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城郊外,天望亭邊有一大片油菜花田。那是木桑艾未出嫁之前每逢春日都要去的地方。
“小姐——”木藍把手作喇叭狀,放在嘴邊大喊:“要小心蜜蜂啊——”
“知道啦——”木桑艾遠遠地回應著,跑到亭外不遠處油菜花開得正盛的地方,一扎頭撲在上面滾了滾。
木藍:“……”
這個像貓一樣在油菜花叢打滾的人,絕對不是我家喜歡惡作劇像惡魔一樣的小姐。
木藍捂了捂眼,感覺眼睛要瞎了。
然而她一睜眼就見小姐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俏麗的臉上一雙眼睛正充滿期待地看著她,嚇得她直喊:“哎喲!小姐,你嚇死我了!”
“這不還沒死嗎?”木桑艾翻了個白眼,先前一臉期待的表情似乎是木藍眼花了。
“快點快點,給小姐我聞聞,香不香?”
木藍湊上前,嗅了嗅,嗯……還是一股草藥味。她搖了搖頭,木桑艾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小姐,你生下來便帶著藥草香氣,你出生那年我們堡內那座藥山的草藥瘋長,夫人說你保不準是藥仙下凡呢!你干嘛要學那嬌娘啊?”
木桑艾撇撇嘴角,一屁股坐到旁邊的石墩上?!鞍⒅Σ痪拖矚g她身上的體香嘛!你說,要是我也能像嬌娘一樣,阿枝會不會多看我一眼?”
說話間,一只黑黃的土蝴蝶顫顫悠悠晃到木桑艾身上,她發(fā)現(xiàn)時一臉驚喜地小聲叫木藍來看,生怕把它嚇走。
“木藍,快看,快看!”
木藍好奇地低下頭,卻在下一秒看到那只蝴蝶的時候僵住,末了朝天翻了個大白眼兒。
“得了吧我的大小姐!說不定這只蝴蝶只是累了,想在您身上歇歇!走吧走吧,我肚子好餓啊…”
木藍的抱怨使那只黑黃的蝴蝶一下子飛遠了。木桑艾看著氣得不打一處來。
“臭丫頭,你就知道吃吃吃!你看把蝴蝶氣跑了吧!都怪你!罰你今晚不許吃飯!”
“別啊,小姐~木藍錯了~小姐你最好看了…”木藍見小姐生氣了,忙給她順毛。
木桑艾把頭扭到一邊去。
木藍見小姐不吃這一套,眼珠子轉了轉,討好著笑了笑:“好了好了,小姐不生氣了好不好?我有一個好辦法,保證能幫你弄的身上香香的,招來一大——群蝴蝶!”
“真得?”
點頭。
“真得能招漂亮蝴蝶?”
再點頭。
“能讓阿枝喜歡我?”
“……嗯!”
“好吧,那你的懲罰就免了,這件事交到你身上!”
“嗯!”肚子呼嚕了一聲,木藍紅著臉,“小姐我有個條件…”
木桑艾看著她,一臉嫌棄捏了捏她肚子上的贅肉?!靶辛诵辛?!不用說我就知道,你這兒都叫半天了,沒出息!走走,先去吃些東西。”
木藍在前面蹦蹦跳跳著離開,卻發(fā)現(xiàn)小姐沒有跟上來,便停下了腳步。
“小姐?”
木桑艾看向身后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靜靜地看著,仿佛要把它們深深刻在腦海里。
“小姐?你怎么啦?”木藍不解地問。
“沒什么,總覺得這里太美好,不真實?!蹦旧0吐暅\淺地說。
“怎么會?小姐分明就在這兒?。 ?p> 因為是夢境啊,木藍傻丫頭。
木桑艾搖搖頭,對著一臉疑惑的木藍笑了笑?!拔覀冏甙桑〗裉熘形绫拘〗阋越谢u!”
“好耶!我也想吃!”
木藍,我在這里,夢見過太多我想念的人了。
木家堡。
“小姐,不要發(fā)呆了~快脫衣服,進來泡澡。”木藍把她推到飄滿各色花瓣的浴桶里,作勢要給她扒衣服。
“別,我自己來?!蹦旧0騺聿幌矚g有人看著自己沐浴,不自在地推開她的手。木藍自是知道自家小姐的習慣,沒有在意,轉身捧過大捧花瓣,揚起,落在水里。
“小姐,這可是我跟堡里的丫頭們一起為你采摘的花瓣,專挑最香的那一種。保證你泡了呀,身體倍兒香!”
