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個生而有罪的人
玉素慢條斯理的走到屏風后,用那里備下的水梳洗,然后穿上自己的衣服,將頭發(fā)挽成一個單髻。
銅鏡中,一個白嫩嫩、脆生生的小男娃,歪著頭,笑的有些甜……
她的手微微的抖,卻不怎么怕!
阿娘就是這樣將四個姐姐殺掉的!
阿娘扮成男子,使了大把的銀錢,將阿姐們被叫出妓館。阿娘帶她們?nèi)コ粤撕贸缘?,卻不讓她碰一口,然后,她們就倒了。再然后,阿娘把她們綁了起來,嘴里塞上絲帕,用頭上的簪子插在她們脖子中間……
阿娘說,這樣痛苦最?。?p> 阿娘說,這樣是為她們好!
阿娘說……
玉素偏頭看著床上的胖子,她要不要將簪子拿回來呢?
阿娘每次都將簪子擦干凈,再戴回頭上,她說,這樣阿姐就和她們回家了。
玉素苦惱的皺了皺眉,她就這么一副銀簪子,還是阿娘用她的步搖換的。
可她,不想要帶著胖子回家!
算了!
阿娘不在了,應該也不會怪她的。
她曾悄悄問過阿娘,為何會有那么多銀子給門口那個女人?
阿娘說,那個是她的嫁妝、她的私房錢!
可她也曾聽莊子里的下人講,阿娘是沒有嫁妝的,阿娘嫁的男人,也沒有給過她家用……
算了!
阿娘不在了,她的問題,永遠都不會有答案的!
她推門出去,發(fā)現(xiàn)門口沒有人,回身將門關好,向來時的路走去。不多時,便到了門口,一路上沒見半個人影……
這家人……真少?。?p> 玉素走在大街上,發(fā)現(xiàn)她不知道回家的路??粗跷跞寥恋娜巳?,她眼眶有些發(fā)紅,阿娘不在了,以后都要她自己一個人了。
像她這樣漂亮的小娃娃,會被騙子拐吧!
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兒,看起來,像是一只可憐巴巴的小奶狗……
“現(xiàn)在才知道怕?”一個陌生的男聲在頭上響起,他看起來比那個胖子瘦多了。
“你是誰?”玉素拽著他的衣袍,他長的很好看,應該不是拐子吧!
“你跟我走,我保證,只要你足夠強,今天的事,將永遠不會再發(fā)生!”
他很幸運!
任務在他未出手的時候,已然完成;
比之更為幸運的是——他遇見了一個好苗子!
七年后,玉家滿門三十五口人、十只雞、五只鴨、兩條狗……一夜死絕!
那里每個人都被分成了頭、手、身、腳,一共六塊,整整齊齊的分開,放在一起。
早上送菜的阿伯,敲門不應,推開門,見到的就是滿院子被排的成一排的頭、一排的手、一排的腳、一排的身子……連牲畜也是如此,阿伯發(fā)出了一聲比女子還尖銳的叫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距離玉家三里之地,還有一處人家,也被如此滅絕。
一時間人心惶惶,門栓都落了三道!
府衙貼出告示,懸賞捉兇,卻無人能說出,一夜兩處滅門,其中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
一個老仵作在拼尸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是一劍封喉致死,只有兩人例外。
一是玉天成,他被人拽著發(fā)髻,一下一下的磕地,磕死的;一是那家男主人,聽說,早年曾做過府衙的小廝,后犯錯,被主家發(fā)賣了。他的雙手被砍碎,塞滿了口鼻,是被憋死的。
老仵作將尸單呈上,希望大人能從這兩人入手查看。
府衙立刻著手調查,但兩者之間,無論怎么查,也沒有半點兒聯(lián)系。最后,老仵作被斥妄功虛報,被迫回家種田……
此案,成為當?shù)氐臒o頭懸案!
素衣坐在床邊的軟塌上,窗子為了透風,用叉竿撐起了一道一尺多寬的縫隙。冬日的風,順著縫隙吹在她的臉上,很冷,她卻不想關。
一只大手將叉竿拿下來,放到了一邊,另一只手放到了素衣的額頭上,冰涼的觸感,讓他皺了皺眉,彎腰抱起她,放到了里間的床榻上。
脫鞋、蓋被、塞湯婆子……動作行云流水,宛若做過很多遍一般……
“邢將軍,你什么時候懂這些了?”素衣被他壓了兩床被,只露個腦袋在外面,一雙水目滴溜溜兒的盯著他轉,抱了抱懷里的湯婆子,舒服的嘆了一口氣。
“怎么嘆氣了?哪里不舒服嗎?”邢寶額頭貼上她的,覺得確實是有些發(fā)熱了,“大冬天的吹什么冷風,得病很舒服嗎?”
他大踏步走出去,不一會,又帶進來一只炭盆。
素衣盯著桌子上的包裹,眼神暗了暗,從前不知情滋味,一招得嘗,便覺出邢寶的不對勁兒。
曾經(jīng)那些個他的好,她怎么就受的如此心安理得?
遲鈍??!遲鈍~~
“邢寶,你來!”素衣往里挪了挪,旁邊還是涼的,不由得’嘶~’了一聲……
“讓你好好躺著,怎么就那么難?”邢寶皺著濃眉,退去外裳,掀開被子,將她抱在懷里……
素衣渾身一僵,隨后想到,她如今不是誰的誰,在這溫暖的懷抱里待上那么一會兒,應該也是無人可怪的吧!
她渾身松弛下來,往他懷里靠了靠,熱熱的胸膛,燙的她的臉急速回溫,感覺他比湯婆子都暖和。
“我今天去見古佛了!”邢寶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她往自己懷里緊了緊,大手在她后背一下下的輕撫,不知是緩和她的僵硬,還是緩和自己不太穩(wěn)定的情緒……
“他都跟你說了?”素衣此刻有些迷糊,感覺邢寶像是在給貓順毛,她還可恥的覺得,挺舒服!
“恩!”他低頭親了親她的發(fā)頂,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澀,“他就那么好嗎?”
好到她可以幾次為其舍命;好到她無事周遭的聲音;好到……她看不見,他的存在!
“邢寶,他也許不好,但對我而言,好到我已經(jīng)承受不起,卻依然想要……我,才是那個貪心的人!”
她是一個生而有罪的人!
若,她是個男娃娃,她可以跟司玉衍做兄弟,志趣相投、人生得意;若,她是個男娃娃,她可以跟邢寶做弟兄,他負責讓著她,她負責欺負他;若,她是個男娃娃,她可以拜古佛為師,跟他浪跡天涯,嘗百草、著醫(yī)書、成醫(yī)道;若,她是個男娃娃……
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也不會讓邢寶和古佛為她傷心……
“你為什么是個女娃娃?你為什么是個女娃娃?……你不該活!你不該活!……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你有罪!你有罪!……”
阿娘在第一次殺死阿姐的時候,赤紅的眼睛,帶著野獸般的瘋狂,看著她,拿著那帶血的簪子,指著她的鼻尖兒,一邊又一邊的低聲嘟囔……
直到,她說:她有罪!
阿娘才漸漸恢復正常,表情麻木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拖著阿姐的尸體,扔到了后院的枯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