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我第一次登上云外天最高的浮島,以前即便再頑劣也還是不敢破了規(guī)矩。
這浮世園中的景色果然如我曾經(jīng)一晃而過的記憶中一般美麗,即便那記憶并不是我的。
而那花團(tuán)錦簇中擁簇著的是那個高挑的身影。
此時卻是那么的孤寂。
她背對著我,正看著一朵似是要枯萎的花發(fā)呆。
而我便站在一旁默默的等待著。
在經(jīng)久的沉默間,那朵花還是凋零了。
她微微嘆了口氣似喃喃自語“年紀(jì)到了,看朵花都能頓悟曾經(jīng)?!?p> 我依舊不語凝視著她。
“昨晚那孩子來了,來看我了?!?p> “真是可笑,直到現(xiàn)在我竟還覺得你像她?!?p> 她仰頭望天語氣中盡是無盡的嘲弄。
“說實話,剛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像,太像了,不但氣息像,就連帶給人的感覺都一模一樣,剛有這種想法的時候我真想殺了你。不過幸好我忍住了?!?p> “不然,我就見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她輕輕的嘆息,我靜靜的聆聽。
她依舊是當(dāng)年我初見她時的華貴模樣,只是眉間終究有了疲憊之色。
“生來便是神女,終究是幸事還是不幸。哈,這世間講究陰陽兩隔福禍雙生,上天賜予你什么便終究會奪走你什么,多么簡單的道理啊,我都誤不通透。”
她隨手摘下一朵長滿荊棘的花,緊緊攥在手里,手心中流出了鮮紅的血,嘀嗒嘀嗒落在地上,染紅了一片枝葉,竟被太陽映照的散發(fā)出微弱的金光。
只是她似是沒有感覺一般,背對著我的背影越發(fā)頹然。
我依舊站在原地看著,沒有上前,也沒有應(yīng)答。
只是靜靜的聽她訴說,她似是把這些話封存了千百年,千百年無人問津,只待今朝。
“昨晚,我問瞳兒為了那個百里家的小子把自己搭進(jìn)去值得嗎?她卻問我,她問我愛不愛他的父親,我沒有回答他,我只知道這云外天是他的愿望,卻成了我的宿命。”
“他無心的一句話支撐了我千千萬萬年,可是他終究沒有歷過那最后的劫難,獨留我們母女二人,”
是啊,不老的壽命無盡的輪回又怎樣,還不是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而無能為力?
我突然就想起了我被卜淵上神關(guān)著的時候,他來找我說過的話。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被關(guān)了多久,只是覺得被關(guān)了好久好久,一如我無盡的生命。
有一日卜淵將我從夢中喚醒,對我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聲音冷漠,看不清表情“不管如何,汝體內(nèi)有本座一位故人的元魂,本座也不會為難你,云外天的霖寒同本座要人本座也同意了?!?p> “本座倒是希望你能活著,你不應(yīng)該承擔(dān)你父親的罪孽,畢竟你已經(jīng)背負(fù)了你們一族的興衰。”
就在我陷入回憶中時,霖寒神女也靜默了許久,許久后她終于回身,潑墨一般的發(fā)絲擋住了她半邊面龐,在夕陽的映照下染發(fā)出血一樣的紅光。
我終究是察覺出了不對,快步上前,她卻揮揮手?jǐn)r住了我。
“這些話,說出來我心里也舒坦多了,也是時候了?!彼曇衾餄M是溫柔,一如對著她的女兒。
微風(fēng)吹起她被遮住的半邊臉,露出的卻是頹然腐朽的模樣。
我驚在原地有些說不出話。
“莫慌,天人五衰,所有神仙都要經(jīng)歷的,出現(xiàn)這種情況,就說明我心中有了缺陷,我要去填補(bǔ)這塊漏洞了。”
天人五衰,我自是知曉的,凡是露出衰弱之相的天人,終是神生走到了盡頭。
神是不死不滅的存在,可正是因為過了太久,活的太通透才了無生趣,一些神選擇去塵世輪回找回自己丟失的知覺,而有些神卻選擇散盡精魄長眠于世。
