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入寺修佛三年
“女施主,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天相行佛禮,目光悲憫的看著素衣,這孩子……
太苦了!
素衣怔怔的看著燭光中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覺得他與古佛口中的那個老不正經(jīng)天差地別。
像她這種從來不信佛的人,在這一刻都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fā)出佛性的慈悲。
她捧起手中的水杯,一口一口慢慢的喝掉,再將水杯輕輕放在桌子上。
天相自然而然的拿起茶壺,壺嘴接近杯口的時候,在水就要倒出來的片刻,被一只蔥白的手?jǐn)r住了。
“天相主持,我剛剛喝的水,要如何才能分離呢?”
“時間?!?p> “那倒是!”素衣認(rèn)可的點了點頭,“可主持如何知道,我排出的一定是剛剛喝下去的那杯水呢?”
“身體如天地,生生不息、循環(huán)往復(fù),總有一天會將你剛才的那杯水與你的身體分離開的?!碧煜啻瓜铝搜垌瑢γ娴难垌^明亮,竟比那午日陽光更為刺眼。
“不!”素衣?lián)u了搖頭,“我知道,您是善意的愛護(hù)??晌矣X得,這杯水,我已經(jīng)喝了下去,我的身體也接受了它。它也許會隨著歲月的流逝排出一些,可更多的是,它大部分已經(jīng)和我融為一體,無法分離!”
“女施主,何苦……何苦這般固執(zhí)?”這性子不好,真的非常不好!可他卻也無法辯駁,她剛才說的話,有哪里不妥。
“天相主持,我不似您,出家修佛、得道高僧。我身在紅塵,沾染繁雜俗世,自然有所執(zhí)、自然有所念……
這不是一句’放下’,就真的放的下的?!彼匾陆舆^天相手中的茶壺,為他們斟水。
“老頭兒,你們倆這是打什么機(jī)鋒呢?”古佛端著水杯,視線在他們之間來回反復(fù)。
“女施主,我方才觀你面相,額頭光潔無垢,眉順眼亮,鼻巧有肉,朱唇不點而紅,本是福相。
可你眉心印堂處,團(tuán)著濃重的黑氣,還絲絲帶血……
老衲勸你放下,在本寺潛心修佛,三年可解此劫?!?p> 此女半生多厄多苦,本經(jīng)歷了一次生死大劫,日后應(yīng)順心順?biāo)臁?p> 可眉心不散的黑氣,多半會讓她再次陷入一場生死劫數(shù)中,那絲絲血氣更是兇險,預(yù)示著:她可能無法躲過這次劫難!
她是古佛這么多年第一個帶回來的人,不管他們之間是何種關(guān)系,她必然是他看重的人。
他真心希望,小丫頭可以平安度過此劫!
“素衣,聽老頭兒的!”古佛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是身子板向自己,“老頭兒對于陰陽五行頗有研究,觀人面相、預(yù)測吉兇更是一絕。
你性子本就喜靜,這些年我拉著你各種胡鬧,是想讓你開朗些,對心性開闊有好處。
如今,老頭兒讓你在寺中待三年,于你來講,也算不得什么難事。我也會定居在這,陪你一起的?!?p> 當(dāng)年救她,本是一時好勝心起,將一個垂死的人拉回來,更顯得他醫(yī)術(shù)高超不是?
等她醒來之后,聽她那簡短只有幾句的人生經(jīng)歷,他很是好奇,跌宕起伏的人生被她簡單帶過,那未來的她……會變成什么樣子?
若說,他對素衣有什么綺眷的心思,那還真沒有!
