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楊公堤上。葉淮指著湖面的浮萍對凌風說:“我一直覺得科技不發(fā)達有不發(fā)達的好處,比如人懂得少,想象力就會豐富許多。你看那邊,岸上楊花,水上萍花,兩相映襯之下,景色本來就已經(jīng)挺有詩意了,古人竟能再想出一個楊花化萍的故事,又更憑添了許多神秘的意趣。如果沒有這番想象,又哪來‘楊花雪落覆白萍’一句,寫景指事的絕妙雙關??!”
“葉公子見解精辟,不如我們這就去看看,楊花是不是真的能化萍?!绷栾L看著葉淮言笑晏晏的樣子,一時間玩興大起,拉著葉淮就要去撈浮萍,嚇得葉淮連連后退,堅決擺手不去。
兩人拉扯一番,最后各讓一步,凌風同意不下水,就在岸邊撈,葉淮則答應在凌風身后拉住他,配合他打撈,以防他栽進水里。
兩人說定,就開始行動。凌風先四下一看,選了一塊伸進湖中的青石板站上去。他蹲在石板的最前端,盡量伸長了手去夠浮萍,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水面之外。葉淮緊貼著他站在后面,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整個人盡力朝后仰,把凌風的身子死死墜住。
“你倒是松開點啊,像個秤砣一樣,我手都伸不出去,還怎么撈?”凌風大聲抱怨,邊說邊使勁兒往外探。
葉淮被他拽得腳步松動,忍不住警告:“你別掙啦,我快拉不住啦!”
葉淮話音未落,只聽“撲通”一聲,凌風已經(jīng)大頭朝下,栽進了湖里。幸虧葉淮撒手得快,才能及時安全撤退,好懸沒被他給帶下去。
好在湖邊水淺,凌風一腳踩到底,水也只不過淹到他胸口,并無危險。只是他倉促之間辨不清方向,落水后不向岸邊走,反而朝湖中間劃。葉淮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一邊叫著他的名字,一邊伸出手去拉他。凌風往湖中走得不遠,葉淮一出聲,他就找到了方向,轉身抓住葉淮的手,慢慢爬上岸來。
凌風一上岸就癱倒在草地上,渾身濕透,臉色發(fā)白,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來。
葉淮嚇壞了,連忙蹲下身去扶住他的肩膀,一疊連聲地問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凌風抖了半晌,葉淮正猶豫著是不是要扇他一耳光,好讓他回神,凌風突然抬起頭來,艱難地擠出一句:“我看不見了。”
“什么?”葉淮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又趕緊爬起來,抖著雙手去翻凌風的眼睛,“只不過掉進水里而已,怎么會看不見了?你不要著急,先讓我看看。我聽說過,極度恐慌有時會引起腦部神經(jīng)紊亂,導致暫時失明,等到平靜下來以后,很快就能恢復了。你別是剛才那一下給嚇著了吧!”
葉淮一邊說,一邊翻開凌風的眼皮,卻見他兩顆眼珠子清澈瑩潤,黑白分明,不要說看不出什么異狀,就連血絲都看不到幾根,顯然昨天休息得不錯。
“眼睛看起來沒有問題,起碼表面上沒有問題,不是外傷導致的。我馬上送你去醫(yī)院?!比~淮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先跑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然后回頭扶起凌風,直奔附近醫(yī)院。
兩人一路上都沉默著,都是滿心惶恐,短短幾分鐘的車程,卻仿佛漫長得讓人難以忍受。好容易熬到醫(yī)院下了車,葉淮直接幫凌風掛了個急診。
雖然是急診,但恰逢周末,醫(yī)生少,病人多,隊伍還是排得老長,兩人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見到醫(yī)生的面。
