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陽光很燦爛,街上到處都是穿著洋群的女孩子,一個個打著花哨的洋傘,就像一朵朵云。車水馬龍的街道,旁邊還有賣糖葫蘆的小販,以前總喜歡和哥哥偷偷逃出家到街上賣糖葫蘆吃,母親說不干凈,不讓我們吃,但是我們就是不,后來還把大哥大姐一起叫出去。后來被母親發(fā)現(xiàn),四個人一起跪祠堂。說好了下次不犯,但是下次仍舊如此。
不知不覺就走到花月的門口了,里面也是人來人往,舞女們一個一個都畫著濃艷的妝,我竟看不出臺上的哪一個才是間樂。
花月的老板是一位女人,很豐滿,很有女人味,但是我就是不喜歡她的妝,太濃了。她讓我叫她千姐,我支支吾吾的叫了聲千姐,她滿意的笑了。你是來找誰呀?還沒等我問,她就開口了。
千姐帶我到后面的包廂,讓人上了茶點(diǎn)就出去了。不一會兒一個身著紅色旗袍的女子進(jìn)來了,一看我,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很不客氣的坐在我面前。我呆呆的看著她,不仔細(xì)看真的就看不出竟然她就是張堯給我的照片上的女子。
“還以為是個男的”,間樂在旁邊喃喃自語。
我不知道該如何對答,便問了句,“什么?”
間樂似乎有些尷尬,抬起頭笑著說,“有嗎?我說什么了,是你聽錯了吧?!比缓笞灶欁缘拈_始挑桌上的食物吃。
“你好,我……”,我伸手跟她握手,她似乎有些不想握,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了。
“你找我干嘛?”她語氣有些不耐煩,直接看門見山。
“我叫曾清尤,敢問小姐可是……”
“間樂,你叫曾清尤,你和曾邵尤什么關(guān)系……”她突然放下手上的吃食直直的看著我。
“我是她妹妹,”我有意回避她的眼睛。
“哦,是挺像的,”她有些不知所錯。
“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些事情,”我微微坐正。她沒有說話,低著頭看著桌上的吃食。見她不說話,我又繼續(xù)說,“我想知道三個月前發(fā)生的事。”
她喝了一口茶,遮遮捂捂的說了句,“你想知道,我就得告訴你?”她不敢看我站起來要走,我連忙攔著她。
“你想干嘛?你覺得你攔得住我嗎?這里可是我的地盤,她死死的看著我?!?p> “你誤會了,我只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沒有想要追究……”
“哈哈,你要追究,你要追究什么?你覺得是因?yàn)槲夷愀绺绮艜赖膯??”她情緒有些波動。
“難道不是嗎?”不知道為什么我本來不想說這句話,卻不知為何就蹦了出來。隔壁突然傳來鋼琴的聲音,是一種很悲的調(diào),一瞬間所有的悲傷記憶都被喚出來了,父親死了,哥哥下落不明,母親住院了,榮譽(yù)真不知在何處,似乎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被我遇上了。我不再想理間樂,不管是不是間樂害哥哥下落不明,我都不想管了,我就像靜靜的聽一下這個旋律,自從回國以來,我就再也沒有碰過鋼琴。還記得小時候哥哥說,女孩子一定要學(xué)鋼琴,這樣才會有氣質(zhì)……
間樂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包間,于是在走出包房的時候,隔壁包房里走出一位男子,穿著筆直的西服,額前是一層厚厚的劉海,臉很尖,丹鳳眼,薄薄的嘴唇,皮膚吹彈可破,長得比女孩子都還要好看,男人看了喜歡,女人看了妒忌……
“剛才的曲子是你的?”我看著眼前的男子,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這個男子一秒鐘。男子順著我的聲音看到了我,一個披著長頭發(fā),身著白色花邊洋群的我。男子的眼睛里仿佛有電,在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男子反手關(guān)上包間的門。
“是的,你知道……”男子緩緩開口。
“我知道,是李曼的《蝴蝶》”我仿佛找到知己一般,連忙打斷他的話,說出了曲名和作者。他微微一笑,臉上是一種看待孩子的表情。第一次見面,在他的眼里我就像一個孩子,可愛極了,那雙烏黑烏黑的眼睛里閃現(xiàn)出對音樂的熱愛,但是又帶著無奈。這話不是我說的,他在很久很久以后跟我說過這么一句話。
“你也是玩音樂的……”他向前走了兩步,剛好走到我的面前,不足十厘米。
“玩音樂,你這話說的也太大膽了……不過我喜歡……”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么?”我滿臉疑問。
