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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由于接觸的人越來越少的緣故，就漸漸變得孤寡起來，嘴上雖不怎么言語，心里卻愈發(fā)活動得厲害，這種散發(fā)出來的不著行跡的情緒和氣息整日在我的心里淤積成塊壘、山丘，有要成形出身的感覺，無論我怎樣凝神靜氣，潛心入定，都驅(qū)散不開、趕不走。
那夜，茶餐廳的工作忙完，我回到出租小屋，洗漱完畢，正想到床上端坐止心之時，突然來了一通電話，是村里梁二柱打來的，他想進城找工作，托我?guī)兔Υ蚵牬蚵?。寒暄敘舊之間，他提到一段扒鐵的往事，讓我冷汗直冒。
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場雪比二零零一年來得稍晚了一些，時間剛剛邁入新世紀初的第一個十年，萬象更新，鄉(xiāng)村的煙火氣息一如既往的地?zé)狒[，我們還是小學(xué)三四年級的，一群十一二歲的麥地野孩子，正是撒潑打滾、橫沖直撞、天不怕、地不怕、不服管教的年齡。
商地的孩子，無論男孩、女孩大都是這么一路摸爬滾打、互相戰(zhàn)斗長大的，尤其重視身體上的勝利，這一點與古希臘的斯巴達人類似。
比方說，兩個孩子廝鬧、打架，回到家中，首先都會被父母詢問“吃虧了沒有”，假若自家的孩子沒吃虧，那么就當(dāng)無事發(fā)生；假若自家的孩子吃虧了，父母馬上就會對自家孩子拉下臉來，連珠炮似地嚴厲地斥責(zé)一通，“你是干什么吃的，能被打著，你是沒有手，不會打？還是沒有腳，不會跑？”。
而且商地的父母不容許自家的孩子說“打不過、我不敢”這樣的話，一旦自家的孩子說了類似的話，緊接著就是給上一巴掌或者朝臀部狠狠地跺上一腳，如果孩子有眼淚哭出來，就打得更狠了。一般父母問話，臉前都是煞有介事地問孩子“你說什么，再說一遍？”，同時背后就已起手作勢，準備就緒，意思是“說得不好，還要挨打”。
孩子低著頭，眼里的余光瞟見父母那雙背在身后、時時刻刻都在微顫著地粗糲的大手，嚇得噤若寒蟬，一句話也沒有，只得忍著一時的痛和麻，把哭聲和眼淚憋回身體里去，唯唯諾諾，不敢再吭氣亂動，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另外，為了讓自家孩子長記性，父母會炸雷一般怒不可遏，耳提面命地對孩子反復(fù)灌輸一句話，“大聲地跟我說，記住了沒有？”，孩子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強撐起最后的覺悟，就算是裝模作樣也得裝出威猛的氣勢來，才能過關(guān)，就算是懦弱得已經(jīng)哭成淚人了，也要哭著站起來大聲地回答“記住了”，不然必被懲罰一整天不許吃飯。
商地的鐵血父母見孩子已經(jīng)被調(diào)教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和風(fēng)細雨起來，輕柔可憐地撫摸孩子的頭頂，這叫摩頂之禮，一改之前疾風(fēng)驟雨的樣子，然后半分溫婉，半分安慰，滿懷柔情地朗笑說：”這不就行了，下次不要再說打不過，先跟他打，打不過，不還有我的么?跑回來跟我說，我找他們?nèi)ァ薄?p> 接著，父母一邊仔細地撣去孩子衣服上的塵土，從洗漱臺上拿來熱水浸過的毛巾，給孩子擦去身體上的血色傷痕，順帶檢查傷勢情況，判斷適不適合大人出面，一邊對著空氣數(shù)落敵手，破口大罵，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仿佛敵手都能聽見似的，給自家孩子出氣。孩子聽后，登時受寵若驚，心里溫暖起來，原來父母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還是疼愛自己的。
于是孩子的情緒猶如即將噴涌而出的火山口一樣，又如從千尺高空飛流直下的廬山瀑布一般，在那一剎，被強壓在心底的稀里嘩啦的委屈仿佛從眼睛里找到了一個花灑似的出口，勢不可擋地如雨珠般落下，感激涕零，喜極而泣，涕泗橫流，流出一朵朵幸福的淚花來，甚至因為一時眼淚涌出得太多，清淚又從鼻孔里開出兩條道，流在了嘴唇上，孩子還伸出舌尖舔了舔，確認是咸的。院子里，孩子看著父母，父母看著孩子，笑成一片。
父母見孩子往日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傻勁兒已恢復(fù)得差不多，就知道沒什么事了，也就放下心來。于是，父母把尚且溫?zé)岬拿磉f給孩子，最后用大手朝著他還稚嫩的肩上輕輕地一拍，鄭重其事地說道：“吶，謝寶樹，剛才講好了，以后不許再哭了，這是最后一次，聽到了沒有？快把臉上的眼淚擦干凈，跟你二嬸子家的大花貓一樣，灰不溜秋的，難看死了”。
謝寶樹也見好就收，于是，一把抓住遞過來的溫?zé)崦?，攤開了，搭在臉上，仰面對著午后湛藍的天空，微動的風(fēng)蒸發(fā)著毛巾表面的水分，微微的舒爽、清凜，十分平靜地說道：“知道啦，媽”，仿佛把一記堅定的鋼印留在心淵深處。
，我想起了曾祖父傳授給我的心法，名叫鏡海術(shù)。論資排輩，家族里的鏡海術(shù)本來是不會傳給我的，
，首先是進入在心之領(lǐng)域，通過念力在苦海之岸造一只小木船出來，
我小心翼翼地栽培和引導(dǎo)這些心靈淤積出來的土壤，在超脫現(xiàn)實世界之外的彼岸，日夜不停地充當(dāng)挑夫、船夫和民工，給它們修路、建家園和結(jié)界，以至于讓它們不會到處亂跑，否則闖進現(xiàn)實世界來，就是一樁接一樁的麻煩事。
在現(xiàn)實世界，我目睹過一只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翻不過身來的六腳朝天的甲殼蟲，它的下場就是遭到親屬和眾人的恐慌、怨恨、冷漠、嘲諷、打擊、疏遠、排斥、厭惡，然后被視為異類，關(guān)進病院死去的。
這些從黑暗角落過來的附著在人身上的不著行跡的東西，我好像從小就看得見，它們分別被傳言為雞角、磨嘰、鬼火、阿七、亡羊等。
我所住村莊的心臟位置，長著一棵兩百多年的大皂角樹，傳說是祖爺爺親手種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