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跟著宮中嬤嬤長大的。
我做過繡娘，也洗過衣衫。我沒想過攀龍附鳳，所思所盼不過安穩(wěn)一生罷了?？缮顚m之中，風云詭譎，一切又豈能如我所愿……
那日我給王后去送迎接外邦的華服，太子也在。
他盯著我看，像是獵人看中了伏地的獵物，只待它掙扎便一槍斃命般的讓人心慌。
我出門回繡紡的路上，他就在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跟著。我很慌張，只能快步走著。
后來，我也不知那日我是怎么忍受住的。破敗的衣衫，破敗的呼救，破敗的身體……
他笑：“我日后會對你好的?！彼p啄我的嘴角，那里有被他打過的瘀痕，真是諷刺。
我許久未回，阿嬤尋了來。許是宮中丑事見得多了，她只是心疼的抱著我：“乖，不怕?！?p> 后來，八皇子也總愛同我說這話，每每聞言，我便不自覺地想起這一荒唐事來。
那天深夜，我坐在浴桶里。我第一次憤怒決絕的想要魚死網(wǎng)破，想要同歸于盡……
那天是阿嬤帶我偷偷回了繡紡的。次日眾人起身，也只以為我是犯了錯受了責罰罷了。
可自那日起，太子總會來找我。他肆無忌憚，而我卻提心吊膽。
那天阿嬤推門而入，我衣衫凌亂。太子回頭看她，阿嬤嚇得步步后退。他沒了興致，有些惱：“混賬！”他踹了阿嬤，可她只能跪在地上，不敢吭聲。
“我求你，放過她?！蔽夜蛟谒哪_邊，卑微如螻蟻。又或者說，我本就是螳臂當車，惹人恥笑罷了。
他似是在盤算什么，最后笑著將我扶了起來：“既然你為她求情，那我便姑且放了她?！?p> 我以為是真的，可次日阿嬤便再說不出話來。
阿嬤變成了啞阿嬤，繡紡女官也換了旁人。
他聽阿嬤的嘶啞聲音，發(fā)出低吟嘲笑：“你瞧，這世上折磨人的方法可有上百種，這比讓人直接去死可痛快多了。”
我的身體僵硬在他懷里，血液靜止，仿佛與死神同生。
他說我既得了好處，他也要撈些報酬。他讓我找機會去八皇子宮里伺候。我問緣故，他戲謔的笑著：“他可是我的玩物，可不能讓他跑了?！?p> 半月后，我跟啞阿嬤調到了八皇子的府邸。深宮之中，八皇子的院子是沒人愿意來的。他的住處是曾經(jīng)廢棄的冷宮，夏季蟲蚊甚多，冬季陰寒潮濕。
沒人愿意來伺候他的。
我到的那日，正有個小太監(jiān)用根木棍子，上面綁上黑色的布帛逗弄著八皇子。那是民間逗弄畜牲的做法！
我上前掰斷了那根木棍，氣憤的扔在了地上。八皇子愣在原地，有些無措的看著我。
小太監(jiān)只以為我被調來這心中不滿，憤憤離開。
八皇子伸出小手，拽著我的食指：“姐姐……”他聲音囁嚅，一點都不似皇子該有的霸道跟威嚴。
我蹲在地上，擦了他頭上的細汗：“我不是姐姐，我只是來服侍您的婢子罷了?！?p> 他疑惑：“可這院子里的人都讓我喊他們姐姐哥哥……”
“他們只是婢子太監(jiān)，八皇子才是主子。”我有些煩躁，為他的人生和我的悲劇。
他只是點了頭，我知道他不會懂的……他不懂身為主子可以將婢子糟蹋到那種地步，他不懂權力富貴有多大的好處……
我跟他相處的很好，啞阿嬤也很疼他。他疏離了欺負他的那些婢子太監(jiān)，他們也圖得清閑的呆在院子里。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我?guī)缀跻呀?jīng)忘了我的噩夢。
那日太子前來，他跟八皇子說：“帶你去吃好吃的果子，你一定沒嘗過?！彼荒樀膶櫮?，我差點都要被他的人畜無害模樣蒙騙過去。
我將他拉在身后，諂笑著：“八皇子近來腸胃不適，怕是吃不得?！蔽逸p輕地拍著八皇子的后背，希望他理解我的意思。
可孩子始終是孩子，禁不得誘惑。他掙開了我，跟著太子走了。
他牽著他，好一副兄弟情深的場面。
走及門口，太子陰森的看向我，我知道我背叛了他。亦或者說，我從未誠服于他。
那天下午，天上下著大雪。純白的世界里，入目的是一片冷漠。
小太監(jiān)跑來跟我說，太子差人傳話八皇子受了傷，在假山那，指名讓你過去。
我以為那是惡趣味的報復，穿著薄衣便飛奔過去，糊涂的連傘都沒拿。
一路上，我腦袋都在混沌的想，雪水混著泥土進入他的傷口，他可能長些記性？日后可會再這般糊涂的信了那人的話？
算了吧，我只是真的很擔心他。若是用不太適當?shù)拇朕o便是，我與他同病相憐，他這個皇子，也就是個虛張聲勢的紙老虎罷了。
就快到了……
我被人捂了口鼻拖到了假山之后，他的氣息太過熟悉。我沒掙扎，任由踐踏。
他附耳低聲言：“別想著逃離我。”他聲音隱忍，像是被人背叛是一件深感侮辱的事情。
我咬唇未答，快些結束便好……
他走后，我擦了眼淚，下唇已沒了知覺。
