拓跋莫淑不用轉(zhuǎn)頭也知道是羅婆婆,甚是懊惱,看了陸巧兒一眼,示意她穩(wěn)住,然后緩緩轉(zhuǎn)身,笑道:“原來是羅婆婆,這剛剛經(jīng)歷一場大仗,婆婆也不好生休息一陣?!?p> “倒是想休息的,不過幸好沒有啊。否則,連跟姑娘道別的機會都沒有了,姑娘于我們莊子有恩,我身為莊主夫人不僅不能報恩,連道別都沒有,傳出去豈不是失禮?”羅婆婆一邊沖莫淑走著,一邊笑道。
拓跋莫淑往后退了幾步,與陸巧兒靠近了些,笑道:“婆婆若是這么說,倒是小女子失禮了。婆婆是長輩,本應(yīng)該我去拜別婆婆的。只是,等了幾日,這位虞將軍的回信也沒有等來,小女子實在著急,這才不告而別?!?p> “是啊,想來是近日軍務(wù)繁多,這才沒有顧及到姑娘。姑娘看看,這戰(zhàn)火已是延綿到這里了,姑娘一個弱女子,建康又路途遙遠(yuǎn),怕是會有不測啊?!绷_婆婆一面說著,身后的護(hù)衛(wèi)已經(jīng)成半圓狀將莫淑和陸巧兒團(tuán)團(tuán)圍住。
拓跋莫淑冷笑道:“婆婆,當(dāng)初我入著莊子的時候,婆婆也沒顯得有多愿意,怎么如今我走了,倒這般挽留我了?!”
“姑娘非等閑之輩,是老婆子我有眼無珠,婆婆給姑娘賠不是了?!闭f著微微一福身,又道,“婆婆好歹半百之人,做到這個份上,姑娘也該消氣了,不是?”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道理,雖然我年紀(jì)不大但也懂得,談不上生氣不生氣。婆婆能好心收留我們幾日,莫淑感激不盡。如今我們要走,婆婆這個陣仗,倒是讓小女子倍感惶恐。”拓跋莫淑一只手拉住陸巧兒緊握的雙拳,一面仍微笑著說道。
“哈哈,聽姑娘這么一說,我就放心。看著姑娘這么著急要走,還以為是生了我們的氣呢?!绷_婆婆見兩邊,皆是緊繃的態(tài)勢,掩面一笑道,“姑娘要走也得等明日一早不是?看看這一身麻布衣裳,若是讓虞將軍看到了,可要說我們羅家莊不懂待客了?!?p> 拓跋莫淑扯了扯嘴角道:“夜晚,有夜晚的好處,出了莊子便到了郡中地界,正是繁華都市,也沒什么危險的。找了郡守,說明來意,想來郡守大人也不會不買虞將軍的面子。后半程路有郡守保護(hù),想來也安全。至于這衣服,”拓跋莫淑輕笑一聲道,“不論是郡守還是虞將軍自然懂得我們出門在外,必然不能那么招人耳目?!?p> 羅婆婆冷哼一聲道:“姑娘這時候一口一個郡守大人,當(dāng)初流落在外的時候,怎么不知要到郡守那里去求宿???”
“羅婆婆能讓我們借宿一晚,我們自然感激,當(dāng)初本也只想叨擾一晚,之后便去尋郡守的。但聽得羅婆婆能直接聯(lián)系到虞將軍,我們便也樂得不驚動郡守。但如今看來,畢竟是別樣途徑,怕是還要尋得郡守,上了拜帖怕是才穩(wěn)妥?!蹦绮换挪幻Φ?。
“怎的?姑娘的意思是,我們耽誤了姑娘的事兒了?”羅婆婆雙手一插,臉上厲色盡顯。
拓跋莫淑頷首一笑道:“婆婆哪里話?婆婆能出手幫忙,不管事成與不成,那都要感謝婆婆施以援手。只是剛剛婆婆追問為何我此時提起郡守,這才多解釋了幾句,若有什么冒犯的,還請婆婆見諒?!闭f著款款地福了個身。
“你今天是非走不可了是不是?”羅婆婆厲聲道。
拓跋莫淑見羅婆婆聲色俱厲,暗叫不好,緩聲道:“婆婆不是要請郡守的援兵嗎?我看這郡守一點兒要動兵援救的樣子都沒有。不如讓我去游說一番,畢竟我也是和虞將軍有些瓜葛的人,婆婆既然都買虞將軍的面子,他人在官場豈能不聽我一二?”
