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添扛著陳富貴,跌跌撞撞的身影逐漸浮現(xiàn)在大雨之中。
雖然陳富貴人高馬大,體重自然也不會輕,但是余添好歹也是鍛煉了一段時間,再加上陳富貴雖然是斷了一條右腿,但是被先前從牛身上得到的那副板甲固定著,一只左腿倒踉蹌著倒也不太影響活動,不過是走的慢些罷了,反正兩人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情。
余添吃力地走著,他雖然能感覺到陳富貴在刻意幫自己卸力,但是還是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之前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陳富貴背著自己,今天偶爾幫忙扛一下這個傻大個兒,沒想到會這么沉。
兩人就這么淋著雨一直走著。
其實余添嘴上沒有明說,但是心中已經(jīng)是疑惑叢生,先前的牛的慘死先暫且不說,但是一般人整條大腿腿骨斷裂成這般模樣,哪里能像陳富貴這般活動自如,怕不是早就躺在床上,沒個幾個月的休養(yǎng)生息怕是下不了地,哪里像這個傻大個兒蹦蹦跳跳的,感覺狀態(tài)比自己都好。
想到這里,余添歪過頭去看了一眼陳富貴,卻只是得到一個憨厚的笑容。
……看來是沒什么大礙。
“還有多遠?”余添停下腳步,緩了口氣,有些后悔之前怎么沒多吃碗面,現(xiàn)在他有些餓了。
陳富貴自然知道余添說的是什么,瞇起眼睛看向遠方,也不知道這一片漆黑的大雨之中,陳富貴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很快陳富貴就回道:
“還有大概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余添好生沒氣地說道:“你十分鐘前就說還剩十分鐘了,現(xiàn)在怎么還有十分鐘?”
“因為我們越走越慢嘛……”
“那到底是因為誰?”
陳富貴撓了撓頭,也是知道自己的腿上拖延了兩人的腳程,剛想說話,突然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一凌,又是轉(zhuǎn)過頭去望向北方,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發(fā)出聲來,回過頭來看向余添,眼神有些可憐。
余添看著陳富貴,甩了甩臉上的雨水,心中暗道不好。
陳富貴的表情都是寫在臉上的,這種人最是撒不了謊,余添和陳富貴自小一起長大,更是能在陳富貴的微弱表情變化上推斷出許多信息,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陳富貴不用說話,但是憑著眼神就能進行簡單的交流;有時候陳富貴有些事情滿著余添,說話的時候還會便會無意識地便會轉(zhuǎn)過頭去,但也露出像這樣的表情,余添還是極少看到。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不過余添這一夜見到了太多,心中已是足夠堅韌。
“怎么了?”余添開口,輕聲問道。
陳富貴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道:
“肖大哥快死了。”
余添攥緊了拳頭,然后又緩緩松開。
“然后呢?”
“高叔已經(jīng)死了?!?p> 余添心中的想法在此刻徹底得到了印證——十三塢坊要對魚龍幫下手了。
……
十分鐘前。
“那是牛?!?p> 余添走出巷口,一只胳膊勾著陳富貴的肩膀,回頭指向巷子里的那具尸體,語氣平淡,好像那真的就只是一頭牛死在那里。
“我知道?!标惛毁F剛醒來,見到余添也是蘇醒了過來,而且并沒有什么大礙,心中很是開心。
——其實只要是和余添在一起,陳富貴就很開心,所以之前余添昏迷的時候他才會這么慌張,冒著大雨也要去找武叔問問究竟。
“他是怎么死的?”余添問道,語氣很隨意。
“我不知道?!?p> 余添盯著陳富貴看了一會,看的陳富貴有些發(fā)毛,隨后余添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伸出一只手擦了擦陳富貴眉間的雨水,想了想后繼續(xù)問道:
“你的腿是誰他傷的么?”
陳富貴搖搖頭。
余添有些意外,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道:
“你能把整件事跟我說一下么?”
陳富貴點點頭,伸出右手撓了撓頭,陳富貴這么大一個腦子,卻是不太好使,每次想起之前發(fā)生的事情腦子都轉(zhuǎn)不過來,想了好久之后,陳富貴才略微理清了順序,開口說道:
“他先說他是牛,然后他好像還知道我是魚龍幫的人……”
余添點點頭,抬了抬肩膀,把快要滑落下來的衣衫往上扯了扯,但似乎沒有多大作用就是了。
陳富貴接著說道:
“我就說我叫陳富貴,然后那人不知怎么地就要打過來,我還以為是你之前惹過誰我不知道呢……”
余添把頭轉(zhuǎn)向另一側(cè),那邊他的肩頭勾著陳富貴的左臂,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有力地抓在余添的肩膀上,上面有輕微的擦傷,又像是被什么東西燙過,皮膚表面有些紅腫。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耍賴,說我要是今晚不再去煩他,他就不會傷害你——你那會還沒醒,話說余添你沒事吧?“
“我沒事,”余添又低頭看了看陳富貴變形的右腿,頭皮有些發(fā)麻,“我問的是那個牛沒有打你么?”
