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以為那堆稻草下面只有不忍直視的破敗神像,誰知竟還有個可供一個通過的隱蔽小洞。
溫明殊別有意味地瞥了眼葉瀾英,才在兵丁帶領(lǐng)下過去查看。他捏著下巴忖了忖,朝身后揮了揮手,靜候多時的馮成走上前來。
“你帶幾個人下去,看看這洞到底通往什么地方,有可疑的人立馬逮捕,什么蛛絲馬跡都別放過?!?p> “是?!?p> 馮成躬了躬身,很快便帶著幾個人進(jìn)洞去了,溫明殊在那兒蹙著眉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消失,沒有留意不遠(yuǎn)處正擦著滿頭大汗的趙元良,額頭又沁出了幾絲冷汗。
他方才看到了棚子里的那輛小推車,如今又見到了這個詭異的小洞,怎么會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從熱汗擦到冷汗,他再看向葉瀾英時,眼里多了幾分陰鷙。
不管會不會壞事兒,這個女人絕對不可輕饒。
?。?p> 此時,樂安縣的另一頭,一列長長的馬車停在東丹驛館的門口,馬車上綁著高高的貨物,龐然的身軀將本就不寬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而東丹驛館的大廳里,有一女子端坐在首位的紅木椅上,一邊不耐煩地敲擊著配套的紅木桌,一邊聽跟前那人恭敬的說話。
那女子身段玲瓏,穿了身墨綠色的蘇繡衫裙,發(fā)際簪一支名貴的鑲花紅玉簪,面容姣好,特別是眉間那點(diǎn)渾然天成的朱砂,更襯得整個人清麗不凡。
只是此時,她神情嚴(yán)肅,眉頭緊皺,一點(diǎn)沒有外形看上去的那般溫婉模樣。而那匯報(bào)的人話多說一句,她的臉色便沉上一分。
“找人故意走私假的金絲繭?”聽到這里,她終于忍不住出言打斷,聲音冷冰冰的不帶一絲女子該有的溫柔,聽得那下屬整個人顫了顫,“他趙元良的智商被狗吃了么?”
她簡直要被這個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給氣笑了:“沒有真貨哪個蠢蛋會憑空造假貨???又有哪個不要命的,會為了賣個明顯染色的破繭,把樂安有金絲繭的消息傳得天下皆知?”
她一把扔了手中消暑的冰袋,冷笑:“打草驚蛇,果然是趙主使想出來的好妙計(jì)!”
屬下的人聽著她大罵自己的上司,皆是低著頭,大氣不敢出,更別提替上司辯解一番了。
辯解?看玩笑呢!這位可是盟主大人一直捧在手心的的掌上明珠,惹了誰也不能惹了這尊大佛啊。
江清玉冷眼巡視了一圈龜縮著的眾人,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她這次打著賑災(zāi)的名號前來樂安,目的有二。一是給趙元良近來的工作做個考績,二是將那些被東丹私藏起來的真正金絲繭帶回本部。誰知那趙元良沒事先跟上頭通個氣就自己下了一手昏招,把原本好好的局勢攪和成了一盤爛泥!
見她起身出門,一直抱著劍立在門邊的賀青便轉(zhuǎn)身跟上。他是江清玉的貼身護(hù)衛(wèi),比她年長上幾歲,自進(jìn)了東丹后一直跟在她身邊,也是她最得力的親信。
“準(zhǔn)備一下?!币娝蟻?,江清玉看了眼遠(yuǎn)處門外浩浩蕩蕩的馬車,沉聲道,“帶著所有物資隨我去樂安縣衙,去給他趙元良圓這個破爛攤子!”
?。?p> 東坊巷院里,眾人依舊各懷心思,沉浸在復(fù)雜的情緒當(dāng)中。
溫明殊回過身,走向沒打算站起來的葉瀾英。
“姑娘?!彼麊?,“你如今舉目無親,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多謝大人關(guān)心,民女還沒有打算?!比~瀾英依舊是一副抹淚的情狀,看上去楚楚可憐,“不是大人您的錯,是民女命苦,才會在您的治下糟了這騙。如今身無分文無家可歸,若是抓不到那騙子拿不回錢財(cái),恐怕這輩子都要風(fēng)餐露宿了?!?p> 嗯,重點(diǎn)不是民女命苦,重點(diǎn)是在您的治下。
溫明殊淡淡地看她一眼,沒有回話,反而側(cè)首瞥向了一旁的趙元良:“趙主使,這位姑娘舉目無親又身無分文,怪可憐的。在你我的管轄之下出現(xiàn)這種事兒,也算是我倆的失職,你看,咱們是不是該幫幫她?”
