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宮宣政殿，是整片宮殿群南端六座規(guī)模最宏偉的宮闕之中相對較小的一座，它處在六合臺最北邊，距離后宮最近，是皇帝舉行御前會議的場所。
今天是年節(jié)前最后一次朝會后的例行御前會議，也將是今年最后一次了。
與以往相同，秦皇嬴淵端坐榻上，太子元成主持會議，與會者都是位比宰相的中樞重臣。秦國統(tǒng)一天下時，采用的是三公九卿的中央官僚體系，三公位高權(quán)重，名為百僚之首實則總攬國政，像始皇帝、二世皇帝這種手腕高超的天子用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可若遇到相對怯懦的君主就很容易專權(quán)擅權(quán)威脅皇權(quán)。在經(jīng)歷了四世、五世“垂拱而治”后，六世皇帝改革朝制，設(shè)立內(nèi)朝外朝，以天子近臣輔佐皇帝決策大事。數(shù)百年下來，內(nèi)朝逐漸走上前臺，外朝的高官變成有名無實或有職無權(quán)的榮譽頭銜。當下，宣政殿在座諸人中，沒有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也沒有廷尉、奉常、治粟內(nèi)史，有的只是尚書、中書、門下三省要員，以及有資格同中書門下平章政事的政事堂行走。
既然是御前會議，便沒有一件庶政，全都是需要中樞商討作出決定的大事。
“武平侯曹威遠上奏，東郡民變愈演愈烈，流民進攻官署，搶劫糧倉，郡守楊弘死于暴民之手。他請求朝廷盡快派兵鎮(zhèn)壓并播糧賑災。諸位以為如何？”
所有人陷入沉默，沒人不清楚這件事里的彎彎繞。楊弘是陛下派去的東郡守，頂了武平侯侄子的缺，他對此早有怨言，明著不敢違逆圣旨，暗地里利用流民暴動暗算了楊弘，雖然沒有真憑實據(jù)，卻一目了然。
“東郡丞、郡尉當死！”
大殿末席的給事中魏鐸朗聲說道，太子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糧倉有糧不放，致使亂民進攻糧倉搶糧，東郡丞可治瀆職之罪，亂民暴動而未有力鎮(zhèn)壓，導致其不僅攻入郡城，還攻破郡守官署，郡尉掌兵不利，可視同戰(zhàn)敗。因這二人導致郡守死在任上，依據(jù)秦律，二人可斬?！?p> 太子點頭，看向右手邊。
“兵部尚書以為如何？”
兵部尚書殷南山避席奏對。
“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平叛，不能讓東郡更亂?？蓮姆f川、薛郡調(diào)兵平叛，派黑甲玄騎前往督戰(zhàn)，押解東郡丞、郡尉回咸陽受審，以正典刑。并派遣官員主持民政?！?p> 幾名官員頓時側(cè)目，有人沒料到殷南山說轉(zhuǎn)向就轉(zhuǎn)向，也有人了解一些內(nèi)幕，知道他最近搭上了彭城郡公的線，這么快就開始為劉氏謀劃了。太子沉思片刻，面向左邊。
“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裴嵩朗聲答道。
“臣竊以為，應任用夏侯坤為東郡丞，蕭敬明為郡尉，派張亮工接任東郡守。”
眾所周知，這三人中既有武平侯的人，也有彭城郡公的人，還有咸陽朝廷的人，如此兩不相幫又兩頭示好，還顧及朝廷顏面，也是大多數(shù)朝臣的意思。雖說每個朝中大員都能牽扯出一大串地方勢力，可大家各有各的山頭，大事上不得罪，小事上獻殷勤，才是長久之道。太子很清楚這些人的心思，但是這么做實際上是變向地加強朝廷對東郡的控制，何樂而不為。于是在得到秦皇認可后，交由中書省擬旨。
緊接著，幾名宦者在大殿中央鋪好地圖，太子走到帝國東北角，指著長城之外。