“好久沒有遇到懂……懂音樂的人了?!蔽仪宄目吹剿谡f懂字時,嘴唇顯示的音是我?;蛟S在那樣一個時代,隨隨便便說出這樣的話也是不被允許的吧,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說,畢竟從小就在英國長大的我來說,被西方文化熏陶,所以更加開放。
“……”我們倆交流了很久,他說他叫越澤,北平人,去倫敦修過幾年的音樂。
我們站在走廊邊上,陰暗的燈光映在他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不時有路過的人沖他打招呼,尷尬之余,與他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一個人走在街上,陽光十分刺眼,我卻感覺不到炎熱,心里冷冰冰的,打不起一分精神,所性直接去了醫(yī)院陪母親了。
下午本應(yīng)該去上班的,卻因?yàn)樗饺嗽虻⒄`上班的時間,本想著第二天去公司好好跟張堯道歉,卻不料晚間回家的時候,張堯蹲在我家門前,就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我連忙跑過去,帶著一絲的歉意,“張堯,您怎么在這兒”。
順著我的聲音看過來,張堯眼睛有些紅,站起來使勁揉揉眼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
“那個……我……我看你今天下午沒來上班,擔(dān)心你出什么事就去花月看了,他們說你走了,我就來你家看看,想等你回來,沒想到就睡著了,讓你見笑了。”張堯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微微泛紅。
“我剛才去醫(yī)院看母親了,今天不好意思……”
“不用說了,我懂……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記得上班……”他打斷我的話,故意提醒我去上班的事。因?yàn)槠鸪跎习嗝嬖嚨臅r候,有過約定不可以無緣無故不請假不去上班,現(xiàn)在明顯是我違約在先,而張堯還能如此大度,真叫我感動不已。
“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進(jìn)屋喝杯茶吧……”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正拿鑰匙開門。
“不用了,這么晚了,你一女孩子,傳出去讓人說閑話,我就先走了。不用送,進(jìn)去吧”。還沒等我說話,張堯就一邊說一邊往前走,一個不小心竟撞到前方的書上,我噗呲一下,覺得不妥趕緊用手捂住了嘴,張堯仍舊傻傻的笑著,直到身影消失于黑夜,我才轉(zhuǎn)身開門,竟看見剛才張堯蹲下的地方有一筐水果……
時間就這樣過得不緊不慢,母親依舊躺在病床上,侄子一天天長大,像極了哥哥小時候,鄭靜的公司也成立起來了,她成為商業(yè)史上的傳奇,第一位女企業(yè)家,公司依舊叫曾氏,我對她說,可以換成鄭氏,她嘴唇珉得緊緊的,有些發(fā)白,終究笑了。然后一句話也沒說,很多年后想起那天自己說的話,都覺得很傻。
周玉峰自那天談話后至今未見蹤影,就連鄭靜都不知道他去了何處。我知道他的工作很隱秘,我也才想過,也許是□□,國民黨什么的。
窗外的云升的高高的,一朵朵掛在天空,俯視人間,生怕被這世間的污穢之氣污染了,不時有麻雀身影略過,留下一陣陣的悲哀。窗臺外的盆栽還是枯萎的,自我回國,租下這間屋子,它就一直這樣,房東太太說,春天會開花的,是海棠,紅色的,好看極了。我忍不住往外看看,各家屋檐上,還有殘留的雪,地上的雪已經(jīng)沒有了,難怪這么冷呢,我不禁拉了拉衣服,我說萬一不開怎么辦,房東太太笑著,那我再給你送一盆過來,我家后院還有好多……
不知是我心境的原因,這個冬天竟如此漫長,在英國是很難看到雪的,那里除了夏天,一年都如春季一般,或許是我不太適應(yīng)吧。天漸漸暗戀,天空中還殘留著魚肚般的白色,灰蒙蒙的。
夜深人靜,只能聽到墻上掛鐘滴答的聲音,十分刺耳,怎么也睡不著,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不是今晚了,自從回國,自從親眼看見漫天的血跡,母親的血,那個懸崖邊上的石頭是紅色的,鮮紅的,是不是哥哥的血呢。你在哪兒?哥哥。
是被一陣陣的敲門聲喚醒的,看看墻上的鐘,六點(diǎn),雖然已經(jīng)六點(diǎn),但是天依舊黑的啥也看不見,我打著哈欠。
“怎么啦,張堯,又有什么緊張的新聞……”我打開門,自顧自的走進(jìn)屋里,不管身后的張堯。
張堯抖了抖身上的血,跨過門檻。
“找到曾少爺了……”
我的困意瞬間消失,曾少爺?屋子外面,樹葉沙沙作響,想必雪下得一定很大,看看張堯,棉衣已經(jīng)濕了。
我走過去,不知不覺問了句:“冷嗎?”
