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還是個磨蹭的。”
耳邊響起清朗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帶著散漫,卻是暖暖的,好似和煦春風拂過冰凍已久的湖面,裁開了樹樹燦然一新的碧玉絲絳。
“走吧,”他催促一聲,似乎還揣著兩分笑意,“我不嫌棄你?!?p> 手上傳來不屬于自己的溫度,瀾英一下出了神,只任憑自己由那力道帶著,怔忪地邁開了步伐。
左胸哪個地方跳了一下,視野也模糊起來,她突覺得喉嚨一哽,有了落淚的沖動。
她曾饑腸轆轆地立于人聲鼎沸的街道,仰著頭,盯著一個又一個從身旁行過的嬉笑容顏,渴望著哪怕一個憐憫眼神的施舍,卻不過是換來冷漠的驅(qū)避和閃躲。
她曾蜷縮在巷洞橋底,一遍又一遍地細數(shù)從眼前飛過的喧鬧蚊蟲,或是頭頂時見時不見的縹緲星星,只為了避開打更人踩碎夜晚的腳步,不受那三十笞打的“犯夜”之刑。
她也曾因為敢怨敢言不聽話,被殺雞儆猴關在屋外的籠子里,日曬雨淋任眾圍觀,三天三夜才被放出來,一邊認錯一邊狂啃小玉留給她的餿饅頭。
自有清晰的記憶起,她便是孑然一身,沒有親人,亦沒有庇護。狼獸可食,萬人可欺。
她時時慶幸能遇見會對她好的劉嬸和小玉,卻在一夜之間全失去了。如今,更是連作為正常人的體質(zhì)和樣貌都沒有了。
十載年華,她用懵懂的心智吞咽了難以計數(shù)的苦痛,可是啊可是,那又如何呢,她就是不信邪。
她明明和其他人沒有什么不一樣,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她明明也是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世上,好不容易才能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她憑什么就是輕賤的,憑什么就是多余的呢?
沖喜也好,喂蛇也罷,她憑什么總要被人當作工具;她又做錯了什么,要那樣遭人恥笑,遭人嫌棄呢?
當眼淚不可抑制地奪眶而出,瀾英哽咽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明白,此刻的自己是有多么的高興。
沒聽到身后的動靜,穆陵收了手中的笛子,回頭眄了眼,卻是一怔。
小丫頭整張臉都濕了,見他看過來,慌忙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胡亂揩了幾下。臉上凝結的血被淚水化開,和她紅色的臉蛋斑駁在一起,實在是說不出來的糟糕景象。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真的不覺得她臟。
許是因為這無聲的落淚與方才初見他時夸張的大哭差別太大,引了他的好奇,才讓那隱約夾帶著的濕漉情緒鉆了空子,一不留神砸進了心坎里。
“咦,我怎么哭了……”瀾英咽下喉嚨里躥上來的熱意,揩著抑制不住的淚水,哽咽著做解釋,“我明明、我明明是很高興的,真的,唔,我從來沒有這么高興過,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高興地好像要飛起來了一樣。”
她嘴角彎著漂亮的弧度,盛有淚的眼眸泛著銀輝的光,如若不是這副糟糕的模樣,一定會是一個非常美的笑容。
穆陵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有一些不解,還有一種陌生的情緒輕輕地掃過心頭。他看了眼自己正打算松開的手,猶豫片刻,又重新用上了力道。
他不會知道,那一句他脫口而出,只為了安撫人心的“我不嫌棄”,于她而言,是多大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