陳富貴單腿蹦跶著,聲音跟著晃蕩:
“那個牛不知道發(fā)什么瘋,抽刀就要砍過來,余添那會你還睡著,我又不能自己一個人跑開,又不會打架,就自己跟他先周旋了一會兒,他之后見打不著我,突然就去把你給拎了起來……”
余添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道:
“以后這么危險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你要先保護好你自己。”
陳富貴又是露出標志性的憨厚笑容,對余添的提議不置可否。
余添嘆了口氣,架在陳富貴頸后的右手抬起小臂,伸手摸了摸陳富貴濃密的頭發(fā),揉出不少水花,兩人都早已是被雨水給澆透了。
陳富貴笑的更加開心,雖然別過頭去,但是余添自然是知道陳富貴的心情,也是不知道怎么同樣是露出了笑容,雨水之中,少年的面龐愈發(fā)顯得清秀。
就像兩個小孩子一樣,傻樂窮開心。
自從溫水村出來之后,余添很少這么開心了,他自己都覺得此刻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心中的另一個地方卻是在想些別的事情
……牛打不著傻大個兒?玄階的十三塢坊堂主?
歇息了一會兒后,余添和陳富貴再次邁步向前。
“余添?”
“嗯?”
“我感覺有些不一樣……”
余添顯得并不在意,口氣很隨意。
“怎么個不一樣法?”
“我能看到別人的實力高低,就是你之間說過的天地玄黃之類的境界一類的東西……”
余添又一次抬了抬肩膀,讓自己和陳富貴不至于順著雨水滑下去。
“你之前不就是有這種感覺么?我說過不要告訴別人……”
“不是的。”
陳富貴沒等余添說完,便開口打斷道,陳富貴極少這樣做。
“我說的是我能看到,不是之前的感覺到?!?p> 余添沒有立即開口,嘴角卻仍是帶笑,顯得很是開心,讓旁側(cè)有些擔心的陳富貴安心不少,過了一會兒,余添才開口說道:
“有什么區(qū)別么?”
這個問題有些難為陳富貴了,陳富貴一陣抓耳撓腮,活像個大猿猴,又是把余添給逗樂了,想了半天才給出答案:
“以前就只是離得近的時候,我才大概能感覺到一些東西,但也就是看得出武叔要比肖大哥強,高拱大叔應(yīng)該是其次,但是之前那個青陽正宇少爺應(yīng)該是要比武叔要厲害,這點我之前就感覺不到,但是現(xiàn)在想起來應(yīng)該是這樣。”
“所以說,”余添猜測道,“你現(xiàn)在能看到,而不是感覺到的意思就是說,能準確的看出境界高低?”
陳富貴想了想,點了點頭。
余添沒說話,只是身體用力,兩個人踉蹌地走著。
陳富貴小心地看著余添,觀察著余添的神色,又是開口說道:
“其實,不只是能看到,而且是能很遠的看到?!?p> 余添停下腳步,開口說道,聲音很輕。
“多遠?”
陳富貴看向遠方,指了指前方;
“那邊二里地是肖云華大哥,還有高拱大叔,還有一個人,已經(jīng)是快死了……”
余添看向身后已經(jīng)是遠處的巷口,那里牛還是安靜地躺著。
“右邊是武叔和另外一個人,不遠處還有一個我看不清;再往右是兩個女人,都是和剛才的牛差不多實力;左邊是方苞和另一個人,氣勢很兇險?!?p> 陳富貴指了指幾個方向,一一說了出來。
余添聞言,半晌之后才說道,聲音較之前更輕了一分。
“你能遠處看到別人境界這件事情不許告訴別人,聽到了吧?”
陳富貴用力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說道:
“和方苞打的那個人死了?!?p> 兩句話之間隔了不過幾秒,便是一人生死。
余添心中大概有了計較,繼續(xù)向前走去,步子快了幾分。
“這是好事?!?p> 然后像之前那樣,抬了抬肩膀,抖了抖臉上的雨水,濕結(jié)的發(fā)絲垂下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堅毅。
“活下來總是好的?!?p> “——還有好多事在等著我們?nèi)プ瞿??!?p> 一大一小兩人緩慢地向前挪動,在這明月大雨之中毫不起眼,但是未來永遠是年輕人的未來,或許總有一天,世界會為他們所顛覆、反轉(zhuǎn),就像今夜過后,升起的總是最明亮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