“我去確認(rèn)過了,因?yàn)樘鞖饫洌允w保存的……”張堯沒有回答我的話,繼續(xù)說著。
砰,我感覺腦袋里炸開了花,哥哥的笑臉,所有的回憶在腦海中閃過。手像不受控制一樣,不知怎么就到張堯臉上,沒說完的話仿佛被凝固在張堯嘴邊,空氣中蔓延著火藥味。
“你閉嘴,莫要誆我。這怎么可能。不是說失蹤了嗎?”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就像被哥哥帶走了一般,就連自己在說什么都不知道。
張堯緊緊的抱住我,我不停的打他,不停的哭泣,累了就靜靜靠在他懷里抽泣,門被風(fēng)吹開了,我的眼角瞥到門外的風(fēng)雪,木訥的問了一句:“在哪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去的,張堯后來跟我說,當(dāng)時我就像瘋了一樣,連鞋子都沒穿,就這樣跑出去了,身上只有一件睡衣,材質(zhì)也不怎么厚,披頭散發(fā)的就像女鬼一般,我不停的跑,不停地跑,他不停的追,大約跑了兩公里的路,我暈倒在路邊,嘴唇已經(jīng)發(fā)紫了,身上冰冷,沒有一絲生氣,若不是那微微跳動的脈搏,他真的就以為他抱在懷里面的就是一具尸體。
知道哥哥失蹤的那一刻,我的確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再多的打算都是無用,沒找到尸體,我能安慰自己,他沒有死,他只是受了傷,在哪里養(yǎng)傷,或是失去了記憶,就算他永遠(yuǎn)都不回來,只要還活著,就行了??墒亲罱K還是得面對最初的那個,已經(jīng)承認(rèn)了的答案。
或許是潛意識里知道,我第二天下午就醒來了。在昏睡的期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從英國回來,父親母親,奶奶,哥哥,鄭靜還有榮譽(yù)真都來接我,我牽著榮譽(yù)真的手走進(jìn)了曾家大門,母親笑著說,孩子長大了,大哥,大姐還有薛姨娘都笑著說我該出嫁了,一切都和樂融融,忽然一瞬間,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我看到哥哥站在父親的身邊笑著對我說,清尤,你該回去了,要好好照顧母親,代替哥哥照顧?quán)嶌o和出生不久的孩子。哥哥和父親的臉越來越模糊,一道強(qiáng)光沖散了所有的景象,我努力看見一切,只看到一片的白色,中間有一個紅色的十字架,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各種聲音在耳邊吵鬧著,突然感覺好累,我仿佛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忽然一聲醫(yī)生傳入耳朵,世界再次一片黑暗,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剛才那個模糊的身影是張堯。
“你好,我是這家報社的張弛傾,你就叫我張堯,他們都這么叫我……”帶著黑色圓圈眼睛,一身青色長袍的男子,笑嘻嘻的,一點(diǎn)也看不出老板的樣子。
“張堯,你好,我是曾清尤,請多多關(guān)照……”
“清尤,好孤單的名字呀。”
清尤,一個很孤單的名字。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清尤,我叫曾清尤。伯伯,諾,這個給你……”年幼的女孩遞給面前算命先生一個大洋。
“你為什么要給我這個……”算命先生蹲下來,看著女孩。
“因?yàn)槟闶軅?。”女孩指了指算命先生手上那一條長長的已經(jīng)被縫好的傷疤。
“乖,千萬不要待在家里,你要出去……清尤,一生坎坷辛苦,注定孤獨(dú)?!彼忝壬舆^女孩手中的大洋,有掐指算了算。
“還好,還好。終究有一絲希望……”算命先生,甩甩衣袖,大步向前走去,風(fēng)輕云淡,真的就像仙人一般。