醫(yī)生看了看凌風的眼睛,又問了問發(fā)病經(jīng)過,便“唰唰唰”地開出了一大摞檢查單,繼而好心“指點”道:“這些檢查費可不便宜。我看你們都是學生。這樣吧,我先收你們住院,辦了住院手續(xù)再去檢查,這樣醫(yī)保可以報銷一部分。”
葉淮道了謝,把凌風扶到診室外面坐下,自己去辦住院手續(xù)。等到他回來的時侯,身邊卻多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兒,個子高挑、英姿颯爽,是葉淮歷史系的碩士研究生同學兼同鄉(xiāng),名叫古蘭陵。
原來葉淮看凌風落水把全身衣服都打濕透了,就在去醫(yī)院的路上給自己的室友打了個電話,請他送點干衣服過來。本來他室友自己也正忙著,聽說凌風出了事,只得放下手頭的工作,先來幫忙。誰知道蒼天有眼,他剛拿著衣服心急火燎地跑下樓,就看到了古蘭陵。
古蘭陵和葉淮是從同一個高中考進來的,平時來往就不少,葉淮的很多朋友都認識她,凌風更是蹭著葉淮,和她吃過無數(shù)次飯。那哥們兒一見著古蘭陵,頓時覺得自己可算是遇到救星了,趕緊把事情交托給她,又回頭忙自己的去了。
古蘭陵性格爽朗,古道熱腸,過來一看到兩人的情況,當即就二話不說地幫忙操持起來。她讓葉淮先帶凌風去換衣服,自己則去住院部聯(lián)系床位。等凌風換好衣服來到住院部,古蘭陵已經(jīng)幫他聯(lián)系好一間雙人房了,不過暫時只有他一個人住。
把凌風安置上床以后,古蘭陵對葉淮說:“我看他這幾天都需要有人貼身照顧,光你一個,肯定忙不過來。索性我好人做到底,這段時間就給你們當后勤吧。你負責醫(yī)院這頭,我負責學校那頭,幫你們請假辦手續(xù)之類的?!?p> 葉淮沉吟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好的,蘭陵,那就謝謝你了。非常時期,我也不瞎客氣。這段時間麻煩你,等他好了,一定讓他請咱們吃大餐,好好還人情?!?p> “這話爽快?!惫盘m陵笑了,“那咱們可就說定了,等凌風好了請我吃飯。到時候,全杭州最高級的餐廳可得盡著我挑。不吃掉他一個月的工資,這謝謝就不算有誠意。”
凌風兩眼一抹黑,心情本來很沮喪,這時也被古蘭陵說得笑起來,又流露出愛玩鬧的本性:“只是吃一頓飯嗎?那可真是太便宜我了。你還要不要看電影?或者逛街?我都可以奉陪的。不但保證隨叫隨到,而且絕對服務周到?!?p> “你就消停點吧,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耍貧嘴?!比~淮輕輕敲了一下凌風的頭,又端起水杯塞到他手里,打斷了他的油腔滑調。
“哎呀,不好意思,內人兇猛,一吃醋就要河東獅吼,讓你見笑了。”凌風一臉嚴肅,連連對古蘭陵點頭致歉。
古蘭陵頓時忍不住真的“見笑”了:“哈哈哈哈,你倆真好玩兒。”
有了古蘭陵的加入,葉淮當晚就留在醫(yī)院陪夜,古蘭陵則拿走了兩人的宿舍鑰匙,回去幫他們整理住院要用的東西。
一晃眼,一周過去了,凌風不但檢查了眼睛,同時連全身上下各種檢查也都做了,醫(yī)院卻遲遲找不到病因。葉淮請了假天天陪他,古蘭陵也隔三岔五地就往醫(yī)院跑。
葉淮曾找凌風的主治醫(yī)生問過,得到的回答是他各方面檢查結果都正常,全市專家也會診過,卻沒有一個人說得清,他到底為什么失明。
“醫(yī)院已經(jīng)把凌風的病情資料發(fā)給了全國的專家,接下來只有等了?!贬t(yī)生說。
葉淮轉身就把情況如實對凌風說了。當時古蘭陵也在旁邊,聽完一哼:“說來說去,就是沒轍嘛。依我說,與其干等,不如想想別的辦法。
“那么多專家都束手無策,我們還能有什么辦法?”葉淮皺眉。
“不問蒼生問鬼神?!惫盘m陵突然降低了音量,擺出一副很神秘的樣子,“你還記得蕭老叔吧?”
“蘭陵,你別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贊成你這個主意?!比~淮一反平時的彬彬有禮,態(tài)度強硬地截住了古蘭陵的話頭。
凌風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插話道:“什么蕭老叔?什么主意?葉淮,你干嘛不讓她說?”
