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訪
鐵匠工坊的木門在入夜前關(guān)閉了,里屋點著蠟燭,窗戶隱隱透出些光亮。
查理曼和維蘭德睡在地下室,加西亞和艾德里安還在屋子里擺弄著什么。比起寬大的地下層,地面上的部分反而顯得有點窄小了,去除了大部分安置著打鐵工具和熔爐的空間,剩余被布簾隔出來的地方只有一張床鋪、一張木桌和幾個箱子。
加西亞和艾德里安就著一盞燭臺的光亮做自己的事,幾乎是腿挨著腿。
本來里屋里那個一直是維蘭德的床鋪,然而加西亞怎么也不肯和他的鎖鏈隔一個房間,也不知究竟是不是一個借口。
維蘭德白天的時候敲打出了幾個零件的雛形,他說之后得將鎖鏈缺損的部分全部替換成嶄新的,現(xiàn)在那些未完成的零件和銀白的鎖鏈一起躺在熔爐旁的籃子里盤成一堆,加西亞卻沒有看過幾眼。
艾德里安在桌子上寫著給斯卡德拉根的回信,沒寫幾句就感覺有些無法下筆,他把羽毛筆桿插回墨水瓶,暫時合上信紙反扣在桌面。
加西亞在他對面,羽毛鱗片和一些瑣碎得分辨不清來源的雜物堆在桌子上,有一些甚至滾到了艾德里安那邊。艾德里安默默地把它們移了回去。
他現(xiàn)在簡直懷疑加西亞一直在等著一個把鐵匠維蘭德打發(fā)走的機會。維蘭德一合上地下室的門,加西亞就美滋滋地將鐵匠平時使用的工具翻了個遍,挑出了兩把順手的小錘子和錐子,又從他的箱子里搜羅出了艾德里安認不出的其他幾種工具。
加西亞一臉肅穆地對著一小塊金屬敲敲打打,又把一片天鵝羽毛的根管往金屬片上貼。他好像對這種手藝活十分熟練,輕而易舉地就讓羽毛根管被金屬完全包裹住。
“你在做一根羽毛筆?”
“啊……對……”加西亞全情投入,隨口應(yīng)答了兩句,又鑿刻起筆尖。
艾德里安沉思了片刻,“金屬筆尖好用嗎?”
加西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燭火投映在眼瞳里,他盯著艾德里安,臉像發(fā)了光:“想買一根嗎?天鵝人的羽毛!十分罕見!金屬雕刻的筆尖!方便耐用!再也不用隨身帶小刀削羽毛了!”他仿佛對自己的作品有著非一般的熱情,又仿佛是對買賣能獲得的金錢有著赤忱的心。
盡管白天的時候查理曼告訴他,他狩獵得到的收獲不會有巫師購買,然而到了晚上加西亞就信心滿滿地想到了廢物利用的辦法并且試圖促成一筆交易。
不過他似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撓了撓蓬松柔軟的頭發(fā),露出一個害羞的笑容:“這一支是做給薇薇安的,你要的話我給你再做一支。等明天吧,我今晚還要做條手鏈?!?p> 艾德里安撐著下巴又看加西亞做了一會兒手工,細微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仿佛帶著某種催人入睡的魔力,他本來以為自己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睡得著,然而回過神來他差點就要因為手肘從桌上滑落而撞到木板。
加西亞和他面面相覷,他看到對面的青年孩子氣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們之間的距離仿佛就因為艾德里安的一個小舉動而拉近了,憑空誕生出年輕人之間奇怪的友誼來。
艾德里安總是習(xí)慣性地表現(xiàn)出禮貌而矜持的樣子,這樣的小小失誤幾乎可以說是讓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將黑色的卷發(fā)撥到耳后,不太好意思地移開視線:“我想我應(yīng)該去睡了?!彼掌鹱约旱男偶?,又把墨水瓶放到了原來的地方。
“晚安!”加西亞竊笑著和他揮手,他似乎很高興能見到新同伴笨拙的一面,仿佛他白天丟人的場面被扯平了,一個秘密交換另一個秘密,他重新找回了點底氣。
艾德里安拉起地板上的小門,很快走下去了。加西亞獨自給鱗片打磨邊緣,要讓它們閃閃發(fā)亮又透出釉質(zhì)的溫潤質(zhì)地。他把打磨好的鱗片一枚枚排好,又雕刻起幾顆不知什么生物的獠牙。做好的羽毛筆被擱在一旁,蠟燭已經(jīng)快燒到盡頭。
窗戶似乎被什么敲打了一下,發(fā)出了輕響。
“加西亞,加西亞……”
有個女子的聲音隱隱約約在小聲呼喚青年。
“薇薇安?”加西亞捏了捏眉間,想著自己是不是太累了,才會聽見女巫的聲音。但左思右想,他還是放下了手里的鑿子和錐子,往窗戶外看去。
