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待皇上上朝后,婉媃慌忙跑去了翊坤宮將自己所聞所見一五一十述給了懿妃。懿妃屏退左右,并讓阿瓊在寢殿外守著,這才長舒一口氣道:“雖然知道這事早晚要來,可不想?yún)s來得如此突然?!?p> “皇上如今惱了鰲拜,連同阿瑪也一并不滿,若鈕祜祿一族就此倒下,你我在宮中的處境更是危殆?!?p> 懿妃牽起婉媃的手囑咐她莫慌,拉著她于紅木小凳上坐下:“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
婉媃回道:“再幾日母親便要入宮,這事得讓她知曉了回去告訴阿瑪,否則......”
“不可?!避插鷵P手打斷了婉媃的話:“告訴母親,你讓她同阿瑪說些什么?說皇上要除了鰲拜,順帶著也要打壓鈕祜祿一族?即便說了,你又要阿瑪如何做?即刻疏遠鰲拜?還是調(diào)轉(zhuǎn)槍頭于眾臣中跳出來指正鰲拜罪行?”
懿妃稍頓,目光瞥向窗外正在清理庭院雜草的奴才們,略有深意道:“這屋外生了的雜草,奴才們只會統(tǒng)統(tǒng)連根拔起,哪里會管它是爛透了還是仍有一線生機?如今前朝于犁地除草有何區(qū)別,皇上明面上瞧著是要鏟除鰲拜黨羽,實則不過是想要鞏固自己的皇權(quán)罷了。阿瑪與鰲拜又有何區(qū)別?不都是皇上統(tǒng)一皇權(quán)路上的絆腳石。鰲拜既除,他又哪里會讓鈕祜祿一族獨大?”
婉媃頷首追問道:“可若不說,日后事發(fā),府中連個應對之策都沒有,阿瑪與額娘豈不更無路可退?”
“天子圣威,阿瑪與額娘有無活路從來都不在皇上是否處置鰲拜這事兒上?!避插抗馊缇娑⒅駤Y,沉吟道:“而是在你身上?!?p> “我?”婉媃疑惑指著自己,挑眉問道:“我能如何?前些日子安貴人小產(chǎn)一事已經(jīng)令我自顧不暇,我說的話皇上若是肯聽肯信,我又如何能落到如斯地步?”
懿妃淺笑一聲,泠然道:“他信不信你重要嗎?如今你復位貴人榮寵不斷,這里面可有半分是他信你的緣故?”她淡淡搖頭,接著道:“你不必要他信你,只要心中有你便足夠了?!?p> 婉媃聽不懂懿妃所言何意,而她也只話說一半便不再細言。
后來幾日她心中一直為府邸思慮而惴惴不安,皇上召幸過一次,她也借故說身子不爽推辭了。直至今日舒舒覺羅氏奉旨入京,她心情才略好些,一早便趕去翊坤宮迎接。
舒舒覺羅氏瞧上去身材圓潤了許多,著一身玫瑰紫刺金邊的流沙浣衣,顯得比從前年輕些。母女三人見面便擁作一團,舒舒覺羅氏更是止不住哭泣,二人勸了她好一會子才讓她緩和了情緒。
入正殿時,她看著翊坤宮華麗擺設(shè)不禁嘆道:“皇上果然看重你,這一桌一椅,一草一木的,瞧著比皇后宮里還要氣派?!?p> “母親不可亂言?!避插钍侵斏?,忙止了舒舒覺羅氏的話,又命阿瓊向她奉了一盞‘蘿山綠茶’。
“這原是母親在府邸里最愛喝的,早前入春皇上賜了些,便一直留著。原本想托人送去府邸,后來知道母親要入宮,自是省了一番折騰了?!?p> 懿妃細心為舒舒覺羅氏抹去茶沫,可她卻只淺飲一口便將茶盞放下:“自從巴雅拉氏被老爺關(guān)入柴房禁閉,我雖名分上不是鈕祜祿家的正妻,但卻手握大權(quán)有了正妻之實。這‘蘿山綠茶’是合額娘的口味,可畢竟是上等茶葉里的下等茶,如今是配不上額娘的身份了?!?p> 她這話說的極喜,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揚眉吐氣之姿。
懿妃一怔,忽覺眼前的母親是如此的陌生。
她離家之時,母親還是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小家碧玉,如今這舉手投足間,卻也有了些巴雅拉氏令人生厭的姿態(tài)。
懿妃未多說什么,只笑笑命人換了上好的‘雨前龍井’來,又與舒舒覺羅氏攀談起家中瑣事。
敘話久了,舒舒覺羅氏也察覺到了些許不妥。
婉媃坐在一旁,目光空洞無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更是從頭至尾不與她二人攀談一句,于是問道:“婉媃,你可是身子不爽?”
婉媃一怔,猛然回神搖頭道無事。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的一舉一動有哪里能瞞得過舒舒覺羅氏的雙眼。
舒舒覺羅氏一再追問婉媃,懿妃生怕在她一再追問下婉媃說漏了嘴,忙接了話周旋道:“這丫頭知道您要入宮可歡喜壞了,昨兒個一夜都沒入眠。您瞧瞧她眼下的烏青,如今怕是困倦了?!?p> 舒舒覺羅氏牽起婉媃的手含笑道:“額娘在府邸里都聽說了,皇上很是疼愛你,對你另眼相看,你有這福氣額娘也稍稍安心些。只是已為人婦往后要更注重容貌,女子以容色示人,氣色這般差要如何服侍皇上?”
“額娘,其實......”
“婉媃!”
婉媃忍不住開口想向舒舒覺羅氏道明原委,卻被懿妃厲聲喝?。骸邦~娘入宮向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請安已是辛苦不堪,如今也要到了進午膳的時辰,你有什么想說的,也等額娘用了膳再說?!闭f罷深深看了婉媃一眼。
用完午膳后,懿妃著阿瓊安排了舒舒覺羅氏午憩后,將婉媃一路拉扯至了御花園一無人角落里。
她手上氣力極大,抓的婉媃手腕生疼,婉媃用力將她手甩開,蹙眉問道:“長姐,你當真認為不告訴母親是為了她與阿瑪好?”
“自然,我與你同為鈕祜祿家的女兒,我怎會害他們?”懿妃搖頭,背過身去長嘆一口氣:“你年紀小,終歸沉不住氣。”
婉媃焦急問道:“事關(guān)全族性命,長姐為何還能如此冷靜?”
“你自己想想,以阿瑪?shù)耐麢?quán)勢,他若得知皇上不容他,會如何?”懿妃冰冷一笑,拂袖生風轉(zhuǎn)過身來,目光直勾勾盯著婉媃:“他會為求一線生機,將此事通曉鰲拜;他會未雨綢繆,聯(lián)合自己的兵力同鰲拜一并反了!到時會如何?勝則你我是千古妖妃,敗則你我推出午門斬首示眾!這便是你想要的結(jié)局?”
懿妃一席話說得婉媃后脊一涼,她愣在原地,除了雙目瞪的渾圓,再無旁的表情。
畢竟人被逼上絕路的那一刻,奮起反擊便是求生的本能,何況阿瑪手中握有實權(quán),這便是更可怕的地方。
她只想如何保住家人性命,卻不曾想過,也正有可能因為自己一句話,而斷送了鈕祜祿一族的性命。
又或者,是斷送了皇上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