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父心（1）

　　清光很想要和父親宋伯明好好談一談。

　　與父親談?wù)劸┏堑氖拢绺鐐兇舜尉砣肟茍鑫璞装傅氖寄?，處理的結(jié)果，還有一些其他的知心話。

　　她很想要好好看著父親慈祥的面容，一字一句，慢慢說給父親聽。

　　前世，父親死于順天十年，而且遠(yuǎn)在京城。

　　消息傳來，全家驚愕，都哭成了淚人。

　　時(shí)年二十歲的清光哭的肝腸寸斷，爹爹宋伯明很是疼愛她，與其他子女一樣看待，沒有委屈過她，為了她的親事不辭辛勞，跑前跑后，只因她前世非郭景先不嫁，爹爹用盡能想到的所有辦法，或勸說，或威逼，還以懇求的口吻寫了許多信給郭景先，希望他能夠履行兩家的婚姻之約，娶清光過門。

　　順天十年，郭景先的心意已經(jīng)開始動搖，同意娶清光過門。

　　婚期定在十一年的三月九日，可爹爹沒能趕上，看她出嫁。

　　這是清光極大的遺憾。

　　前世，清光想起這些往事，總要哭上一陣，想到父親沒了，常常難以自持，哭到半夜。

　　現(xiàn)在，清光得以回來，她要倍加珍惜與父親相處的每一天。

　　年華似水，明年便是順天元年了……

　　悲傷的事情接踵而至，清光覺得一點(diǎn)也不順。

　　時(shí)辰確實(shí)很晚了，屋內(nèi)外寂靜無聲，桌上放著一盞燈，那光好似豆泥大小，清光眼皮耷拉著，抱膝坐在床上，哈欠連連，強(qiáng)行用手撐開，不一會兒便又合上了。

　　睡意襲來，但她不想這么快睡著。

　　她總有一種預(yù)感，今晚，爹爹會來房中看望母親與弟弟，她想借著這個(gè)機(jī)會，與爹爹好好說說話。

　　“我一定要告訴爹爹，不能再飲酒了……以后也不要到京城去了……”清光只覺得頭昏腦脹，眼皮沉重，心里的話很多，閉眼點(diǎn)頭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床上。

　　在門外守著的金桃聽到里面有轟然躺下的動靜，也輕手輕腳的進(jìn)來，給清光蓋好了被子，清光像是沒有睡熟，立馬又將手放在了外面，連帶著臂膀也露了出來。

　　金桃嘆著氣，重新掖好了被子。

　　“唉，我的小姐啊——”金桃直直的看著已經(jīng)閉眼睡去的清光，這些時(shí)日，她想了很多話，都沒敢和小姐說，全憋回了肚子里，使得她胃口差了許多，人也消瘦了。

　　金桃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小姐清光一覺醒來，還是原來的那個(gè)小姐——以前的小姐哪里會愿意多多親近秦姨娘，搬來與秦姨娘同??？

　　萬夫人喜歡的是溫柔妥帖，善解人意，又能討好她的人。

　　現(xiàn)在的小姐清光，似乎沒有這些優(yōu)點(diǎn)。

　　金桃凝視著小姐清光，略微垂下的眼眸里緩緩溢出了憂愁，多看一眼小姐，金桃就覺得自己的委屈多一分，禁不住要流眼淚，連忙轉(zhuǎn)身，要出去問秦姨娘有沒有要吩咐的。

　　還沒出門，就聽到秦姨娘貼身的小丫鬟寶鈿的聲音，“老爺，往這邊走，姨娘在左邊里屋哄哥兒睡覺呢?！?p>　　聽見主公宋伯明來了，金桃只得暫先停下腳步，好找個(gè)沒有人的時(shí)候出去。