有時候活的太過通透看透了生死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會讓人覺得世間了無生趣,這種時候天人們選擇找一世寄托,有的寄托于自己的神職,有的寄托于自己的伴侶,有點寄托于一物,有的寄托于一人,更有甚者寄托于一事。
而如今霖瞳死了,霖寒的寄托終究是沒了一半,因此露出了衰色。
“可是你還有偌大的云外天?。 蔽页雎晞褡?。
“這些年,云外天早就有了自己的規(guī)模,門內(nèi)人才輩出,早就不需要我這個掛名的天主了。我的存在反而阻攔了一些人的成長?!彼Φ?,笑的十分豁達(dá)。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p> 她緩緩的躺在了花叢錦簇中,笑容安詳。
“你在這兒聽我講了這么多話,還幫了我的女兒,是不是要答謝你一下?”她問。
我搖了搖頭,我自進(jìn)入云外天,便是她門中弟子,得一方庇佑,卻一直未為門中出力,如今她只是想讓我聽她說幾句話。
而霖瞳那件事,我確實不知,就算是恩情也算不得我身上。
“唉,你也莫想太多,你身份早便在你進(jìn)入普天宴的時候便暴露了,而這次白畢之去降妖除魔怕是也兇多吉少?!?p> “不會的,白畢之那么厲害他不會有事的!”說到白畢之我便有些焦急。
“我當(dāng)然知道那小子不簡單。我雖不知你倆有什么糾結(jié),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他身上有神魔兩族的血,進(jìn)一步成神退一步入魔。而他這樣的人,若不是天帝還有別的想法,我們云外天怎能保得住他?”
“.....”我沉默不語,我從沒有想過白畢之處在如此尷尬的位置。
我躊躇半晌問道“天帝究竟有何想法?”
“呵,自然是因為他那刻與眾不同的元丹?!彼湫Α疤忑垊菸ⅲ埻跎抛泳抛硬怀升?,如今天帝生的孩子竟然有一個直接是人形降世。只是天龍局勢如此不妙的情況下淵龍居然孕育出一個真龍種,自然會引起窺視。而淵龍也傳出,要用龍珠孕育才能超出真龍。而這天上總共還有幾只真龍?天帝與青君一條黑龍一條青龍,還有極北一條炎龍,還有魔域幾條魔龍,各個位高權(quán)重,被人企及,想讓他們拿出自己的龍珠?呵,癡人說夢。對他們來說,后代哪有自己來的重要?”
我繼續(xù)沉默,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我卻終于想起了昨日霖瞳走時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可是霖瞳神女說,她說讓你們等她,她會回來的!”
霖寒神女卻笑的釋然“我當(dāng)然知道,畢竟是我把她送入的輪回,只是她再出現(xiàn)時卻不會再是我的女兒了,她會有自己新的開始,卻不會再是那個我身邊小小的瞳兒?!?p> “記得把這件事告訴百里家的三小子,讓他找到瞳兒后好好待她。也讓他照扶云外天?!?p> 霖寒神女聲音中是無法掩蓋的疲憊與困倦。
“而我要送給你的謝禮,便是我?guī)湍闫崎_你的封印喚醒你的記憶?!?p> 說罷,浮世園的花都迎風(fēng)吹起,圍著霖寒神女轉(zhuǎn)起了一個漩渦,我迫不得已后退幾步,看不太真切里面發(fā)生了什么,滿天飛舞的花草遮蔽了我的雙眼。
當(dāng)一切平息時,浮世園已經(jīng)不成樣子,一片頹然之色。
霖寒神女不知所蹤,天邊響起了渾厚而悠揚的鐘聲,直擊識海,沉重而蒼涼。
如同神的一生,無盡的壽命也是無盡的失意.....
我沒有去數(shù)那鐘敲了幾響,因為我知道那通天碑上肯定又多了一個名字,云外天霖寒。
一顆瑩藍(lán)的珠子漂浮在空中,散發(fā)著陣陣幽香。
我伸手去碰,而那珠子卻徑直進(jìn)入我的眉心輪。
接著在一片溫柔的撫慰中我的識海又進(jìn)入混沌。
夢中我又回到了濱海之濱,看到了那個瀕死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