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鴻轉(zhuǎn)眼環(huán)視在場的人，除了自稱是總司同僚的殷英，殷英瞟了鄭琰玉與那竊賊少年，鄭琰玉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而這個少年……如今也算是半個自己人了，所以鄒鴻也不用忌諱什么。
“我便是聽潮清平司的司丞鄒鴻，不知道總司那邊有何安排？”
鄒鴻取出那枚小銅印遞給殷英看，也遞回去這封信。雖然他作為清平司副長官，本來不該越過主簿接受命令，這樣的傳令至少也需要在二人一同在的場合，或是主簿主動讓他知曉才行。司丞在這種事上多少都需要注意分寸，但是此次鄒鴻本就是抱著要與方佳圭徹底劃清界限的心來的，自然也不會有那么多的顧及。
殷英想起來鄒鴻之前顯示出的武藝，心里就已經(jīng)信了七分，于是對鄒鴻十分正式地行了個禮：
“見過長官?！?p> 殷英雙手交疊，就要下拜。
鄒鴻連忙拿手給他攙住，連聲說：
“多禮了，多禮了。”
清平司里其實并不怎么注重禮節(jié)。在這個以實干的人居多的地方，只有擁有真實的本事與功績的人，才會受到人們尊敬，而且就算是尊敬，也多是放在心里面，殷英當(dāng)然還不清楚這些。
像這樣的禮節(jié)，鄒鴻也是不習(xí)慣，不過他關(guān)心的也還有別的東西。
“使節(jié)閣下，你的書信能再給我看看嗎？”
他自然而然地把殷英此來的目的當(dāng)成是為了傳遞青方皓的書信，而且說不定還會有什么秘令。
“呃……”
至于書信的問題，青方皓只是告訴過殷英這邊的話事人是方佳圭，也并沒有跟他說書信一定要交到方佳圭手里，再加上他經(jīng)過剛才的事情，對鄒鴻還有了些好感。所以殷英也并不覺得鄒鴻不能看，這邊分司的高層應(yīng)該都有這個權(quán)利吧？
殷英手里捏著書信，為保萬無一失，他還是得再確認(rèn)一下：
“自然可以，不過……下官能求驗一下司丞大人的符信嗎？”
鄒鴻自衣襟里摸出那枚小銅印，大大方方地交給殷英看。
殷英其實也不認(rèn)得分司司丞的符信規(guī)格是什么樣子，不過看這一方小印被雕琢得十分精致，一看就知曉其價值定然不菲。殷英借著巷子里的燈光，還能看見印底上面刻有“聽潮清平司、司丞”的官銜，想來就是鄒鴻隨身不離的官印了。
把銅印遞還，殷英仍然十分客氣地說了聲：
“下官冒犯了?！?p> 鄒鴻擺擺手示意不妨事，收起來銅印，問殷英道：
“那現(xiàn)在我能夠看了嗎？”
指著殷英手里的書信，鄒鴻的意思是，他現(xiàn)在能看那里面的內(nèi)容了嗎。
殷英用雙手把信封遞交到鄒鴻的手里，道：
“請長官過目?！?p> 鄒鴻把信接過來，小心地把封口的火漆捻開，取出里面折疊起來的紙張，輕輕地掀開，攤平來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全都是青方皓那瀟灑的筆跡。
他第一眼便看到信件的抬頭是“至聽潮分司諸公”，鄒鴻的心上一下子就穩(wěn)了不少，看樣子這是公共信件，至少他是有私自拆這份信件的資格的。而且誰叫現(xiàn)在這個場合里沒有方佳圭，又讓他早一步把這殷英碰到了呢？
于是鄒鴻便就著巷子里點得稀稀疏疏的昏黃燈光，努力地辨認(rèn)起紙上龍飛鳳舞的每一個字。
他一邊看一邊回憶著，還好之前也曾經(jīng)看過這位長官起草的一些信件，不然這還真的很是費勁……
慢慢地，鄒鴻便將書信上的文字看了一個遍。
“新的計劃……推行新的結(jié)構(gòu)……”
“總司這是……”
“想法不小啊……”
鄒鴻大體上看到了末尾，剩下的就都是些勉勵工作的場面話，這就算是內(nèi)部信件的特定結(jié)尾了。
他思量了一會兒，還是對這一計劃持贊成態(tài)度的，不得不說，青方皓的決策有些時候就非常合他的胃口，可惜不能在他手下做事。
鄭琰玉與那少年都湊著個腦袋過來想要看看，鄒鴻卻把紙張一疊，瞪了他們倆各一眼。鄭琰玉兩肩一聳，把腦袋挪開，那少年也小心地陪著笑，走開了。
把紙張疊好重新裝進信封里，鄒鴻又陷入沉思：總司的這個“新計劃”，說是要加強清平司的行動能力與管控力度，不過這種前人都沒有做過、需要現(xiàn)在的人去在沒有任何基礎(chǔ)的條件上開辟的事情，往往是最具未知的風(fēng)險的。
“嘿，要不是我不想一直在方佳圭手下呆著，我倒真是想去看看這東西是有什么名堂?！?p> 鄒鴻心里對此事起了些興趣，他其實一直都喜歡挑戰(zhàn)，挑戰(zhàn)自己、也挑戰(zhàn)外界，之前在清平司里，只要是他親自出馬帶隊執(zhí)行的任務(wù)，無一不是具有極大難度和風(fēng)險的。
鄒鴻正想之間，巷子外有幾聲銅鑼敲打的聲音從巷口傳了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看來是要到宵禁了?！?p> 鄒鴻收回思緒，把信封壓平，盡量地使其看起來更完美一些，就像沒有被動過一樣。