一邊走,還一邊說:“只怕此生難以遇到啊。清尤……唉。”便消失在巷角。
“好奇怪的仙人呀……”小女孩摸摸頭轉(zhuǎn)身往集市跑去,一個華衣小男孩過來牽著小女孩的手。男孩比女孩高一頭頭,一身筆直的小西裝,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旁邊的攤販看到這樣的孩子,總是會用手中好看,好吃的食物誘惑孩子們過來買,但是兩個孩子似乎沒有看到這一切,眼里只有彼此,牽著手從小販面前走過。
“怎么這么慢呀……”
“我剛才看見了一個伯伯,他受傷了,所以我把錢給他了……”小女孩,低著頭,似乎在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事情。
“那你沒有吃到糖葫蘆咯?!毙∧泻⑼蝗煌O履_步,很認(rèn)真的問道。
“嗯?!毙∨⑹箘诺狞c(diǎn)了點(diǎn)頭,此時前面的路口再次出現(xiàn)兩個孩子,大約十來歲的樣子,少女穿著旗裝,少年穿著長袍。
“大哥大姐來了,我們下次再買,好嗎?”女孩再次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點(diǎn)不高興。
從睡夢中醒來,才發(fā)現(xiàn)滿臉的淚水,心里空蕩蕩的,一種恐懼從心底翻涌而起,那一刻心里仿佛又十萬斤的巨石壓抑著。
哥哥的葬禮很簡單,鄭靜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一直都是冷冷的,周玉峰曾說鄭靜是一個特別愛笑的女孩兒,看著現(xiàn)在的她,怎么也不能把那個周玉峰口中愛笑的女孩跟面前這個冷若冰霜的女人聯(lián)系到一起,鄭靜靜靜的看著棺材中的哥哥,雖然因?yàn)樘鞖饫洌讻]有被破壞,但是面容已經(jīng)被江水泡爛了,五官看起來依稀是哥哥,再就是哥哥的領(lǐng)夾,我記得,那是我在哥哥生日的時候送給哥哥的,不算珍貴,卻是我一年的辛苦,我親手在領(lǐng)夾的后面刻了我的名字,這樣哥哥每次見到領(lǐng)夾就像見到了我,去英國之前,我親手別在了哥哥的領(lǐng)夾上。此刻它正緊緊的躺在哥哥的領(lǐng)夾上,顯得如此蒼涼。
“那個領(lǐng)夾是邵尤最喜歡的,他說至死都不會扔下,那是他唯一的妹妹送給他的?!编嶌o隨著我的眼睛,看著正躺在哥哥領(lǐng)子上的領(lǐng)夾。我再也仍不住淚水,原來是我,是我證明了哥哥的死亡,如果沒有這一枚領(lǐng)夾,或許我們可以知道的晚一點(diǎn),甚至不知道,我們可以幻想,哥哥現(xiàn)在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快樂的活著,也許他忘了一切,但是他還活著。
我輕輕的取下領(lǐng)夾,握在手中,仿佛哥哥還沒有離開我一般,不知道是如何離開葬禮的,待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榮家大門前,園子里,那一抹淺綠色身影是那樣熟悉,就如那一年榮譽(yù)真離開時,我透過窗子看到的姐姐的身影,那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此刻是滿臉的微笑,就像沉溺愛情中的少女。
淺綠色的身影并沒有注意到我,注意到我的是榮家的一個下人。那女子轉(zhuǎn)過身來先是一驚,后是欣喜著將我迎進(jìn)門,我聽到下人們都喚他少奶奶,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同父異母的親姐姐以我的名義嫁給了我心心念念的人,那一瞬間,我感覺世間再無我可留戀的事物,若不是掛念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母親,此刻,我竟有一種想死的沖動。
