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正最近常來楊迢家呢,似乎是真開始為楊迢張羅起了相親的事。
“楊小姐,你理想中的對象是什么樣的?”
“這個…何警官,其實真不用的,我的事太麻煩你了,挺不好意思的!”
“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你回答我就好了!”
楊迢拗不過他,就隨口說道:“志趣相投吧!”
“還有呢?”
“差不多就行了,我也就是想讓我爸媽安心點兒,沒想過要真結(jié)婚什么的,所以,何警官,你不用太過勞煩了!”楊迢道,和他談話一度讓她恍惚覺得像是警官和犯人,可能是因為她不喜歡這個話題的緣故吧。
若是再年輕一點兒,她一定很喜歡這個話題,那時候還尚有幻想,她一定會這樣回答:“要以言午為標準的哦!”
現(xiàn)在不知為何,她是如此反感這個話題了的。
“對不起?。 睏钐稣f完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終于忍不住地拉著他到了自己的書桌前,“何警官,其實我之前不是真心想要幫你,我就是……就是,最近正在寫一本書,其中會有一些警匪故事,剛好那天你同我說,所以我就是想要找點兒親身經(jīng)歷,才明面上幫你的。”
楊迢說完覺得自己簡直厚顏無恥:“所以,也不該是你謝我的,是我該感謝你給了我一個機會的,也就是這樣的吧!錢按理說我真不該要的,但是我該也是俗世中人,挺貪心的吧,厚顏無恥地收下了?!?p> “楊迢!”他輕聲叫著她,這貌似還是第一次他聽他叫自己名字。
她以為會被說成是自私,甚至是之前也是有人最后走時說她是“神經(jīng)病”的。
你知道嗎?你每每罵她一句,她都會記住的,甚至是你忘記了,她仍舊記著。
“你是覺得自己一直是在利用我的嗎?”
她皺著眉頭,不敢看他,不敢說話。
“那不是的!”他雙手搭在她的雙肩鄭重道,“可能作家的思維就是跟常人不一樣的吧,我不太明白你為什么會這么想。但是,明明是你自己差點兒受到了傷害的,你是敢為了自己以身犯險,為什么是自私的呢?”
“不,不是的嗎?”她輕聲問道,就像一個茫然無措的孩子。
“當然不是了,你不知道我之前審過多少自私的人,那才叫自私,我記得之前有過一個包工頭,快過年了,他卷了錢自己跑了,那本來些辛辛苦苦的農(nóng)民工也就指著這點兒錢回家好好過年的,其中一大部分都還是要指望著這些錢生活的,還有的家里有病人,就要靠著這些錢來治病救命的,你說那人自私不自私?!”
“嗯!”她點頭,又成了個很受安慰的孩子,一下子乖順地像一只貓。
自那之后,仿若他們之間的心結(jié)一下子解開了一樣,他還是常來,而且讓楊迢興奮的是他每次帶來的都有故事,屬于警察的刺激精彩故事,每每她都聽得尤其認真。
“何警官,我還一直以為你這個人比較嚴肅,沒想到講故事講得這么好!”
“你不是要素材的嗎?正好我有,難得你會覺得好,我也講來有趣!”
楊迢還挺喜歡這樣的,有時候會有一種是在同他促膝長談的愉快感覺。
她本并不是個愛聽故事的人,可是不聽故事如何去寫故事的呢?
其實何天正的確也真沒有多能照顧人,也是真不會哄女孩子開心的,至少在楊迢看來,他比起曾經(jīng)那個體貼到了骨子里的陸佳禹而言。當然她沒有這樣比較過,在她眼里,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她沉醉他的,可能只是想要一個故事而已,至多是個朋友。
其實這個世界,沒有人會去無緣無故地對你好的,尤其是異性之間的吧。那樣對你好的人大多都是從懷有某種目的開始的,并且之后可能也會一直將這種目的延續(xù)下去,所以不要單純地覺得他哄騙你的客套話是全然真的。
直到有一天,他終于暴露了,
“楊迢,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p> “嗯?”
“你覺得我怎么樣?”
“嗯?”
“你看得上我不?”
“嗯?”