羅婆婆果然猶豫了,沉聲不答。過了良久才憋出一句話來,喝道:“你這小妮子,誰知道你又有什么鬼心眼兒,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到真當(dāng)我們這里是客棧了是嗎?!來人,給我把她們拿下?!?p> 陸巧兒見情形不對,出手就要還擊,拓跋莫淑見對方人多,腦中飛速盤算一下,低聲道:“聯(lián)系上三東家來救!”然后一下子把陸巧兒給推出了莊子。
羅婆婆本就沒有把陸巧兒放在心上,自然不會去追。拓跋莫淑仍站在原地,既沒有逃跑的勢,也沒有還手的態(tài),直直地盯著羅婆婆。這些護(hù)衛(wèi)心里都當(dāng)莫淑是恩人,一時間也不敢上前造次,就站在莫淑四周執(zhí)劍而立。
羅婆婆款款向著莫淑走了過來,向那開著的莊門瞟了一眼,冷哼一聲道:“倒真是主仆情深啊??上О?,姑娘。你這是害了她,她一個弱女子,在這亂世能有什么好下場。婆婆也沒有惡意,更不會傷你們性命,不過是累你幫著擊退了慕容遠(yuǎn)寧而已?!?p> “我看不見得?!蓖匕夏鐒C然地看著羅婆婆,冷哼一聲道:“沒有郡守的援兵,憑你們一個山莊能和南燕大軍抗衡?”拓跋看著羅婆婆躲閃的目光,冷笑道:“這個道理,你我皆知。我不是不想幫這個忙,是因為我無計可施,你也是知道的,對不對?”
拓跋莫淑一面說著,一面向四周的護(hù)衛(wèi)掃了一眼,又道:“婆婆你本就想與南燕議和。你扣下我,無非是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若是我真有什么辦法,若是沒有,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你怕是想要用我去和南燕乞和?!蓖匕夏缧Φ溃骸凹热贿@樣你還說我讓巧兒走是害了她嗎?你是不會殺我,但慕容遠(yuǎn)寧不見得,他是一定會殺了我為羅家莊前那些冤魂祭奠的。巧兒跟著我怕是兇多吉少,羅婆婆會不知?”
眾守衛(wèi)一聽,皆怒視著羅婆婆,羅婆婆心里是有這樣的打算,因而極力想要留住莫淑做兩手打算。只是如今沒想被莫淑當(dāng)面點破,羅婆婆心虛地往四下看了看,銀牙一咬喝道:“血口噴人!你這孩子,小小年紀(jì),心思這般重,怎的就把婆婆想得這般不堪?我不過就是留你幫忙抗擊南燕而已,而后的那些都是些什么想法?!”
羅婆婆臉漲得通紅,心臟砰砰直跳。暗道,自己這番跳起來反駁豈不是顯得自己心虛,于是忙深吸了幾口氣,緩和了一下,道:“姑娘,你就算不是我們莊子里的人,到底是南燕的百姓,更何況還和虞將軍這樣的京官有牽扯,你于公于私也應(yīng)當(dāng)幫我們一把才是?!?p> 拓跋莫淑環(huán)顧四周,嘆了口氣,緩步上前,道:“若是但凡我還有別的辦法能夠讓南燕撤兵,一勞永逸,我怎么會不告訴婆婆呢。小女子我實在是黔驢技窮,只能自保,這才想要半夜去逃命的。若是婆婆真沒有想要以我乞和的意思,那就看在我多少獻(xiàn)了一策的份兒上,放我一馬。出了這個門,我們就天高海闊,各憑其命?!?p> 拓跋莫淑說得甚是懇切,就連周邊的那些個守衛(wèi)都覺得于情于理不該強留,一個個都看著羅婆婆,似乎是迫著羅婆婆不得不答應(yīng)。羅婆婆感覺自己被周遭的眼光逼到絕境,向前她就要承認(rèn)自己乞和的念頭,向后便是莊毀人亡的萬丈深淵。
羅婆婆沉聲不答,思忖著,若是放她走徒留個好名聲,到時候莊毀人亡,什么也得不到,這樣的好名聲留下又有何用?今日若扣了她,到時候只說是這妖女慫恿抗敵,若是能挽回全莊人的性命,誰又記得當(dāng)初這女子于莊有恩,誰又記得是她強留了這女子,使她身首異處呢?
思來想去,羅婆婆冷哼一聲道:“婆婆活了這么多年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有見過?想要三言兩語就蒙騙我,未免太愚蠢了些。來人,把她帶回房間,好生看管,切記不可輕信其言語,遺患莊子,違令者斬!”