忽然想起與榮譽(yù)真的那幾十封信,我還記得其中一句是,他說,東邊日出西邊雨,卻是無晴甚有晴最。我回他,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不見白頭相攜老,只許與君共天明。
我倆如此互通心意,我原以為他會等我?guī)啄?,待我回國,我們自然是要成為夫妻,再不分離,卻不知他早已娶妻,還是我的親姐姐曾曉曉,一時間竟不知他與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真是假。
從姐姐那兒得知榮譽(yù)真早已離家,去了戰(zhàn)地,或許是對于他的執(zhí)念,或許是想問他一句,聽他親口告訴我,那些話,都是真的,只是他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娶了姐姐。
剛好那幾日需要我們報社選處幾名戰(zhàn)地記者,對戰(zhàn)時進(jìn)行報道,以讓更多的百姓了解戰(zhàn)時的情況,發(fā)動人群中保衛(wèi)國家。但是赴戰(zhàn)場說不定小命都搭在那里,哪里有多少人愿意去,其實(shí)憑借著我和張堯的關(guān)系,自然我是不用擔(dān)心我會被選中的,但是卻不料,我主動請纓,就算張堯不愿意,為了顧及其他員工的心情也不得不讓我去了,臨走之前他問我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那時,他肯定以為我是放不下哥哥的死,所以選擇麻痹自己,他責(zé)怪我,就算想要逃避,也不該去戰(zhàn)地,我笑了笑,也不過一個月罷了。后面我說了一些安慰他的話,保證一定會活著回來,他松了口氣,保證會好好照顧我的母親,我這才安心上路。
從姐姐那兒知道了榮譽(yù)真的地點(diǎn),我跟她說,我要去當(dāng)戰(zhàn)地記者,恰好被分到的地方便是榮譽(yù)真所在的地方,她顯得十分高興,握著我的手,對我說了許多話,卻是讓我?guī)Ыo榮譽(yù)真的,又給我準(zhǔn)備了許多物件,雖沒有明說是送給榮譽(yù)真的,但是從物件的添置上看,我總不得穿上男人的鞋子和衣物吧。
很快我便隨著一眾戰(zhàn)地記者到達(dá)了抗戰(zhàn)點(diǎn),我們這一群人哪里真正的見過這樣血肉模糊,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炮灰的戰(zhàn)場,有些稍微膽大的,才到達(dá)就開始硬相機(jī)拍攝這樣的場景,引領(lǐng)我們的額人是一位長得白白凈凈的男孩子,問其年齡,不過十五歲,又問了名字,人稱小辰。我開始同情這孩子,正應(yīng)該是讀書的年紀(jì),如今來了這生死都不得可知的戰(zhàn)場,實(shí)為辛苦,于是,我母愛開始泛濫,想著姐姐為榮譽(yù)真準(zhǔn)備的衣衫也多,就拿了兩套出來分給這孩子,這孩子看到這兩件極為普通的衣服,眼睛里瞬間有了光彩,他說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衣服,又問了我一遍當(dāng)真是送給他的,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送了些吃食給他,他高興極了,說要報答我,我讓他叫我一聲姐姐便算報答了,他說叫我一聲姐是應(yīng)該的,但是這一聲姐姐如何能低的了這些吃食和衣衫,我笑著摸著她的頭,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哥哥摸著我的頭時的情景。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我們還沒來得及休整,外面炮火連天,我們便知道打起來了,小辰放下手中我送給他的吃食和衣衫連忙跑了出去,又跑進(jìn)來著急的對我們說,我們暫且不用出去,待這場戰(zhàn)結(jié)束了,我們?nèi)ヅ囊幌陆Y(jié)束的場景就可以了,以免我們受傷了。
