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之內(nèi),周云安與韓湘子觥籌交錯,這十年之苦隨酒入喉,言芮許久未見周云安如此痛飲,在旁侍奉二人,連連斟酒。
“并州防線,李司空執(zhí)兵四十萬有余,十年前王上一紙伐武令,李家門氏其族百余人,皆亡于屠刀之下。如今王上下令并州裁兵,卸甲歸田的兵士足有二十萬?!本埔炎砣?,韓湘子面色潮紅道。
“韓謀士,這些事莫再提了。你我書信往來多年,我已知大商伐武政局已定,如今所謀之事,可不是遙想當年,妄自傷神。”周云安飲下一杯苦酒,自嘲一笑道。
“公子如此說,小人就不顧左言他了。朝堂此番裁兵,下?lián)艿陌脖婐A,途經(jīng)丘城?!表n湘子放下酒杯,厲聲道。
周云安聞言,表情略有些怪異看向韓湘子,道:“朝歌城一別韓謀士曾說,不出十年王上必定裁兵,韓謀士果然深知圣心?!?p> “若不知圣心,怎敢讓公子涉險與在下謀事。”韓湘子道。
“大商如今國泰民安,已是太平盛世。此景乃父兄心之所向,你我二人所謀之事,恐危及大商安穩(wěn),有悖天倫。”周云安此話帶了些戾氣。
韓湘子目視周云安,毫無懼色,眉頭微壓沉聲道:“虛有其表?!?p> 大商占中原沃土,北燕、東吳、南梁、西漢虎視眈眈,二十年前大商掃平天下,四國皆淪為大商臣國,歲歲進貢,而五國戰(zhàn)亂大商乃馬背上降服的諸國。
綿綿疆土,皆歸大戰(zhàn)強國,可今時今日的大商,卻如韓湘子四字金言,虛有其表。
“此四字,甚好?!敝茉瓢残Φ?,一旁言芮趕忙斟滿美酒,周云安舉杯痛飲。
“公子此言,謀事已定。只是敢問公子,若謀事,何物不可缺?”韓湘子問道。
“財?!?p> 韓湘子笑飲一杯酒,道:“知我心者,公子也?!?p> “如今我任職太常,操辦宮廷祭祀禮儀,雖說是閑職,財卻源源不絕?!表n湘子又道。
韓湘子此言非虛,宮廷禮節(jié)繁雜,祭祀章程又尤為嚴苛,所用之物皆為上乘,且祭祀事關國運,宮廷下?lián)茔y兩絕非小可,韓湘子身居太常多年,他的財力不容小覷。
“財事已定,隨之便是人?!敝茉瓢驳?。
“今夜,秋華林。”韓湘子道。
這一場酒,飲至三更天,雖已入春,不過夜深時涼意卻濃,周云安出了賴仁齋后,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我回去取長褂?!毖攒且娭茉瓢舶l(fā)冷,慌忙道。
“不必了,趁著冷勁醒醒酒?!敝茉瓢矓[擺手道。
韓湘子在旁側看向言芮,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婦人,心思尤為縝密,周云安有她照料,也讓韓湘子安心許多。
而后三人來至一處密林,正是韓湘子所言,秋華林。
三人行至秋華林深處,韓湘子擺擺手示意停下,隨后撿起旁側一根柴木,在粗壯的樹干上敲打了三下,沉悶的響聲在空寂的密林里回蕩。
不過三個喘息,密林暗不見底的深處,忽燃起了一個火把,而后一個接一個火把連連燃起。
一道道拉長的黑影,與火光交相輝映,從密林深處踏步而出,隱隱有一股肅殺之風襲來。
言芮不由挽緊周云安的臂膀,她一弱女子,從未見過這種場面,此時不免心中驚駭。
此時周云安目凝前方,那黑影踏步之聲,他怎能不熟?邊塞浴血而戰(zhàn)的兄弟,周家百戰(zhàn)不殆的“悍風軍”,正是當年排兵列陣之聲。
“公子出事后,王上親派心腹前往邊塞坐鎮(zhèn)大將,悍風軍慘遭拆解。公子心腹逐一被殺,在下竭我所能,僅留存悍風軍兵勇三百六十人,千騎長三人。”韓湘子躬身,雙手抱拳道。
三十萬余悍風軍,淪落至此,周云安心頭恨意如火暴燃。
“公子,丘城長河幫探子頗多,這些人見一面就好,讓其散去吧?!?p> “三位千騎長留下,余眾....”話至此,周云安哽咽起來,竟說不出口。
密林內(nèi)火把隨聲而熄,暗夜又至,嚶嚀哭泣聲微微回蕩,一群熱血兒郎,淚已輕彈。
過了許久,周云安才平復下心緒,而此時,在其面前站著三人,皆身著黑布麻衣,身負短劍,這三人便是悍風軍僅存的三位千騎長。
“王英、呂漢飛、趙賀東,跪見將軍!”三人短劍橫于身前,單膝跪地齊聲道。
周云安躬身將三人拉起,目凝三人看了許久,說道:“悍風好兒郎,周門愧對你們!”
“我等愿誓死追隨將軍!”三人齊聲道。
“往后,莫再叫我將軍,我已改了名謂,周云安。”周云安道。
“財已聚,人已至。明日的丘城,便是起事之地!”周云安話落,又言一句。
這一步,猶如一道桎梏,橫在周云安心頭十年,終將踏出,這一夜周云安睡得從未如此踏實,竟還夢見自己回到了朝歌城,立于朝歌城頭,而他依是那位風流將軍。
旭日自東而升,春陽暖和,賴仁齋里言芮正伺候周云安更衣。
外面忽響起叩門聲,言芮當即上前,將房門打開。
來人身高六尺,虎背熊腰,一雙拳頭猶如碗口大小,長了一張憨厚臉相,正是昨夜秋華林內(nèi)露面的一位千騎長,王英。
“公子,韓謀士已連夜趕返朝歌?!蓖跤⒙曇魷喓竦馈?p> 韓湘子位居太常,宮廷之禮冗多,自不敢離職過久,不過丘城一會,韓湘子前路已為周云安鋪好,往后如何走,就看周云安自己的造化。
“軍餉所經(jīng)之處,打聽的如何?”周云安問道。
“已妥,請公子放心?!蓖跤⒌馈?p> 周云安聞言,長出一口濁氣,起身踱步片刻,隨后道:“有無洞悉地理之人?”
“呂漢飛,這家伙有‘通天鼠’之稱。”王英回道。
“傳言呂漢飛,將官車所經(jīng)之路沿途地理繪制成圖,并標好伏擊之地,而后交于我?!敝茉瓢卜愿赖?。
官車押送之物可是軍餉,若有半分差池,必是滿門抄斬,此事周云安必要縝密籌劃。
“還有一事,丘城有幾間花房?”周云安忽話音一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