羅婆婆話音剛落,便有幾人扭送著莫淑往房間而去。一時間,當(dāng)初的座上賓成了階下囚,好在羅婆婆讓莫淑仍在原來的院里住著,雖然出不得房間,寢居倒是也沒受什么影響。一日三餐照常送著,也弄了個丫頭照顧莫淑。只是這丫頭實在有些毛手毛腳,又盯得很緊,讓拓跋莫淑不太自在。
日子一天天過去,拓跋莫淑倒也隨遇而安,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日子過得倒是安逸。中途羅婆婆氣勢洶洶地找上門,要莫淑拿主意,莫淑只是一言不發(fā),羅婆婆來了幾次,見莫淑都這幅樣子,也就再也不來了。
深夜之中,拓跋莫淑一遍遍地吹響玉笛,起初還是沙場蒼茫,逐漸地低聲中有些哀怨,到最后低聲中帶著一股絕望,就像是羅家莊中人心情的寫照。
這一日,拓跋莫淑斜倚在她上看書,初秋午后的陽光,溫暖卻不讓人覺得煩躁。拓跋莫淑看著看著,便有些困倦了,手滑書落,就那么睡了過去。
當(dāng)慕容遠(yuǎn)寧一掌拍打開門的瞬間,滿腔的憤怒,一下子不知道飛去了哪里。眼前的人兒,一只手托著小巧的腦袋,另一只手低垂著,手邊放著一本半卷著的書。桌子上平鋪著的地圖,以及密密麻麻的線路,昭示著眼前這看著人畜無害的女子,便是害得他損失過半的罪魁禍?zhǔn)住?p> 羅婆婆從后面跑過來,看莫淑竟在睡著,順手拍了一旁的丫頭一下,道:“你怎么不叫醒姑娘啊?”
那服侍莫淑的小丫頭慌張地?fù)u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婆婆沒和我說過呀?!?p> 羅婆婆伸手便打,輕聲道:“哎呀,這還用告訴你嗎?”一面說著躬身,越過慕容遠(yuǎn)寧,要去叫醒莫淑。慕容遠(yuǎn)寧執(zhí)劍推出,擋在羅婆婆身前,攔住了羅婆婆的去路,輕聲道:“慢著?!?p> 冰冷的劍鞘即便是隔著衣服仍能感受其溫度,羅婆婆擔(dān)心這慕容遠(yuǎn)寧這就要舉劍殺人,笑道:“殿下,這莫姑娘原不是這樣的人的,一直知書達(dá)理的,是我這丫頭不懂禮數(shù),沒有進(jìn)來通報您可不要生氣啊?!?p> 羅婆婆見慕容遠(yuǎn)寧仍是盯著莫淑,沉聲不言,黝黑的眸子,沉得嚇人。羅婆婆掃了塌上的莫淑一眼,心想畢竟是幫了羅家莊的人,于是,下了個決心,顫巍巍地又道:“殿下,這姑娘不過是個弱女子,也只是獻(xiàn)了個計策而已,還請殿下高抬貴手?!?p> 慕容遠(yuǎn)寧冷哼一聲,道:“弱女子?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不費吹灰之力便殺我上萬雄師。”羅婆婆見狀,也再不敢搭話了,只心里不住地向莫淑道歉,又向佛祖懺悔著。
慕容遠(yuǎn)寧收回劍,一撩衣袍蹲下身,離得近了,看得愈發(fā)真切。柔順的黑發(fā),散落在方枕上,光潔的額頭,小巧的鼻子,怎么看著都不像是個能橫掃千軍的樣子。慕容遠(yuǎn)寧看著莫淑長長的睫毛搭在下眼瞼上,沒來由的,心也跟著發(fā)癢,想去摸一摸那毛毛蔥蔥的睫毛,是不是也那般柔軟得發(fā)癢。
想著想著慕容遠(yuǎn)寧的手便伸了出去,細(xì)細(xì)看來,確實是個柔弱的女子。那張小臉還不及手掌那般大,自己若是這么一掌掩在她的口鼻處,怕是不消半刻,便能要了她的命。但就是這般嬌弱,卻有著能決戰(zhàn)千里之外的能力。慕容遠(yuǎn)寧心里有些好奇,也有些敬佩,嘴角不自覺地就勾了起來。
慕容遠(yuǎn)寧的手向旁移開,輕輕在莫淑的胳膊上拍了拍。莫淑哼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慕容遠(yuǎn)寧的心砰砰直跳,手觸碰到單薄的藕臂之后,慕容遠(yuǎn)寧便有些后悔了,自己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怎好成為兩人的初見呢?但是莫淑的眼睛已經(jīng)緩緩睜開,后悔也已是不及。
莫淑清澈的眸子,倒影著慕容遠(yuǎn)寧的影子。美目流盼,波光粼粼,在慕容遠(yuǎn)寧的身上一掃,慕容遠(yuǎn)寧不禁心里一慌。眼瞼輕搖,帶著慕容遠(yuǎn)寧心緒跟著一顫。未等慕容遠(yuǎn)寧回過神,莫淑朱唇輕啟,問道:“足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