畢竟都是一群沒有受過太多苦的人,聽到小辰這樣說,都松了口氣,如果真要他們此時去拍些照片,恐怕他們也是拍不出來的,聽到那炮火的聲音,整個腿都嚇軟了,如何能拍出好的照片。
不過也有一些不怕死的直言來到這兒便是要拍到最真實(shí)的畫面,戰(zhàn)后的照片固然要拍,可是此時的照片也要拍,否則怎么讓百姓知道戰(zhàn)場的險惡,我們的戰(zhàn)士們是如何來保衛(wèi)我們的家園的,許多人也贊同那些不怕死的話,但是終究也只有我和其他兩個記者一起出去了。
其實(shí)在我的心底根本不想去的,但是一想,既然來了,也該做些什么,否則讓榮譽(yù)怎知道我是如此的慫,豈不讓他小看了我。
由于戰(zhàn)火實(shí)在太過猛烈,根本不及我們靠近,也就在周圍拍了些還算能看的過去的照片,但是真正的卻比照片上的那些要慘烈個十倍左右。
與我一起的記者分別是同我一個報社的幺幺,因?yàn)樵趫笊缋锼钚?,所以我們都叫他幺幺,另外一個是其它報社的,石亞明,我調(diào)侃他,一直叫他石斑魚,他倒也是一個好說話的主,也不生氣我給他取外號。我們?nèi)诉_(dá)成聯(lián)盟,叫做戰(zhàn)地三戰(zhàn)士,起初都覺得這個名字俗氣的很,但是也不知為何沒有人提出改一些,很多年之后,我們聚在一起談天說地的時候,說起為什么不換個名字,幺幺說了句,也許是我們仨的文化低了。
一場戰(zhàn)打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結(jié)束,那一夜,我們隨著醫(yī)生和護(hù)士一起幫忙救助傷員,到早上的時候都累的直接到頭睡了,也不覺得滿身的灰塵和血跡會讓自己難受了。
直到中午,我才昏昏沉沉的起床,看著這滿目蒼夷的土地,回想起昨晚的那場戰(zhàn)役,到現(xiàn)在仍然膽戰(zhàn)心驚。
遇到周玉峰當(dāng)真是緣分,見到他時,我因?yàn)樯眢w不太舒服便無精打采的與他說了幾句話,他著緊的詢問了我?guī)拙?,因?yàn)橛行┦虑楸闩c我說晚一點(diǎn)再來找我,我無意與他多聊,便胡亂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到帳篷,又睡了,這一睡就是到深夜,醒來的時候,小辰正在我身邊坐著打瞌睡,而幺幺不知趴在昏暗的燭光下寫些什么東西,其他人都睡著,或許是我動作過重,弄醒了小辰,見我醒來,小辰趕緊摸了摸我的頭,長吁了口氣,我疑問的看著小辰,卻是幺幺幫他回答的,原來我發(fā)燒了,一直高燒不退,剛才有一個叫周玉峰的來看過我,跟小辰說,他明天一早會過來,其實(shí)我與他也不過是因?yàn)猷嶌o才有些交際,要說也算不上熟悉,為何單獨(dú)找我,著竟是個什么意思。
我沒有繼續(xù)想起他的,與他們說了幾句話,頓時覺得睡不著,并出來帳篷,所幸坐下看星空,漫天的星星實(shí)在閃亮,人們都說善良的人死后會去天堂,之后會變成星星,哥哥和父親是不是也變成星星了呢,不過父親做過那么多對不起國家的事情,如何會去天堂化作星星,要說哥哥和奶娘化作星星,我倒是相信的,畢竟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呢。
第二天清晨,才吃完早餐,準(zhǔn)備和小辰出去走走,散散步,看見迎面走來的周玉峰,便舍了小辰,與他一起走走聊聊。
這才知道因?yàn)樗麃碇鴦偤糜行┦虑?,鄭靜知道我也在這,便讓他照顧照顧我,我與他客套,不需要擔(dān)心,我自然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所以也不需要太過擔(dān)心我,讓他忙完事情就趕緊回去。