“小姐你先泡著。我呀,還要把你要穿的衣服用香爐熏一下!”
木藍將她換下的衣服收拾一下,急匆匆地拿了出去。
木桑艾淺淺一笑,道:“好?!?p> 便乖乖照木藍說的話做。
一會兒功夫木藍便端著一個大號香爐,拿著新衣服走進浴房。
木桑艾看著為她忙前忙后的木藍,看著她被香薰的流淚擦汗的木藍,在氤氳氣息中抹了抹眼睛。
木藍年紀跟她差不多大,是她十歲那年,木家堡里新進來的丫頭。娘讓她自己從十幾個丫頭里挑選一個能照顧自己的丫鬟,她一下便選到了木藍。
原因無他,只是她循著味,找到頭上插著木藍花的小姑娘,領著她來到娘面前。
一向嚴肅的娘摸著小姑娘的腦袋,笑著對她說:“木藍,氣微,微苦,有清熱解毒之功效。以后,你就叫木藍吧,也算是木家堡的一份子了。以后,要好好照料小姐,知道嗎?”
木藍后來告訴她,其實她當時只是覺得頭上插朵花好看些,便在進入堡中前隨意從田野里采了一朵小野花,誰曾想竟然是一種藥草的花。
沒想到只是一朵野花,兩人就結成了深深的革命友誼。此后,木藍就照顧她,順便跟著她到處搗蛋,常?;貋硖嫠澈阱?。
誰料木夫人火眼金睛,便兩人并罰,兩人常常跪在院子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然后偷笑。
……
“小姐,你別用這么關愛的眼神看著我,我會不習慣的。”
木藍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奮力揮手。
“……”木桑艾一把打掉她的手,老臉一紅,“誰會關愛你,我,我才沒有!”
“小姐就是嘴硬。好了好了,您澡也泡好了,就穿上我為你特意熏制的‘戰(zhàn)衣’,打倒那個嬌娘!”
木桑艾擦干身子,從木藍手里接過衣服,濃烈的花香熏得她鼻子癢癢的。
“阿嚏!阿嚏!阿嚏……”
木藍趕緊上前遞上手絹,“嘿嘿……小姐,這下一定能掩蓋住你身上的藥香!顏枝公子一定會為你的‘異香’傾倒的!”
木桑艾怔了怔,看著手中的千蝶百花裙,苦笑道:“他會才怪呢!”
“小姐,您說什么?”木藍沒有聽清她的嘟囔,出聲問道。
“沒什么……我是說,阿枝一定會喜歡的?!?p> 不會的,他會和嬌娘一起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我笑。雖然他笑起來好看,但是,我知道的,他的笑,從來沒有真正為我。木桑艾想起那人見到她之后的反應。
可是她看著木藍興高采烈的樣子,不忍心浪費木藍的付出,并不是每個人都會遷就這樣任性不討人喜的她。
盡管早已預料到自己會被這花香引來的一大群蜜蜂蟄地一頭包,可是她愿意為木藍一試。
可是,眼前的他,為什么笑得那樣寵溺,對著自己?為什么他會推開身邊的嬌娘,拉著她飛奔跳入河里,只為擺脫那些蜜蜂?
為什么他會那樣溫柔地,輕聲呵斥她太調皮,然后心疼地替她上藥?
為什么,這個夢,這樣美?
曾聽人言,當某種情感在現(xiàn)實中尋不到寄托,人便會在夢中與它照面。想見而許久未見的人,想念卻時常忘卻的往事,一入夢中,便如水中荇菜一般鋪張蔓延。
所以三年里木桑艾時常會做夢。在夢里,她看到了永遠包容疼愛他的爹爹,看到對她總是那么嚴厲卻偷偷心疼她的娘親,看到了從小就被自己欺負卻在母親教訓她時護著她的哥哥,看到了從小就呆在她身邊遷就她的木藍丫頭,看到了那只軟軟糯糯陪伴著她的“小粽子”阿農,看到了對她永遠直白地表示厭惡的顏華……
只是她珍重的那些人,她討厭的那些人,自她被夫君休掉后回到木家堡的那一日起,便早已應該淡出她的視線。
可是她是如此渴望曾經(jīng)的那些溫暖,從前那些生動的人情交往,耗費三年時間,也還是忘不了,去不掉,反而思念更甚。
如果可以,木桑艾多么希望可以從此沉溺此夢,無論夢中的場景重復千遍萬遍,她都不愿醒來。
可耳邊卻傳來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小艾,醒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