我向來知道……薄衫擋不住寒冷的。我想，梵子黎也該知道了，他這樣，在這深宮里是活不下去的。
我沉著腳步走到他的面前，他已經(jīng)站起來挪了很遠了。遠處地上的血跡刺目，我竟有了嗜血的念頭。
“為何不聽話？”我聲音冷漠，第一次覺得我同他所承受的一切，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懦弱無能，不知算計，無力反抗！
“我……”他臉色慘白，我知道此刻的我，該把他帶回去輕聲安慰，然后溫柔上藥，最后哄著他睡覺的。
“你自己走回去?！笨晌抑皇抢淠_口，轉身離開。
其實，當時我也不知道為何對他那么殘忍，怕是對他撒了不該有的氣，他是我唯一可以報復的皇族里的人了吧。
他那日很遲才回來，假山離他府院不遠，可他去摘了花。
他笑：“你別生氣了。”他把臘梅給我，我只是隨手放在床頭。我手掌覆上他的額頭，果真發(fā)燒了……
那夜我去請了太醫(yī)，太醫(yī)院里只有一個向來不正經(jīng)的愿意跟來。
他傷口沾著衣衫，撕開時他已疼暈過去。我后來才想起，那日的他，硬是一聲沒吭。就連太醫(yī)說會很疼，他也只是笑著說沒事。
那時的他，是多溫柔的人啊……
可后來，我對他愈加嚴厲，我想我做不成的事情讓他完成好了。他很聽話，只是偶爾我說的兇了，他亦會反駁一句：“璇姐姐這般兇惡，可是嫁不出去?！?p> “不過璇姐姐也說過，做人要知恩圖報。日后璇姐姐若是嫁不出去，黎兒娶你便好?！彼f時一點都不似玩笑，可我知道，這話放在我身上就是玩笑。
“我可是要出宮的?！?p> “那黎兒便去宮外尋你?！?p> “若是我日后能嫁人呢？”
“那那人可真是倒霉呢……”
那時候的胡話，后來也成了我的期盼。我盼著他早些長大，早些讓我見些光。
太子似是找不出八皇子的錯出來，越加狠戾暴躁，可我卻是越加的興奮痛快。
可我還是犯了糊涂，我還是沒能陪八皇子走完一生，他夜間總會喊父王。自我來這至今，川王從來踏足此處。
每每不得已相見的宮廷宴會上，八皇子總會偷偷看他的父王母后。
我賄賂了大監(jiān)身邊的小廝，卻不知他是太子的人。我好像徹底惹怒了那個人……
那日八皇子沒去偷偷地見川王，最后卻因我去卑微的跪在雨里。
后來我總會想，我是不是錯了？我是不是不該這般走進他的生命又退出？
我從牢房出來那日，八皇子院子里所有人都被殺了，連帶著對我很好的啞阿嬤……
我出宮那日他來送我，我瞧他身形消瘦，眼里還帶著血絲。他強裝著堅強的樣子，讓我很心疼。
我伸手抱著他，他說：“我日后定會娶你的，你要好好活著啊。”
我笑，生與死，豈能是我所決定的事情。
我余光瞥見了太子，他正一臉憤怒看我，何故？我不知。
我成了太子養(yǎng)在太監(jiān)那的一個廢人，他時常會來瞧我。給我?guī)┌嘶首拥南ⅲ犅勊郊拥目裢铗?，我竟覺得欣慰，還好，終于露出了嗜血的狼性來?？偤眠^在那深宮里，被人吃了要好得多。
太子對我越來越好了，好似在算計什么。川國規(guī)矩，同桌共食的只能是夫妻和至親?？伤偸抢?，像是想要追尋些什么。
我想若是他知道，我一直想殺了他，他的表情一定很滑稽?？伤麖奈唇o我下手的機會，發(fā)簪是每日晨起之時才送來的，他的佩劍是太監(jiān)保管的。他在的那些日子，總是緊緊地箍著我，似是怕我跑了一般。
我掙扎著生活了一年，我想，八皇子應該從啞阿嬤他們去世的悲傷中走出來了吧。
那天，我很平靜。太子反倒坐立不安，他眼神里帶著我陌生的恐懼。他問我：“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笑的釋然：“沒有……”恨又怎么能解釋那些傷害呢？難道我要說：“是啊，簡直日日盼著你死呢?！保f了他便會死嗎？還是要等著他一臉悔過的過來尋求原諒？他可是毀了我一生的人啊，為何原諒？他憑何尋求？
算了吧，我不想陷入這般的沼澤境地，已是活著的最后一日了，不愿再想這些荒唐事了……
我選擇了撞柱而亡，人間的最后一眼竟是向我飛奔而來的太子。他眼里竟帶了淚，我想，定是我看錯了……
意識消亡時，我突然想起那日八皇子送我的臘梅來。
原來不是臘梅能撐得住嚴冬，只是她等不來暖春罷了……
作者-
太子算是對璇兒有感情，只是剛開始是利用?？捎行┦虑榫褪菬o法原諒的，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個底層人的悲劇一生，太子就該活在他自己的悔過懊惱里，不得彌補。
璇兒是無助的，她連死都要選時間。生死不由天，死法也由不得她來選擇。她只能選擇一個最為疼痛的方法結束一生……
【啞阿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