后來我又同他說了一堆話,如果不嫌棄,我不介意他成為我侄兒的爹。他久久的沒有說話,后來大步往前走去,那樣的背影是如此的悲傷,后來回想的時候,我看過最多的背影便是他的背影了,而誰看過我最多的背影,我也不知道是誰了。
所幸這幾天還算安靜,小日本沒有多大的動靜,閑來無事,便將稿子寫了寫,想著在這受了這么多的苦,回去一定要讓老張多給我放幾天下,稿子寫得差不多了,有分別給鄭靜和老張寄出了一封信,寄信的時候,小辰說,等到我這兩封信寄回去,估計我也得回去了,我摸著她的頭調(diào)戲到,怎么,舍不得姐姐了。他有些害羞,支支吾吾的說了一堆,我也懶得去聽,便也不記得他到底說了什么。
過了一周,石亞明調(diào)侃我?guī)Я四敲炊嗄腥说臇|西,怎么都沒有送出去,我跟他就像有生生世世的仇恨一般,竟挑對方的傷疤,我從他懷里掏出一張照片,那是每日都會偷偷的看幾眼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著一身旗袍,頭發(fā)被挽在腦后,一看就知道是石亞明的心上人。于是我倆開始了互相傷害的模式。
“肯定是人家姑娘不要你了,所以才跑到這里來麻痹自己,來來來,到姐姐的懷抱里,讓我好好安慰安慰你。”
豈料他沒有說話,眼睛里閃過一絲痛苦,但是又瞬間消失,一時覺得那種痛苦,似乎只是我看錯了而已。
見他久久不說話,我知道觸及到他的底線了,一時覺得尷尬,又覺得難過。想著趕緊圓回來,“你知道,那些男人的物件是帶給誰的嗎?”我頓了頓,他依舊沒有說話?!八俏易類鄣娜恕?p> 我倆交談了很久,他默默的看著我,“同是天涯淪落人?!?p> 晚上約莫十二點(diǎn)了,一聲炮響將所有人的美夢打碎了,我同石亞明和幺幺趕緊拿著相機(jī)跑了出去,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上,到帳篷外,這才感覺到一絲的寒冷,卻見小辰趕著將外套遞給了我,我沖他微微一笑,他羞紅了臉,我們趕緊沖向那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之中,這一次,我們走的更近了一些,所以拍的一些畫面也就更為真實(shí)了些。
天不如人愿,果真讓你得到一些東西,必然也會讓你失去一些東西,幺幺的手臂被擦肩而過的子彈擦傷了,流了許多的血,估計是不想我們擔(dān)心,所以一直忍著。直到回到帳篷,才發(fā)現(xiàn)他的傷勢,所幸我在英國的時候,也學(xué)過一些包扎技巧,便幫他消了毒,包扎起來,但是唯恐傷口會裂開,便讓他這幾日多休息,就不要去拍照了。
一直忙到清晨,本該是平靜下來的軍營,一瞬間躁動起來,原來他們一個團(tuán)長受了重傷,現(xiàn)在仍然昏迷不醒,團(tuán)長,我腦袋你里嗡嗡作響,我趕緊抓住經(jīng)過的小士兵,問清楚了,是副團(tuán)長受了重傷,恐怕性命不保。我趕緊往副團(tuán)長的帳篷跑過去,我心心念念的人,你可不能死。
我跑到榮譽(yù)真的帳篷前,一眾士兵去不讓我進(jìn)去。我心里著急,為他們解釋半天終究沒有周玉峰的一句話頂用,讓她進(jìn)來。
我趕緊沖進(jìn)去,不知道后面那一雙眼睛正盯著我。
我著急的詢問他怎么了,醫(yī)生只是搖搖頭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說什么子彈太深,這里沒有辦法做手術(shù),必須趕緊送到市里去。我沖他們吼道,那趕緊送過去呀,他們卻說,通往市里的橋北日軍炸斷了,現(xiàn)在汽車無法過去,我說,換條其他的路。那士兵又說,換條路,得大半天的路程,病人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我沖他們吼道,總不能在這等死吧。此時帳篷里一片混亂,榮譽(yù)真似乎有些意識了,睜開了眼,看著我,問我是誰?我笑了笑,我是清尤。他眼睛忽然一沉,咳了咳,是你呀,這些年,還好嗎?