“又是要宵禁了？”
殷英也想起大半個月之前在霽都外城，遇上找上門的青方皓，也是在要宵禁的時候。
“那今日便先如此，若有什么事，我們明日再談也不遲。”
鄒鴻知道殷英作為使節(jié)是肯定回去分司報道的，把書信歸還給他，又特意加了一句：
“明日給了主簿大人看，他要是問怎么動過了，閣下就直說是我看了就行。”
“好……司丞大人還是管我叫殷兄弟吧，我此來是以入職為主，送信為次，青大人讓我來崇禹城這邊也是要我做事的?！?p> “做事的？總司什么時候這么舍得了？”
在鄒鴻看來，殷英的武藝能略高于鄭琰玉，像這種身手不凡的人，就是再來十個、再多也嫌不多，聽潮府分司其實一直在缺人手。方佳圭和他此前也不止一次在匯報信中提出了希望上級能夠加派人手的意愿，不過得到的回應(yīng)一直都是：總司也缺著人手，還想著要不要從分司抽調(diào)一部分骨干以充實霽都那邊呢。
結(jié)果總司這次居然就著這送信的當(dāng)口送了個人來，還是個身手相當(dāng)了得的人，雖然就是他的腦袋可能會有點一根筋，但這也算是大手筆了。
“便是與這個計劃有關(guān)的?！?p> 殷英看鄒鴻一臉的古怪表情，補充了一下自己此來聽潮府具體是要怎么“做事”。
鄒鴻明白了，怪不得是要派出這樣一個好手來送這封信，而不是用普通的信使，這項計劃是總司提出來的，所以總司派個人來看著，自然是合情合理，不過……唉……
“原來如此，可惜了、可惜了。”
殷英伸手將那封信接了回去，問鄒鴻：
“大人是在說什么可惜了？”
鄒鴻心里想的是：“遇上這么好的一個人才，又是有總司背景，自己沒機會把他拉攏一下，以增強一分抗衡方佳圭的力量，真是可惜了。”不過這話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
“沒什么、沒什么，可惜了殷兄弟從霽都那么好的地方要調(diào)去了窮鄉(xiāng)僻壤?！?p> “窮鄉(xiāng)僻壤”自然不是說崇禹城，按照這封信里寫的，新的計劃會在聽潮府里除了崇禹城另外再找一個地位相對重要的城池作為根據(jù)。不過就算選的城池再是重要，比起霽都來說，也算是窮鄉(xiāng)僻壤。
聽鄒鴻這么一說，殷英的眼神頓時也暗淡了幾分。
是啊，他原本可以在霽都一直那樣下去，拿著全國軍隊里最高待遇的俸祿，每天在北營與袍澤們一起流汗，現(xiàn)在卻只能去一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替青方皓給他的的新計劃當(dāng)開荒者。
鄒鴻從殷英的反應(yīng)也看得出來他身上有故事，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該過問這些的時候。話說回來，他們要是再接著侃下去，那城里就真的要宵禁了。
鄒鴻換了個話題問殷英：
“殷兄弟可找了下榻的地方？”
殷英點點頭回道：
“已經(jīng)找好了，便在離西門不遠的一家客棧。”
“那好，清平司的官署在城北玉龍寺的旁邊，你明日就找著這個寺院去問路，找到了玉龍寺清平司也就到了。今朝先別過，明日空了我們碰面再敘?！?p> 殷英原本還擔(dān)心找不到地方，經(jīng)過提點一番他自然是明朗了許多，于是對鄒鴻道謝：
“善，多謝長官?！?p> 鄒鴻聽他“長官、長官”地在這兒叫了半天，笑道：
“長官什么的，我們這邊同僚都不興這么叫，哎，以后你就知道了?！?p> 于是幾人便一路走出了這巷子，殷英投西邊走去，鄭琰玉、鄒鴻、還有那小竊賊自然是要回剛才那處去。
走了幾步，鄒鴻突然才想起，自己說要那個小家伙以后和自己一起，可是剛才只顧看那封信，都忘了問他的姓名。
“這小兄弟，你叫做什么名字??？”
被鄒鴻這樣問話，少年還多少有一些緊張，慢吞吞地答道：
“名字……好像早就忘了，不過街上人都喚我小飛，他們都說每當(dāng)開玩笑要揍我時候，我就跑得像飛一樣?！?p> 這種奇葩的命名方式把鄭琰玉聽得直翻白眼：
“這還真是……形象啊?！?p> 此時的街道已經(jīng)快空無一人，燈光也都慢慢地收斂，鄒鴻勾勾手指頭示意小飛跟自己走，小飛搖搖晃晃地跟上來。
“你之前也看到聽到了吧，我是個當(dāng)差的，而且不是一般的當(dāng)差的。”
小飛似懂非懂地點下了頭，鄒鴻也不知道他該說什么，好像其實也沒什么話要說的。
“總之呢小飛，你以后就在我家落腳，這幾天就給我燒燒水、看看家，等幾日后我空了，再想辦法給你找點正事做?！?p> “嗯嗯嗯！”
小飛把頭點得飛快，這些年晚上他睡的都是寺廟、橋洞與若干人家的屋檐，從來就沒有過一個稱得上能“落腳”的地方。
鄒鴻笑著，把雙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小飛屁顛屁顛、極為乖巧地跟在他身后，鄭琰玉反倒是落在了后面。
“這老鄒，還找了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