“我知道你可能喜歡同你一樣愛好寫作,能同你志趣相投的人,我呢,在你眼里可能就是個粗人,也不怎么會說話,不會討人歡心。但是,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身上就是有一種跟常人不同的氣質(zhì),就很干凈。咱們也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也是時候成個家了吧!”
楊迢可能是被嚇到了,一臉疑惑,這太突然了,突然得讓她覺得是在做夢,又像是如夢初醒,嘴張得恐怕能塞下一個雞蛋了。
“你也別急著拒絕,其實我只要你答應(yīng)給我個機會就好了的?!?p> “你…喜歡我哪一點???”楊迢仍舊一臉不解。
“干凈,善良!”
“不干凈,我一點兒都不干凈;善良,更談不上吧!”她指尖顫巍巍的,情緒激動,咬牙道,“我當過小三,就在這里跟人家有婦之夫…上床?!?p> 何天正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眼神好似吃驚中帶著不可置信,加點兒諷刺,再加上怪異,楊迢覺得自己可能就成了他眼中的怪物異類了吧。
楊迢只蹙眉看了他一眼:“我……就是那樣的,你不了解,還有,我其實都不能算是個完整的女人的,我不能生孩子?!?p> “為什么?”
楊迢想他可能實在找不到詞了,也實在不知道他自己還能說些什么了,其實她覺得就是他罵自己罵得再難聽都沒錯的。
“沒什么為什么,好了,對不起,你走吧,以后應(yīng)該也不需要什么交集了的!”她都不敢再去看他,他一走,她又是長舒一口氣,趴在書桌上,只有一沓紙為伴。
日子又恢復到了如初狀態(tài),那個人再也沒有來過,她也再也沒有見過他,她命里可能就只注定了要孤寂一生的,她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媽,錢你收到了嗎?就是我近來還是不能回家了?!?p> “我們不要錢嘞,你啥時候回來???”
“那都是我掙的,你們用著,一定不要虧待了自己的?!?p> “為啥不回來啊?是有啥事嗎?”
“那個……我近來在寫書,我想在這兒把它寫完再回去,不然來來回回挺麻煩的?!?p>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即道:“那好吧,今年過年還回來嗎?”
“你們等我把這本書寫完,我就辭職回家好吧?回家來咱們縣里找個工作,總能養(yǎng)活人的吧!”
“你都大了,我們也老了,你的事那就自己決定的吧!”
“爸媽,真的……謝謝…你們!”她哽咽著說完這句話后,便就立刻掛掉了,她想這輩子對他們的愧疚是難以彌補了的。
寫一本書需要多久,她的要求不高,只需要改到她滿意就好,前前后后也就三年的吧!
寫這本書的第二年里,楊迢已經(jīng)三十六歲了,她依舊保持著熬夜的習慣,有時在書桌前一坐可以一整天,飯食不進,餓感渴感貌似都是可以忍過去的,廢寢忘食,她或許真的達到了這種境地。
只是,畢竟年紀也不小了,再難以小姑娘時的激情滿滿熬下去了,犯困,失眠,夢魘,纏繞在她的腦海中,讓她有時分不清了現(xiàn)實和虛幻。
有一天,有一位出版社的工作人員給她打了電話,詢問了一些她正在寫的這本書的情況,然后約她在城里咖啡廳中見面。能主動聯(lián)系她的,這么多年來還真是第一個,致使楊迢有點兒神經(jīng)兮兮地以為這個人是個騙子。
去一探究竟的那天,她能看出來對方不是騙子,而且似乎還很專業(yè),并且還問了許多楊迢的心里話。
“以前出過書嗎?”
“出過幾本,不過都是自費出版,只印了幾冊的?!?p> “這本是打算?”
“因為我本來就在雜志社工作,對于審核編輯而言,有吸引力的文字、能暢銷最重要,我或許仍舊不能達到這一點?!?p> “為什么?”
“我不是個自信的人,只是我對自己的要求也沒有那么高的,所以我有我判斷自己的東西的基準,不過這貌似和大多數(shù)人的不一樣。我寫東西就是想寫東西的,寫自己想要表達的,寫至少要讓自己喜歡的?!?p> “堅持了多久了?”
