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何奈送出房門后,夏茗已然沒了方才的慌張,她瞥了眼何奈用過的茶盞......
夏茗當然不是愚笨之人,自然不會隨意相信一個突然上門與自己親近的官妓。不過,在得知對方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后,夏茗也立即找到機會,把一開始就準備好的藥粉投入了對方的茶水中。
這藥物若是起了效,便能讓服用者有問必答,且皆為實話。所以,接下來夏茗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時機,前往何奈的房間,試她一試。
子時一過,夏茗確認大家都已睡去后,便趁著月色,來到了何奈的床前,又在一旁點了炷安神香。床上的女子微微皺了皺眉,似是夢見了什么痛苦的事。
夏茗俯身湊近她的枕邊:“阿奈,你是如何得知新來的官妓并非周家娘子的?”
“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難道她所說的都是真的?夏茗倒是有些震驚,可自己只有過被救的經(jīng)歷,何曾救過別人?
“你是為何來到樂營的?”
透過搖曳昏暗的燭火,夏茗分明看見了床上人的淚痕,心中不禁一怔。
“因為,母親在這兒......”
這回答讓她感到有些揪心,凡是落入賤籍者,世代相襲,看來這何奈也是個苦命人。
她接著問道:“若夏茗身份暴露,你會如何?”
“想辦法,讓她離開?!?p> 此番問下來,夏茗心里已是有底了,她嘆了口氣,替她拭去淚痕,滅了燭火,轉(zhuǎn)身離去了。
待周圍的一切都陷入寂靜后,提前服用過解藥的何奈睜開了眼,伸手將香掐斷。她起身打開窗,月光照了進來,周圍敞亮了些許。忽的,一個人影從外頭翻了進來。
“夏茗這丫頭倒是謹慎。”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
何奈倚在窗前:“宋大人不急著將販鹽的真相告訴他,反倒費這么大的勁兒,讓她找機會向你報仇?”
宋玄燼戳了戳她的腦袋:“你往后看便知了?!?p> “先說好了,我替你辦完這件事后,你便想辦法替我脫籍?!?p> 他挑了挑眉:“這幾日你見我一次,便提一次。怎么?不信我?”
“是?!焙文我膊还諒澞ń?,直說道,“宋大人雖是華亭縣人,可從小便在東京長大,如今常年在外辦事,若你食言,我連找都找不到你?!?p> “你放心,我既已答應(yīng)了你,便會做到。”
“好。”她也不再多說,又將話題轉(zhuǎn)到了夏茗身上:“夏茗的哥哥夏茳明日回來,到時夏茗定會偷偷與家人團聚,我在樂營內(nèi)為她打掩護,其余的就交給宋大人了?!?p> 宋玄燼點了點頭:“莫要忘了我教你的暗語,有事信鴿聯(lián)系。”
“好?!焙文吸c頭應(yīng)道。
【三】
宋玄燼與何奈是在十年前認識的——
當時,十二歲的宋玄燼看著母親因病逝世,傷心的他便獨自一人,一路南下,最終饑腸轆轆地來到家鄉(xiāng)華亭縣,暈倒在了何氏母女的面前。
待他醒后,何氏問他家住何處,在華亭縣是否有親人,可他只會搖頭。母女倆只好將他安置在一處偏僻的小屋中,每日都會給他送些吃食。忽的有一日,何氏發(fā)現(xiàn)他渾身濕漉漉地坐在屋里,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他也不答,何氏只好將干凈的衣物給他換上。
在這之后的第二日,小玄燼便不見了蹤影。直到兩年前,他當上了官,回來找尋何氏母女時,卻發(fā)現(xiàn)何奈的母親已經(jīng)離世??伤@一趟回來也只有幾日時間,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讓樂營好生對待何奈。
何奈對他的印象很深,因孩童時能接觸到的同齡人并不多,自己又是賤籍,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彈奏。不過,兩人的相處機會也并不多,這也導致小何奈一直以為他是個啞巴,心中對他更是同情。
可直到自己母親去世的那年,何奈看見了宋玄燼回來時那光鮮亮麗的模樣。當時的她只覺得諷刺,兒時的自己居然還會可憐他?竟忘了他與自己不同,他并非賤籍。
但后來,何奈也漸漸地接受了這一切,當了官的宋玄燼并沒有翻臉不認人,而是盡心盡力地還了這份恩情,甚至也答應(yīng)會想辦法幫她脫籍。
關(guān)于宋玄燼和夏茗的故事,何奈也有所耳聞。宋玄燼渾身濕漉漉的那天,是為了救不慎掉入了江中的小夏茗。
何奈只覺得好笑,明明自己與母親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偏偏只對自己所救的夏茗一見鐘情。
后來,何奈在宋玄燼的描述下,見到了夏茗。只這一眼,所有看似無解的問題都得到了答案。在何奈的眼中,世間的一切好像都無法將夏茗束縛,那般自由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天,何奈跟著她身后,在市集上逛了許久?;蛟S,這也同樣是她能走進宋玄燼內(nèi)心的原因。
“這般好的姑娘,若是跟著宋玄燼,定會失了自在?!?p> 回過神來的何奈,對著那輪皎潔的望舒嘆道。
【四】
眼看著到了哥哥夏茳回來的日子,夏茗順利從樂營出來后,便一直警惕著周圍的人,而后消失在了一處巷子中。
她將何奈事先藏在附近某處角落里的衣物拿出來并換上,又擦去臉上的胎記,扯掉了面紗。剛收拾完,她便隱隱約約聽見了一名女子的聲音。
“約在這兒作甚?別叫人發(fā)現(xiàn)了?!?p> “放心,近日樂營里都忙著排練,這會兒大家都歇息了?!?p> “......”