趙元良本可以找個理由拒絕,奈何金絲繭一事正懸在那里,他本就心虛,如今又怕節(jié)外生枝被溫明殊抓到了什么把柄,只好啞巴吃黃連,一口應(yīng)下:“溫大人說的是,這姑娘也確實(shí)可憐。”
他鄙夷地瞟了眼葉瀾英,自認(rèn)慷慨地道:“這樣吧,咱們就不等那些抓騙子的人回來了,你被騙走的銀子就先還給你吧。”
他想這女子這般落魄,渾身家當(dāng)湊起來也值不得幾個子兒,就當(dāng)破錢消災(zāi)了。
葉瀾英很配合,顫巍巍地朝他伸出了五根手指頭。
“五兩銀子?”趙元良看了眼,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來,一個乞丐身上有個五兩銀子也算是不錯了。
“不,不是的?!闭l知,葉瀾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反駁,“那胡子臉說金絲繭是舉世難得的寶貝,除了銀子還拿走了我一塊祖?zhèn)鞯膶氂?,大概值……五百兩?!?p> 五百兩?小正太腿一抽差點(diǎn)栽倒在地上,五兩銀子說成五百兩,你丫怎么不去搶?
趙元良手抖了抖,眼神直直地瞪著她,半晌才轉(zhuǎn)向一旁的溫明殊:“溫大人,這,這……”
被求助的溫明殊只是不緊不慢地捋了捋袖子:“趙主使您是知道的,本官素來清廉,喝的是浮渣陳茶,吃的是野菜素齋,比不得您這樣流連凌峰樓的東丹貴人。身上除了這兩袖清風(fēng),實(shí)在拿不出什么值錢的寶貝了啊?!?p>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瞅了瞅趙元良那個鼓起的錢袋,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如要我同你分?jǐn)傔@五百兩,我頂多填得上一個小零頭。
趙元良差點(diǎn)被氣瘋!
“原來是東丹的主使大人?!比~瀾英聽言,在一旁趁火打劫,“素來聽聞東丹是四大降妖盟實(shí)力最強(qiáng)的一個,在咱們百姓心中威望也最高。如今主使治下發(fā)生這樣荒唐的事情,想來主使大人定不會姑息,給民女一個交代的吧?”
“不然,”她頓了頓,故作無知地問,“萬一哪天傳出去,說東丹轄域假貨頻出,旁人會不會不放心地以為,東丹交易出去的妖寶里摻有假貨???”
這話入耳,趙元良猛地噎了一下,一瞬間,他臉色慘白如紙。
他惡狠狠地瞪著葉瀾英,額上青筋直跳汗意連連,恨意、悔意、后怕,一個個浪頭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掀翻。是啊,他當(dāng)初怎么就沒想到呢?怎么就為了掩蓋金絲繭的存在想出了這么個餿主意呢?
“趙主使?”溫明殊見他面色不對,關(guān)心地問了一句,“您沒事吧?”
這回,趙元良連個臉色都不愿給他,他瞇著眼,撕開錢袋扯出一張銀票來。那銀票被他緊緊地捏在手里,像是一張沒用的廢紙,恨不得直接給撕爛了。
“好一張巧嘴的姑娘。”他冷笑著,一把將銀票甩在瀾英臉上,轉(zhuǎn)身,憤憤離開。
隊(duì)伍里嘩啦啦少了不少人,那些東丹的人離開前紛紛盯了會兒葉瀾英,像是回頭會來找她算賬一般,將其所有的特征都記刻在腦海里。
葉瀾英無所謂地聳聳肩,甚至還放下了一直掩面的手任其觀看,自己則小心地將趙元良甩過來的褶皺銀票輕輕捋平,寶貝地摸了摸上面五百兩的大字。透過這幾個大字,她想到的倒不是白花花堆成山的元寶銀子,而是凌峰樓紅潤潤熱騰騰的美味光棍雞。
好一會兒沒聽見周圍的動靜,她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周圍人皆無聲地盯著她的臉看。她扯了一下嘴角,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還真不是一般的傾國傾城。
其實(shí)也難怪,如果是個衣著華貴的世家小姐長得貌若天仙,眾人縱然驚艷也不會覺得哪里奇怪,可如果遇上一個邋遢臟污還有點(diǎn)瓢潑的小乞丐,頂著那么一張?zhí)鹈罒o暇的容顏,是誰都要懷疑一下自己的眼睛的。
葉瀾英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來,看到連溫明殊都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看,才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
“溫大人?!彼龁?,“我臉上有東西?”
溫明殊看著她,挑了下眉梢,她是打定方才幫了自己的忙,所以這會兒一點(diǎn)不擔(dān)心原形畢露后他會治她的罪么?
他看著像那么不公正的人么?
自問了一句,溫明殊才笑著開口,說的卻是另一番話:“姑娘的臉看著有幾分面善?!?p> “面善?”瀾英搖搖頭,“溫大人怕是搞錯了,咱們這是第一次見面?!?p> “我知道,我是說,我可能見過同姑娘長相相似的人?!?p> “可能?”
“是啊?!睖孛魇獾溃爸皇俏乙粫r想不起來了,他日若有緣再會,我一定相告知?!?p> “……”葉瀾英抿著的嘴角不由地抽了抽,這對縣令夫妻還真是一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