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前塵舊夢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壓過曲長凹凸的青石路,兩邊挨擠在一起的一式的白族風(fēng)格的樓房,白墻、青花瓷的壁畫、飄逸的檐角直插入那水洗的碧澄的天空。
蜿蜒而下的屋嶺聳密入天,天被割成了長條的藍(lán)絲帶。這一帶是旅游區(qū),兩邊是林立的小旅館、餐廳和小吃店。正是早上的時候,街上只有寥寥的游客。
30年后終于鼓足了勇氣重新踏入這片帶給他許多溫存的土地,當(dāng)年那個閉塞偏僻的村莊如今已成為了有名的旅游景點,他搖下車窗,一排排物是人非的景物略過眼底,帶出了所有的惆悵。
”爸爸,是這里嗎?“諸葛宛馨問,車子在一個巨石碑前停下,上面刻著紅色的大字”白族村“,往下是分叉路。
他身子震了震,思緒飄回現(xiàn)實,目光落在了那塊灰青色的巨石上,那塊灰黑的像一頭鹿的斑跡依然清晰可見,當(dāng)年他爬上去過,還有那個憐愛之人穆宛玉。
他道:“往右邊開”。
車頭一個右轉(zhuǎn),拐入了右邊的路口,路口邊是一顆參天的翠青松柏樹,樹桿需兩人合抱,最后車子停在了一家名叫“青羊民宿”的房子旁邊,門口擺著一個賣早點的攤子。桌上擺著呼著熱騰騰水蒸氣的圓形尖頂?shù)闹裾艋\,有三個人在排隊。
穆明誠手里拿著一包紙袋包著的油條,油亮亮熱騰騰的,走出了人堆。抬頭看到停在前方的轎車,怔愣了一下。諸葛宛馨正與諸葛明站在車門邊,諸葛平瞪著眼看向他,顯得有些激動,那日就著昏黃的燈光和混亂的思緒瞧不清這孩子,現(xiàn)在大青天里,終于看清了,高瘦,清秀白皙的一個孩子,帶著個玳瑁款的長方形眼鏡,五官立體秀氣,像極了年輕時的穆宛玉。
垂著的寬厚雙肩動了動,他滾動著喉結(jié),驚喜激動溢于臉上,穆明誠面無表情,冷冷的,淡淡的,沒有任何激動甚至是厭惡的表情看著他,那眼神盯得諸葛明心里直發(fā)怵,他愧疚地別過與他對視的眼眸。
站在一旁的諸葛宛馨細(xì)細(xì)地打量著穆明誠,心里從剛開始的期待變得有些失落。眼前這個清秀的男生就是爸爸提起的哥哥,但這個哥哥未免瘦弱了些,不知怎的,她愧疚難當(dāng)起來,隱隱覺得自己心安理得地從小享受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一半是來自剝奪了他的權(quán)利所得到的。她嘴唇動了動,同情憐憫的眼神盯著穆明誠,穆明誠只一眼掃過了她,又把目光轉(zhuǎn)向諸葛明。
冷冷地道:“你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
諸葛明顫了顫,擠著笑容,尷尬地說:“明誠,我們是特意來找你們的,你媽媽現(xiàn)在在哪,我能去見見她嗎”?
穆明誠冷笑一聲,譏諷地說:“諸葛明先生,你若是來尋親的就不必了,我們不想高攀什么貴親”。
那語氣,冷得直刺入諸葛宛馨的心臟,在來之前,她想過無數(shù)遍的兄妹相聚感動驚喜抱頭痛苦的畫面,而不是現(xiàn)下這般難受僵冷的場景,諸葛明疆楞不知所措。
穆明誠繼續(xù)道:“你若是想來彌補當(dāng)年的虧欠,以尋得良心的安寧,那就更不用了,傷害了就是傷害了,虧欠了就是虧欠了,你的良心這輩子都將無法得到安寧”。
每一個字都好似萬箭穿心,諸葛明手腳發(fā)冷地往后退了一步,諸葛宛馨迅速扶了他一把。他哆嗦地道:“明誠,我知道我如今做什么都無法彌補對你們母子造成的傷害,也不奢求你們的原諒,但我只是想幫幫你們,讓你們的生活更好些,你媽媽現(xiàn)在身體也不好,需要醫(yī)藥費,就讓我?guī)蛶湍銈儼伞?,諸葛明近于跪求的之態(tài)說完。
“怎么幫,能把你們諸葛家的全部財產(chǎn)都給我們,然后你們凈身出戶”?穆明誠大聲的說,擠皺著眉,極不耐煩。
諸葛明梗住,激動地說:”明誠,你本來就是我的兒子,我們諸葛家的東西不就是你的,只要你肯回來“。
”呵“,穆明誠冷哼了一聲,目光移向了那個從小剝奪了本該屬于他的包括父愛的同父異母的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矜貴而高高在上。
”那你這個女兒怎么辦,她的那部分也屬于我的嗎?“他說。
諸葛宛馨眼眸震驚地糾著他,諸葛明頓時梗住,無言以對,一臉矛盾痛苦,手心手背都是身上的肉,他怎么能說出偏袒任何一方的話,他這輩子虧欠了兩個女人,一個是她的母親,一個是他的母親,如今他又怎么會再傷害任何一方。
”呵呵,很艱難的選擇吧,做不到,就不要在我面前羅里吧嗦,我沒時間陪你們這些有錢人玩?!澳旅髡\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諸葛宛馨急切切地踏出了一步,沖口而出地叫到:”哥哥“。聲音清脆有力,似要把從前鑲在鏡子里的靜止的過往刺碎。
穆明誠的背影搖搖地動了動,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臉稍稍偏了些,但沒有逗留多久,還是闊步走了出去,望著前方的眸子晦暗陰冷的不見底。沒有恨,但也沒有糾葛,平日是怎樣的還是怎樣的,只留下身后人無盡的痛苦和愧疚,是的,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報復(fù),故意要這家人永遠(yuǎn)活在愧疚的陰影下,這樣他自己才會好受些。
黑色的轎車,沿著來路,一路沉默無息地回到它屬于它的地方,車內(nèi)漠然寂靜,諸葛明一臉痛苦地仰躺在后座,諸葛宛馨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誰也不知道命運將推著他們往哪個方向走,有緣的或許今后還能再相見,無緣的或許就從此相忘于江湖,但諸葛宛馨隱隱里直覺告訴她,她與這個“哥哥”的緣分還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