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祥寅萬萬沒有想到柳遷竟會因為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而迷上算命與面相之談,而他的議論也大都與十五年前那個僧人相差無幾,只是多了一個“看不真切”,許是孫祥寅夫妻二人的關懷與孫儒臣自身的一些行為改變了當初既定的命運,也許是算命之談本就是煙水飄渺不能當真的。總之,孫祥寅終于徹底放下了一顆自聽到僧人預言起便始終懸著的心。
柳遷與孫祥寅聊了沒一會,便有孫家的仆人循著主翁給的名字一路打探過來,到柳遷家里叫祥寅歸家,稱有貴客來訪。孫祥寅不敢怠慢,只得拱手與柳遷相辭,卻留下孫儒臣,教他好好與柳先生聊一聊課業(yè)與自己想法之類,以便柳先生接過邱老先生的進度繼續(xù)傳道授業(yè)。
送走孫祥寅后,柳遷與孫儒臣回到草廬中,柳遷便作勢要往地窖中鉆,儒臣好奇此舉許久,此時終于忍耐不住,開口問道:“柳先生,學生有一問題?!?p> “哦?但說無妨。”柳遷停下動作,轉過身來正對孫儒臣說道:“今后切記,你我雖是名義上的師徒,實則我柳遷將你視為師兄弟,因此但有你我二人獨處時候,便不必以師徒之禮相待?!?p> “學生記得了?!?p> “你看,又來了不是?”柳遷笑道:“今后可得留神改了這習慣,否則連我自己都會覺得早已被邱先生今后可得留神改了這習慣,否則連我自己都會覺得早已被邱先生逐出師門一般?!?p> 孫儒臣連忙改口道:“記得了?!?p> “嗯。你方才說有問題,卻是如何?”
“啊,是這樣?!睂O儒臣多少有些擔心柳遷避諱,但想到他方才所說二人以師兄弟相待,也就打消了一些疑慮,開口說道:“儒臣著實不知為何柳先——師兄要在地窖中生活?”
“我還以為什么,原來卻是這件事!”柳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開口解釋道:“起先我囊中羞澀,又且愁苦孤獨,因此貪飲幾杯,這酒卻不是什么便宜買賣,因此時常借下外債,又因無甚生計過活,單憑替人寫字畫畫乃至代筆寫信那些潤筆于事無補,總被人上門討債,我又屬實無錢,便遭債主痛打。挨了幾次打也學的聰明,為了躲避催債的債主,便在屋中自掘了個土坑,以茅草覆蓋,每逢來者不善,我便藏入此坑,雖不能保全,卻也偶有僥幸逃過。”
“可我看先——師兄如今地窖中擺設十分文雅,況且燈臺上油燈晝夜不息,必然花費頗大。”
“那就是后來的事了?!绷w站了一會,自覺有些不適應外面環(huán)境,便說:“這邊說話不方便,師弟還是隨我下去吧。”
“好。”
二人順著扶梯下到地窖中來,柳遷走在前面尋了板凳馬扎來與二人坐下,又不知從何處摸出來個小酒壇與幾個酒杯,斟了兩杯黃酒,遞給儒臣一杯,自飲一杯。
“師兄,小弟年幼未冠,家父有嚴令在先,不敢飲酒。”
“這是黃酒,自不打緊。”柳遷笑道:“這地下雖美,卻也有些潮濕邪氣侵身,黃酒正是辟邪提陽的藥酒,飲些無妨。”
柳遷如此說話,孫儒臣也不好再推,只得緊閉雙目抿了一口,倒也不辣,覺得一股怪味回蕩在口中,說不出的感覺。
柳遷卻并不在意孫儒臣的反應,只接著二人剛剛的話題說下去道:“當時頹廢如一攤爛泥,又背著杵逆不孝的罵名,因此整個丘陽縣幾乎無人愿與柳遷兩個字扯上關系,以致后來連酒肆見了我也不聞不問,恨不能閉了酒甕,不做我這生意才好。彼時我身是醉生夢死,心中卻十分清楚,知道如此下去終有一日死于非命,到時也不過是曝尸荒野而已,雖然如此,那科舉考試已是與我無緣,一個窮酸書生,雖然知道些行商之道,也終是無用?!?p> “我也曾想過幾晝夜未來之出路,終是沒個頭緒,又不愿如前一般醒時沽酒醉時昏睡,便漸漸地開始作畫、寫字,畫完寫完,自取了個號叫做三變酒中客,每每落款于尾,遮掩我真實姓字。作好了,便將它悉數(shù)付與我唯一一個摯友,他再掛去書畫市集上販賣,賣回來的錢我與他五五分成?!?p> “小弟在家中時常聽父親說起三變酒中客,不曾想原來正是先——師兄!”孫儒臣總是要叫柳遷為先生,多次口誤下來自己覺得很是尷尬。柳遷卻并不在意,只笑道:“其實最開始時我的作品連紙錢都值不回來,也是我那摯友知我不肯收受他所贈財物,因此時常出自家錢財貼補與我,只說是賣畫賣字所得,直到后來天與時令教我成了名,他才說出其中真相?!?p> 孫儒臣由衷感慨道:“如此好友就是小說中也沒幾個,現(xiàn)實世上必然如鳳毛麟角一般了。”
“那是自然。我成名后也未曾虧待他分毫,只可惜好人不長壽,兩三年前他便得了病,醫(yī)治兩月無果,將妻子兒女托付給我,撒手西去了。”
孫儒臣聽說,想起李成山、李云荷,以及小說中諸多善人早死的事情,不禁憤慨道:“蒼天無眼,為何總教善人早死,惡人猖狂?”
柳遷忙止住孫儒臣,口中說道:“這話可不當人子。天有因果地有輪回,非是等閑可窺得破的。更何況那惡人早死,我等但知拍手稱快,善人早死便憤慨感嘆,而善人長壽之事,眾人便紛紛以為是理所應當,因此總記得善人早死、惡人無報了。其實一飲一啄皆有定數(shù),凡夫俗子不知機緣巧合,但求無愧于心罷了。”
“師兄所言也是…”
不顧孫儒臣在那里沉思,柳遷自接著往下講道:“這發(fā)跡卻也奇怪,正被皇城中王爺管家下縣來收集民間字畫,順手斂了幾張我的畫去當包袱紙裹住那些兒名家之作,沒成想到了府中,王爺卻唯獨對這兩張包袱紙大加夸贊,于是便出了名?!?p> 講到這里,柳遷忍不住自嘲道:“如此說來,卻也是撞了天運,實在是折煞了我柳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