葉淮支支吾吾:“她那個辦法,太……”
“太玄,太不靠譜,是不是?”古蘭陵不以為然,“葉淮,你怎么這么狹隘?雖然我們常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你以前是學中文的,你應該知道,子不語不是因為他否定怪力亂神,而是因為他不懂,所以才不愿意信口胡說,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嚴謹治學之意。圣人都沒否定,你就敢否定啦?多少事情在以前看來都是神話,但到了現(xiàn)在都成了科學,比如嫦娥奔月,比如……”
“停停停,你這扯的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凌風越聽越迷糊,忍不住打斷她:“聽你這意思,是想讓我找鬼神治眼睛?”
“不中,亦不遠矣。”古蘭陵雙手一拍,搖頭晃腦地說,“你愿不愿意聽我細講?”
“聽,為什么不聽?再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聽聽總不怕吧!”
凌風這么一說,葉淮也難再阻攔。他嘆了一口氣,轉向凌風道:“大一的時候,系里都在傳我出身名門,家大業(yè)大,這話你聽過吧?”
凌風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間轉移話題,只好回答道:“當然聽過。大家叫你葉公子,不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嗎?我也跟著叫過好長一段時間呢。怎么了?”
“那你知道,這話是誰傳出來的嗎?”
“我怎……”凌風正要說“我怎么會知道”,突然間念頭一轉,頓時脫口而出,“是蘭陵?”
“哈哈哈哈,不愧是專業(yè)第一的學霸,真聰明。”古蘭陵拍手。
“我哪敢稱什么專業(yè)第一?這都是葉淮走了,才讓我給撿了個落地桃子的?!绷栾L慚愧地說。
“沒錯,就是她?!比~淮沒理凌風難得一見的謙虛,拉回話題繼續(xù)說道,“我以前跟你說過,蘭陵是我的同鄉(xiāng),也是高中同學,但其實我們的關系還要更近一點,是同村,還有親戚關系。”
葉淮說到這里,突然對古蘭陵說:“其他的還是你來講吧。事情太復雜,我也不喜歡講故事?!?p> “好,我來講。”古蘭陵也不推脫,噼里啪啦就連珠炮般開始講起來。
故事先要從葉淮和古蘭陵的家世說起。
葉淮和古蘭陵都出身于HUN省湘鄉(xiāng)市的一個小山村。雖然是農村,葉家卻是當?shù)赝?,宗祠香火已?jīng)綿延了三百多年。據(jù)說這個家族是從別處遷過來的,再往前還能追溯到更久遠的年代,不過因為湘鄉(xiāng)這一支在當?shù)毓橡d綿,已經(jīng)根深葉茂,這才建立起了自己的宗祠。但比起別處的本家來,他們終究也只能算是個支脈。
這樣悠久興旺的大家族里面,自然是不乏神跡和傳說的。古蘭陵要講的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而故事的主人翁,則是葉淮的父親和他們村里一位姓陳的木匠。
古蘭陵說,那還是建國初期的時候,農村剛剛建立起人民公社,實行集體勞動制度。葉淮的父親在村里當大隊書記。這一天,他正領著村民們在田里割稻子,突然有人飛奔過來大喊:“葉書記葉書記,不好了。李家那個瘋子發(fā)了病,現(xiàn)在正在打谷場那邊拿著鐮刀砍人呢。蕭老叔腳踝被砍了一刀,傷得很不好,你快去看看吧。”
那個年代缺醫(yī)少藥,生病受傷是大事,葉書記一聽有人被砍傷,也急得不得了,丟下手里的活兒就往打谷場跑。跑到一看,蕭老叔正靠著石碾子痛苦地呻吟,腳踝上赫然一條十幾厘米長的傷口,皮肉朝兩邊翻開,連里面白色的筋都露了出來,血如泉涌。
周圍人早把行兇的李瘋子捆了扔在一邊,正圍成一圈守著蕭老叔,都束手無策。葉書記一眼就看出蕭老叔傷勢極重,也不多說,隨手一抓就抓過來一個人,正好是古蘭陵她爹,那時候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半大小子,叫他馬上去對面田里找陳木匠,把事情說給他聽,讓他趕緊救人。
古蘭陵她爹答應一聲就去了,跑到那邊田里找到陳木匠,把事情一說,陳木匠嘆一口氣,讓他先回去,自己隨后就來。古蘭陵她爹哪里肯依,拉著陳木匠非要一起走,說蕭老叔傷得很重,葉書記說了,要他馬上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