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張公子——普通百姓要賺二錢銀子怎么也得兩三天才到手,如今這個人只為了聽個消息就出二錢銀子,莫不是瘋了?
難以置信歸難以置信,相當(dāng)于白撿的錢也沒幾個人會拒絕。這人從周圍艷羨的眼光中接過銀子,便從頭開始詳細說道:“今日未時縣署那邊縣試開考,沒一會那巡查官便捉住四五個作弊的,嚴審多時方才知道這次縣試全郡里近百人結(jié)連起來串通作弊,捉住的些許人只是小數(shù),其他那些人兀自逍遙法外。只這丘陽縣中就不下二十人。這位公子想想:本次縣試統(tǒng)共三十余人,這作弊的就有二十多,考試如何還作得了準?因此上主考官令??荚?,所有考生鎖在考場內(nèi)一個個嚴密搜查,搜出來便將他拘捕。我也是聽鄰居傳過來的消息,只知道這次縣試恐怕要重考,那些作弊的要按我大豐國律時,怕也要問個兩三年的勞役和充軍?!闭f完,那人搖頭嘆息道:“也不知道這些人違法犯禁圖的個什么?依我看,考取功名無非為個高官厚祿,哪比得上我等丘陽縣中人人行商做買賣來得快?寒窗苦讀數(shù)年到頭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搞不好還得等到明年再考,卻不是耽誤了大好的青春韶華?”
張公子聽了,喟嘆一聲:“你不知道這讀書人心性。古人曾言:‘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并非因這高官厚祿所說,說的乃是若求學(xué)問,則其余皆慢,唯有讀書最高?!?p> 那人笑道:“公子,小子本來有幾句話要說,只恐冒犯了公子。”
“你說就是了,冒不冒犯尚未可知。”
那人搖搖頭道:“公子若不說原諒我時,定不敢張口妄言?!?p> 張公子聽了這句話覺得有些好笑,打開折扇扇了幾下,對那人道:“但說無妨,我必然不怪罪于你?!?p> 有了張公子的承諾那人才敢開口:“公子且聽:若是為求學(xué)問時,為何還有如此多的人冒科考之大不韙,行這茍且之事于考場上作弊呢?小子雖未見過那只為做學(xué)而讀書的人,卻知世上必有此類,然而那都是圣人之類,我等凡夫俗子不敢攀他。權(quán)且論這丘陽縣中,自來人人行商的地界,偶爾出個秀才便是了不得的事情,諸多家里實際只是為了讓兒子去考個秀才乃至童生回來,只為了博個名稱,以勢壓人討多些財利罷了?!?p> 張公子聽了這一席話,心里明白這人所說是實,自己雖然想要辯駁他卻又無據(jù)可舉,只得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實,現(xiàn)今世界著實比過去不同了。這讀書人也日漸被銅臭所吸引,著實人心不古了?!?p> 說完,張公子收起折扇,也不管身后這群人那看異類的眼光,背著手自去了。
卻說這一日恰巧是云荷從老鴇那里爭取過來上街買脂粉的日子,她本想趁著這時間上街探聽一下考試的消息,卻沒想到正在街上望見這一群人聚在一起,便差使下人去看看是何變故,回來說與她如此如此。
云荷聽完,頓時花容失色。那幾個下人平日并不是云荷器重親近的老實人,此時心里也想攀上云荷這個花魁,以便自己日后得些賞錢之類,于是紛紛湊上前來問她為何如此吃驚。
見這些人來問,云荷方才注意到自己失態(tài),清楚這些事不能告訴這些慣于投機的人,急中生智想出一個絕佳的理由來,便對這些人扯了個謊道:“并無什么,剛剛忽然想起房門似乎是忘了關(guān),恐怕招賊進家,不如我等今日先回家去,改日再買辦脂粉?!?p> 那些人自薦來陪云荷出門買東西本就是圖著這些花魁小姐平日花錢不十分在意,用的都是那些客人賞的足色銀子,找回來些碎銀子便直接散給隨從們。如今聽說云荷不買東西就要回去,心里自然不愿意,幾個人圍上前來七嘴八舌地勸她:“云荷小姐,我們煙柳樓防范嚴密,必不至于招了賊來?!?p> “都走到這來了,什么都還沒做就折回去卻不是浪費光陰么?”
云荷被這些人圍著叨擾不絕自然是煩躁透頂,心里知道他們只是為了那點零碎銀子,便從荷包中摸出兩錠銀子來交給領(lǐng)頭那人,說道:“我心中放心不下還是得回去看一看,你拿好這些銀子去紅華莊里替我買些上好朱砂和胭脂回來,多余的錢你們便自己分了吧?!?p> 那些下人喜不自勝,得了銀子自往紅華莊方向去了。
打發(fā)走了這些下人,云荷獨自一個步行回去,所幸豐國并無纏足陋習(xí),因此云荷走得倒也不慢,一路憑文雋給自己描述的印象來到他獨自居住的驛館,自己卻不知道文雋住在哪間房,又有些羞于問男子,正著急時便看見從外面進來一女子,云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迎上前去問她:“這位姐姐可是這丘陽驛館中人?”
那女子將云荷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回她道:“我是此間的老板娘,你有何事?”
“煩請打聽個人,姐姐可知道‘邱文雋’么?”
女子想了一想道:“倒是有這個人,前些日子說要去考試便退了房,如今我也不知道他人在何處?!?p> “他至今還未回來嗎?”
“沒有?!?p> 云荷聽了這個回答,心中‘咯噔’一下,愈發(fā)擔(dān)心起來,想要再問幾句,又看出這女子已經(jīng)很是不耐煩,只得道聲:“叨擾?!苯o那女子讓開路去了。云荷獨自一人在驛館門口徘徊了一會,看看天色漸晚,縣中為了考試還有宵禁嚴令,云荷不敢多待,最后看了眼驛館牌匾,含淚去了。
畢竟不是經(jīng)常走路的人,云荷步行回到煙柳樓巷中院里已經(jīng)累得筋疲力盡,打開房門準備給邱文雋寫書信時,卻看見老鴇獨自坐在外室交椅上面色凝重地等著。云荷嚇了一跳,忙上前問道:“媽媽有何事來此?”
老鴇看了看云荷,皮笑肉不笑地諷刺道:“李大小姐今日去了何處???”
云荷見鴇兒如此,心中知道不妙,忙跪下道:“媽媽饒??!女兒今日本要去買脂粉,忽然想起房門未關(guān)因此獨自回來,不想路上看見一伙藝人在那里吹拉彈唱,女兒好奇方才聽了這許久,回來遲了些,萬望媽媽恕罪!”說完便低下頭去,等著老鴇訓(xùn)斥。不想這一次等了許久也不見她開口,云荷抬起頭來看,那老鴇仍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看著她,只看得云荷心里發(fā)毛。
老鴇就這么看了一刻鐘之久,云荷反復(fù)請罪甚至磕頭她都沒什么反應(yīng),又過了一會方才緩緩開口說道:“把你在外頭的野漢子說出來!”
這一句話宛如旱地驚雷一般炸響在云荷耳畔,還未等她反應(yīng),院中進來幾個大漢守住房門,云荷看勢頭不好,心知這一次在劫難逃,不覺眼淚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