只是自小在寺廟中,見慣了那些前來請愿的大姑娘、小媳婦兒、貴婦人……從無一個,如她一般……
這幾年的相處中,更是讓他發(fā)現(xiàn),她聰慧過人、心思靈巧細(xì)膩。
醫(yī)道一途,是要練童子功,是要自小學(xué)起,日后方能年少有成。
他自三歲啟蒙,看《三字經(jīng)》、《千字文》的同時,就已經(jīng)拿起《藥性歌括四百味》,至如今二十五年,才算小成。
他自五年前救起她,怕她無事可做,便將自己兒時的藥典給她看。沒想到,她不僅能將枯燥的藥典看的津津有味,還要他拿來實物與藥典中的插畫對照記憶。
此后,他便將她帶在身邊,教她醫(yī)術(shù)、帶她救人,讓她感受世間煙火。
此次老頭對著她念亡經(jīng),分明是她命宮有險、危及生命,留她在寺中三年,可避此禍,也沒什么不好。
他還想著,等素衣以后真的放下了,他便給她尋一戶好人家,過過嫁姑娘的癮呢!
素衣低垂著眼眸,燭光映襯在杯中的水紋上,模模糊糊的蕩起一層光暈。在哪兒待多久、怎么待著……
她其實并不在意,一屋、一院、一寺、一城……哪怕這一天下,也不過是更大的牢籠罷了!
可她不愿……
她不愿留在一屋、一院、一寺、一城……甚至,這一天下,她亦不愿留下來!
年幼時,她努力撕破那黑漆漆的屋子;年少時,她傾盡全力闖出那禁錮自己的小院子……
她來到了一座城,遇見了一個人,方覺得自己終于不用再往外闖、往外沖,留在他心里那片最柔軟、溫暖的位置,是她此生最舒適的時光!
“我要考慮一下!”她還想再見見他!只要他過的好,她愿意在佛前為他請愿三年,愿他一直過好!
“唉!”天相重重的嘆了口氣,“癡兒!”他伸手敲了敲素衣的額頭,看向古佛,打算讓他再勸勸。
“素衣,我以為,對一個人最好的放下,是無論怎么想念,也不去打擾。你這些年明明做的很好,怎么突然就想不開了呢?”
這些年,她跟著他吃過山珍海味,也風(fēng)餐露宿……她臉上永遠(yuǎn)都帶著淡淡的微笑,對于錦都、對于那人……更是沒有提過半個字!
哪怕病患在八卦那人的信息,也沒見她有一絲絲波動。這次回來,他見她將自己整個都藏在了冪籬中,才驚然發(fā)現(xiàn),她的從不提起,并不是放下了,只是將那人藏的更深了。
素衣雙手交疊的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上,咬了咬下唇,眸色晦暗不明的看向一臉擔(dān)憂的古佛……
這樣的他是陌生的!
一向玩世不恭、痞里痞氣的他,似乎這個樣子也很合適他,看著特別舒服!
“我……從來沒說過,我放下了!”那人走出了她的生命,帶走了她的心,徒留一個殼子。
于是,她在這幅殼子上開始作畫,一個淡然的微笑、一顆不錯的頭腦、一副什么都不縈繞心頭、世外高人的姿態(tài)……
若不回來,她險些連自己……都騙過了呢!
“這些年來,我觀你,遇事冷靜、處事圓潤,待人接物,透徹分明,你怎么……怎么就放不下呢?那人位高權(quán)重、成家立業(yè),哪里有半分地方是留給你的?”
古佛見她臉上一寸寸的蒼白,心中頗不是滋味,可這些傷人的話,總歸還是有人要說的,不然她打算抱著對那人的思念……去死嗎?
“古佛……”素衣的眸子亮了亮,隨即如同繁星寂滅,變成一片漆黑的海洋,“我想過忘記、想過放下,可那痛……如生龜脫殼、活牛剝皮……太疼……太疼了??!”
她何曾不想放下?
可這二字,上唇碰下唇、上牙磕下牙,說的一派輕松,做的卻如火山難爬。
“唉!”古佛也重重的嘆了口氣,什么都沒再說,扶著老頭兒出去了。
素衣起身相送,合上房門的手緩緩握成拳,骨節(jié)青白、手心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