　　宋伯明跟著小丫鬟寶鈿進(jìn)了里屋，此時(shí)，秦佳玉剛剛哄完小兒子，略略舒展了下酸軟的胳膊，見宋伯明進(jìn)來了，忙起身相迎。

　　宋伯明的臉紅紅的，身上略帶著些酒氣，精神也不如白日，秦佳玉扶著宋伯明坐在椅子上，溫柔地捶打宋伯明的肩膀與背部。

　　“你也累了一整日，也歇歇吧?！彼尾魑孀×饲丶延竦氖郑疽馑Ｏ?，又揮手，讓幾個(gè)小丫頭也下去休息，“你們不用在這里伺候了，也去睡會吧，都是小孩子家，哪里撐得?。俊?p>　　對于秦佳玉所處的境況，宋伯明顯然是不滿意的——秦佳玉帶著一雙兒女?dāng)D在整個(gè)宅院的后西面，房屋最狹窄，使喚的人也少，年齡也參差不齊，除了清光身邊的金桃，其他的都老的老，小的小。

　　“佳玉，這些年，你在宋家受苦了?！彼尾鲬z惜道，這些年，他因?yàn)楣珓?wù)在身，不能常?；貋恚紶柣貋?，也是很快就走，根本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里，有無人苛待秦佳玉及一雙兒女。

　　萬夫人與他夫妻幾十年，他深知妻子的為人，也了解她的那些小毛病——本性不壞，就是事事喜歡計(jì)較，比較固執(zhí)，喜歡奉承她的人，也喜歡奉承比她強(qiáng)的人，兩者都不占，她便不喜歡。

　　在宋伯明看來，秦佳玉是個(gè)老實(shí)不過的人，哪里懂得逢迎？

　　自然沒有好日子了。

　　“沒有好日子過”的秦佳玉卻不敢回話了——她并沒有覺得自己的日子有多難過。

　　“老爺此話怎講？我能到宋家，有現(xiàn)在這樣悠閑自在，不缺吃穿的日子，已經(jīng)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了，老爺治家有道，府中上下人人和睦，從沒有爭吵打鬧，這些年來，我可是享福了呢?！鼻丶延竦?。

　　宋伯明嘆了口氣，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些年，是委屈了你——你來家已經(jīng)十多年了，如今也才三十，與明光一般大，我卻這么老了，不是委屈了你嗎？再者，我離家多年，不在府中，難免有人會冷落你，你就是這么一個(gè)沉默的性子，從不說人壞話——也就免不了要我替你好好打算打算了——”

　　“我今番回來，一是明光的事情被揭露出來，我無顏面對圣上，二來我想回來看看，在家里住幾年，我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人生無常，總有意外，我要提前做些事才好——”

　　宋伯明蒼涼的望著昂首茫然的秦佳玉，心里一陣刺痛，哽著嗓子，慢慢道：“我死以后，你們母子三人的日子可能要艱難了，清光是個(gè)女兒，夫人又很喜歡她，我不很擔(dān)心她……我擔(dān)心的是你和小兒啊——他是個(gè)男兒，要分家產(chǎn)，我死以后，幾年以內(nèi)，可能會很太平，相安無事，這小兒慢慢長大以后，只怕他的幾個(gè)哥哥要有些心思了?！?p>　　秦佳玉的臉僵著，微微偏頭，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慘淡，“大郎他們?nèi)撕芎?，定不會為難我和孩子……大郎他們把重陽兒當(dāng)作好弟弟看待，還時(shí)常逗他呢。”

　　“重陽兒是我給起的小名——?jiǎng)e人都不知道——沒想到與老爺不謀而合?！鼻丶延裱a(bǔ)充道。

　　宋伯明遠(yuǎn)遠(yuǎn)望著睡熟的小兒，眼里多了一份溫暖的笑意，“這個(gè)是好名字——”

　　溫暖只一會，宋伯明蒼老又悲涼的聲音說起了慘烈的事。

　　“世上太多兄弟反目的事情了……我的兒子，我很明白，除了邦光一心都在書本上，有些風(fēng)范，其他幾個(gè)兒子……他們到了某些時(shí)候，也會發(fā)瘋……到那時(shí)，我早就蹬腿了，管不了他們了，自然也保護(hù)不了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