“我從十五歲開始,真正地動筆,也用了那之后的四五年一邊上學一邊偷偷寫?;蛟S我真的是不擅長,可我就是喜歡,幾度也想要放棄過,可是一放下筆,手就癢癢的,心也空蕩蕩的。上次有件事對我的打擊很大,那真的把我傷到了,我其實是個很要自尊的人的,只是沒辦法,該是為了那一份喜歡,什么都可以的吧!”
“只是因為喜歡,所以堅持了這么久,從十五歲到三十七歲,二十二年了?!?p> “是的吧,只是因為喜歡,可奈何就是擅長不了!”她澀澀地搖著頭,“不過那又怎么樣呢!你就是拋不下她了。”
“還會繼續(xù)堅持的嗎?”
“會吧,有些事也真的強迫不了自己的,我想會一直到拿不動筆的那一天。”
“這很可貴!你的目標和態(tài)度是堅定的,那你可是反思過自己,是不是自己的寫作方式有問題?你有沒有就這個問題反思一下自己?”
“有啊,以前有人說我是個不愛聽取別人意見的人,可是,我雖然當時嘴上反駁,過后我心里是一直記著的,想原因,盡量去改。我以前有一個好朋友,她給過我很多建議,但她同我太相近,應(yīng)該很能理解我,旁人可能就不會了,可是旁人也沒有誰會像她一樣告訴我糾正我理解我了的!”
楊迢看了看他,繼續(xù)道:“先生,你知道我在這個過程中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嗎?不是有多少罵聲,是太多的沉默?!?p> “理解理解,寫作這本就是一個孤獨的歷程!”
“我也自己找過自己的問題,可能我從小讀得書不多,那我也是一直在讀的,我做筆記,我摘錄,我都不敢松懈的,可是似乎別人的還是別人的,不過寫作手法上我還是可以笨拙地借鑒的。
也可能是我自己的經(jīng)歷不足,我的生活太乏味了,一成不變的枯燥怎能寫出有靈魂的多變的東西,于是乎我接近三十歲才停留在了這座城市,中間將近十年我四處奔波,一年換一個地方,我沒有錢,每到一個地方,我就先找工作掙錢,撿瓶子的事我都干過的,反正我不久待,什么都行的吧!
對了,還有,有人曾說過我的人品就有問題,所以寫不出什么好東西,這個,我不知道要怎么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了結(jié)的吧!
還有,天賦不夠,可是這……這個我真的承認,我確實沒什么寫作天賦可言的,甚至我整個人都是笨拙的。不是說勤能補拙的嗎?所以我就奮力地去寫啊,勤,我該是做到了吧!只是也有個詞叫做徒勞,螃臂擋車,雞蛋碰石頭,不知道還有多久,我是會成為烏龜?還是螳螂亦或是雞蛋!”她嘴角透露著苦澀的笑,眼中閃著暗淡的光。
“那如果真成了螳螂亦或是雞蛋…”他看著她的眼睛道。
她眸中詫了一下,有些驚愕地看著這雙漆黑的眸子,
“你可是會甘心?”
她眸中僅存的一點兒暗淡的光愈發(fā)地黯淡了下去,只是她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只能說我已經(jīng)離不開她了,如果放棄,那也絕對是不會甘心的?!?p> “柳暗花明又一村,說不定會有新的東西出現(xiàn)的,何必非要執(zhí)著這不可得的一件?”
“因為……喜歡!”她起身對此人鞠了一躬,嘴角掛著笑意,“很高興你能聽我說這些,說出來了很舒服,很高興你能聽完。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雖然你的話聽來很有信服力?!?p> “世上遠有更大的誘惑,放下,便就不會那么累那么苦了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下一句是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p> “何苦呢?”他看著她的背影喃喃道。
“師父,楊迢不回家,那咱們換種方式讓她回家吧!”
“你想干什么?”他看著她笑意盈盈的眸子,平靜地問了一句,“你都干了什么?”
“沒什么啊,其實主要也就是楊爸爸楊媽媽主動問我的?!?p> “天意!”
“???什么?”甜甜有些好笑地問道。
“花退殘紅青杏小,燕子回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甜甜笑嘻嘻地接道。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他說到最后一句話,眸間稍動。
“怎么背起詩來了?這首我還是會的,師父你別想嘲笑我沒文化?!?p> “多情卻被無情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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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星月影
多情卻被無情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