夏茗聽出了這兩個人的聲音,也聞到了他們與自己身上相同的香薰氣味,如此看來,他們應(yīng)該也是樂營里的人。不過她并不打算繼續(xù)偷聽,她現(xiàn)在只擔心自己能否安全到家,原本這條路是最為隱蔽的,可現(xiàn)在......
“嗯,唔!”
夏茗正煩惱著,突然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噓,何奈讓我送你回去。”黑衣男子低聲解釋道。
下一秒,她就被帶上了屋頂,失重的感覺讓她的身子忍不住一顫,那只在自己腰間的手下意識地緊了一分。
待夏茗到達自己家附近后,身旁的男子也在第一時間離開了。她看著對方的背影,自己的腰間似乎還留有他手掌的溫度。
“茗兒,你可算回來了,這是去哪兒了?”在門口等候多時的父親和兄長,一看見她,就急忙出來迎接。
“在街上閑逛,忘了時間?!毕能S便想了個原因搪塞,又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夏茳身上,“哥哥此番出行真是受苦了,看著瘦了不少?!?p> “嗐,畢竟在外頭,哪有在家舒服?!?p> “你們兄妹倆就別在屋外聊了,趕緊進去吧。”夏父笑著催促道。
夏茗得知,父兄二人要在三日后啟程,所以這三日內(nèi),她需要一邊瞞著兄長,一邊瞞著樂營的人,在家與樂營之間來回地奔波。光是要做到這一點,她就感到十分為難。
夏茳一向心疼妹妹,只因他兒時得到過母親的愛護,可妹妹沒有。所以在夏茗成長的十幾年時光里,都充斥著父兄兩人加倍的疼愛。夏茳如今拼命地做事,是為了給妹妹掙嫁妝,讓她能尋個好人家,半點也沒為自己考慮。
面對這么一個疼愛自己的兄長,夏茗想不到要如何開口,去說自己如今頂替了別人的身份,落入了賤籍。
回到樂營后,夏茗第一時間便找到了何奈,說起了黑衣男子的事。
“黑衣男子?”何奈聽后立馬便明白了,隨即點頭道,“對,是我派去的?!?p> “他也是樂營的人?”夏茗試探道。
“不是?!?p> “是江湖人士?”
“嗯,算是吧?!?p> “那他靠譜嗎?”
何奈有些疑惑,難道是宋玄燼露出了破綻?
“怎么了?”
“沒事?!彼龘u了搖頭,“我最近三日都需要頻繁回家,所以......”
“所以你想讓他一直護送你?”
“對?!毕能纸忉尩溃拔铱梢愿跺X,他們江湖人士不都是拿錢辦事的嗎?”
何奈強忍住笑意,佯裝思索:“這我需要和他商量一下,晚些給你回復(fù)?!?p> “好?!?p> 誰料,這“黑衣男子”此時正好在房里,聽到了二人的對話。待夏茗離開后,宋玄燼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宋大人,這差事,你接還是不接?。俊焙文螒蛑o道。
“當然接,那就將知縣的宴會定到三日后,速戰(zhàn)速決?!?p> “你若真想速戰(zhàn)速決,就不必等到三日后了?!焙文问栈匦θ?,“近日你也有許多事要忙,主簿一案牽扯許多,要不派別的......”
“不用,這些小事,我應(yīng)付得過來?!彼涡a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叫你平日里讀的書,可別偷懶?!?p> “宋大人的命令,我當然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