我竟不知與他相見,他的第一句話是,你是誰?第二句是,問我還好不好。我笑著流淚請求他不要說話了,馬上就能送他去醫(yī)院了,他一定要挨住。
他摸了摸我的臉,比照片上的人好看多了。
我心里著急,一直催促著,車怎么還沒準(zhǔn)備好。剛好周玉峰跑進(jìn)來說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他們把榮譽(yù)真抬出去,我跟著追上去,意準(zhǔn)備上車,卻被士兵攔下,不允許我上去,我是他親人,自然是必須上去了。但是那固執(zhí)的士兵依舊不然我上去,我又擔(dān)心耽擱了榮譽(yù)真的病情,便不敢再繼續(xù)攔著,車子才發(fā)動,便看見那位不讓我上去的士兵又下來,讓我上去,說是榮譽(yù)真吩咐的,我趕緊沖上去,生怕耽誤了一秒。
車上他看見我嘴角往上提了提,不知道是不是牽引了傷口,表情有些猙獰,我不知所措,真心痛恨自己在英國的時候?yàn)槭裁床粚W(xué)醫(yī),現(xiàn)在到好,一些簡單的包扎雖然難不倒我,但是面對著榮譽(yù)真那樣痛苦的表情一時著急,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落下來。
中途的時候他又陷入了一次昏迷,再次醒來,精神好了不少,絮絮叨叨的與我說了許多話,又讓我打開剛才那小兵搬上來的箱子,里面整整齊齊的放著許多本書籍和一些信,我認(rèn)得,那些信都是我寄給他的,我每次寄信給他都會在信封上畫一個音樂的符號,如今這幾十封信上每一封都有一個音樂的符號。
我擦了擦淚水,“你都還留著呢?!?p> 他咬牙笑了笑,“結(jié)局是,夏疆死了,端端離開,去了一個比桃花源要美上很多的地方,遇到了一個愛她,她也愛的人……”
此刻,我覺得他的腦子是不靈光的,但是卻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我給他的第一封信里有問過他那本話本里的結(jié)局是什么,此刻他在我的面前說出這樣的結(jié)局,讓我覺得,他一定是覺得自己要死了,所以才這樣的。
于是,我便說:“端端不會愛上其他人的,端端說過的,你可不許害他,他定然只能和夏疆在一起的……”
他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其實(shí),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那年你才五歲,和你哥哥去買冰糖葫蘆,卻有沒有帶錢,可是我?guī)湍銈兏兜摹彼难劬χ敝钡目粗図敚樕线€是未散的笑容。
“原來是你,我怎么說,哥哥哪里來的錢?!?p> “后來你一個人跑出來,說要吃糖葫蘆,我便給你買了一只,你說,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這糖葫蘆的恩,你無以為報,所以就以身相許吧”這一段記憶,我似乎有些模糊,但是隱約記得有一個人給了我一只糖葫蘆,我說要嫁給他來著,原不想,我們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機(jī)緣。
此刻的我鼻涕眼淚一大把噗呲一聲笑出來,他看著我也只是微微的笑,我?guī)е鴿鉂獾谋且糇屗辉僭谡f話了,省點(diǎn)力氣,馬上就到了。
他忽然又說,“只是后來你還是將我忘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的悲傷,似乎是觸到了傷口,嘴里發(fā)出輕輕的□□,我一時無措,叫了一聲醫(yī)生,那醫(yī)生便趕緊過來幫他檢查,我退到一邊,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說的那句話,只見他微微的嘆了口氣,忽然閉上了眼睛,我嚇壞了,卻見那醫(yī)生嘆了口氣,說看他的造化了。
我們到達(dá)醫(yī)院的時候,他已經(jīng)斷氣了,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就這樣死了,我還沒有問他為什么會娶我的姐姐呢,為什么?突然感覺眼前一黑,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