紅發(fā)的女巫在窗外對他招手,月光籠著她,像是給她披上了一層薄紗。她的皮膚瑩白,唇色透著健康的鮮紅,像一朵蘊著露珠的艷麗玫瑰花。薇薇安穿著她那套漂亮的衣裝和斗篷,脖頸和頭發(fā)上掛滿了裝飾,她對加西亞緩緩地眨著眼,唇邊藏著神神秘秘的笑意。加西亞一下子就漲紅了臉。
他被撩人的女巫誘惑地有些魂不守舍,甚至不敢繼續(xù)直視她,講起話來也磕磕巴巴的:“薇薇安,你……你怎么來了……”他心里有點懊悔,悄悄地梳理了兩下頭發(fā),忐忑不安,覺得女巫眼里自己大概是個不太整潔的樣子。
“加西亞,別問那么多,為我開開門吧?!鞭鞭卑驳穆曇粢彩悄敲磩勇?,像一縷纏綿的霧氣,酥酥麻麻地吻在耳骨上,“求求你,外頭好冷啊……”她微微嘟著唇,眼睛里蘊著迷離的光彩。
加西亞最是難以招架這樣的懇求,他簡直是全身都僵硬了,若是薇薇安沒有一直看著他,他就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臉,把自己埋起來了。
“快開門啊,加西亞……”薇薇安又在催促。
加西亞慌張的把桌子上的雕刻刀和其他工具放到角落里,又收起了一些瑣碎的雜物,只將打磨好的鱗片、做好的羽毛筆和其他看上去還算漂亮的金屬小珠子留在了桌面上。他匆忙地做完這些就拍著手上和衣服上沾染到的碎屑,往木門邊跑去開門。
門剛一開,薇薇安就撲了進來,她撞進加西亞懷里,裹挾著外頭的寒風(fēng)。
她像是在外邊逗留了有一段時間,冷得要命,加西亞感覺自己就像擁住了一塊冰,霎時間就打了個冷顫。薇薇安眷戀著青年熾熱的體溫,她柔弱無骨地依偎著加西亞,滿足地嘆息了一聲。
加西亞紅著耳朵,面上偏要裝出鎮(zhèn)定自若不為所亂的樣子,他擁著薇薇安的肩膀,把她往里帶。
他故意側(cè)著身,要讓薇薇安能注意到桌子上擺放的物品。
薇薇安果然看見了,她蔥白的手指在鱗片上摩挲,似乎是被蛇鱗在燭火下映出的流光溢彩吸引了。
“你上次說丟了條手鏈,我就想著給你做條新的……還沒做完呢……”加西亞面上表現(xiàn)地十分隨意,卻悄悄在觀察薇薇安聽到話后的反應(yīng)。
他本以為薇薇安可能會驚喜,也可能會笑話他,但薇薇安卻奇怪地有些冷默,她似乎對加西亞的討好不以為然,這著實讓加西亞有點泄氣。
可是薇薇安又馬上抱住了他,冰涼的手臂懷著他的脖頸,皮膚相貼,手指穿過蓬松的卷發(fā),輕輕地拉扯到了發(fā)根。她仰著頭看著加西亞,碧綠的眼睛就像水底的寶石,濃密的睫毛撲簌撲簌地扇動,她輕輕叼著下唇,牙齒潔白又整齊。
加西亞聽見她輕聲的說話,聲音如煙似霧:“這么喜歡我嗎?”
“我好像……也有點喜歡你呢……”
她輕輕地推了一把加西亞,要把他推到床鋪上去,但是加西亞側(cè)過身,穩(wěn)穩(wěn)地站住了。
他的臉依舊有些紅,目光躲躲閃閃的:“我去取點熱水給你。”他走路的樣子僵硬極了,看上去又有點可笑。
薇薇安伸手就要攔住他,但是加西亞的動作十分敏捷,他像逃跑的兔子一樣飛快地掀開布簾就要往外走。
薇薇安沉下了臉。
她緊緊跟著加西亞走了過去,語氣有些不滿:“我不想喝水。我想要的是……”
紅發(fā)的女巫還沒有說完,加西亞伸手拉過了熔爐邊的一個籃子。
他拽出銀白的鎖鏈,矯健地閃身滑步,退到女巫的身后,隨后絞住了薇薇安的脖子。加西亞此刻看上去再也沒有一絲害羞的神色,反倒像是有些生氣。銀白色的鎖鏈捆住紅發(fā)女巫的脖子,又纏繞著將女巫的雙手和上身緊緊捆在一起。
加西亞的眼神冰冷得嚇人,他拽著鎖鏈又施加了幾分力道,鎖鏈勒進女巫的皮肉里,越勒越深。
女巫冰冷的皮膚上不再顯現(xiàn)出瑩白的光澤,反而冒出了蛇鱗。
大蛇吞吐蛇信,幻覺消去,被鎖鏈捆住的再也不是什么誘惑人心的紅發(fā)女巫薇薇安,而是一條人腰粗細的黛色大蛇。
加西亞的鎖鏈只捆住了半截蛇的身體,它甩動著尾巴就要抽打加西亞。
加西亞咬牙拖動著鎖鏈,和掙扎的大蛇比拼著力氣,他避開了一小步,蛇尾擦過他的手臂砸在木箱子上。木箱子碎成一片片,加西亞的手臂上也被擦出了血痕。
大蛇用出了全力,銀白的鎖鏈在光滑的蛇鱗上滑動了寸許,加西亞心知要糟,急忙松開一邊,右手拉著鎖鏈就往后退開,空間實在窄小,他退不開太遠,大蛇迅猛地一回頭,死死咬住了他攔在身前的手臂。
很疼。加西亞咬著牙,握著鎖鏈末端的配重球狠狠往蛇的眼睛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