“宇文適已取得宇文鮮卑的汗位，他的速度比諸君預想的都要快?！?p> 說著，元成掃視一圈，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兵部尚書，當初可是你力主放宇文適歸國，讓他和宇文廣爭位，據(jù)說那個宇文廣毫無還手之力，短短一個月就兵敗如山倒，俯首稱臣了?！?p> 殷南山答道。
“是。就算今日，臣還是認為應當讓宇文適歸國?！?p> 太子示意殷南山說下去，后者侃侃而談。
“宇文適整合宇文鮮卑，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必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會想方設(shè)法阻止宇文適繼續(xù)壯大。但是，以宇文適目前表現(xiàn)出的能力，他最終會統(tǒng)一整個鮮卑部落，那可能是數(shù)年到十數(shù)年后的事。到了那時，壯大起來的鮮卑族會寇邊來攻我嗎？不會，因為他身后還有高句麗，身側(cè)還有契丹，腹心之處還有正在一點點壯大起來的女真。到時只需一紙詔書，分而治之便可。有個稍微強點的鄰居擋住高句麗，不是壞事?！?p> 太子元成點頭，問中書令。中書令房樵多有謀略，謹慎持重，坐鎮(zhèn)中樞一絲不茍。
“殷尚書此言老成謀國，然而當年強大的匈奴連年寇邊，只因他們擁有在長城附近過冬的牧場。數(shù)百年來，其實長城從未擋住過草原人的入侵，它只是為農(nóng)耕與游牧劃清了界限，使蠻族不得長居關(guān)內(nèi)。真正擋住敵人的是依托長城的騎兵。若要防止日后鮮卑寇邊，只有先仔細經(jīng)營陰山南麓的幾個險要隘口，與長城形成互相守望之勢。到時即便賊人勢大，我們也有運籌的時間。”
眾人都陷入沉思，秦皇也捻著胡須認真細看地圖。少頃，太子再問。
“左仆射?！?p> 年邁的尚書左仆射孫晟緩聲道。
“何不在代郡、漁陽、右北平一線增設(shè)一個魂師營，派遣大魂師坐鎮(zhèn)，就地選拔人才，培訓魂師騎兵。十年之后，只要初具建制，足以震懾長城南北?！?p> 長久以來，之所以不在關(guān)外設(shè)立魂師培養(yǎng)基地，只因魂師這種稀缺資源一旦遠離中樞，很容易失去控制。曾經(jīng)威震天下的九原魂騎，因為始終由蒙家將領(lǐng)掌管，才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杉幢闳绱?，當關(guān)中對邊疆的控制降低后，也毫不猶豫調(diào)回關(guān)內(nèi)，并入黑甲玄騎。如今孫晟建議在更遠的代郡設(shè)立這樣一個培訓魂師騎兵的營地，除非再次派遣蒙家將領(lǐng)前往，才可以在能力、威望、忠誠度上同時達到標準。
太子皺眉問道。
“左仆射可有適當人選？”
“臣的意思是，不派遣大將，而是從九州殿選擇一位大魂師，輔以幾員將領(lǐng)即可?！?p> 眾皆嘩然，紛紛變色，太子默然，秦皇依舊不動如山。只聽孫晟娓娓道來。
“若論魂師戰(zhàn)力，無人能與九州殿者相提并論。而且想要招攬這些魂師是絕對不可能的，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魂紋資源能與九州殿相比。一次只派遣一位，不怕他尾大不掉?！?p> 宣政殿再次陷入沉默，沒人敢接孫晟的話，九州殿的事只有陛下一言可決，外臣不便插嘴。孫晟是外戚，可以說上兩句，若要繼續(xù)深究便顯得有些不智了。太子不置可否，秦皇沉默以對，這個議題只好暫時擱置，留在年后繼續(xù)商討。
御前會議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午后，幾位中樞大員按照慣例，留在宣政殿西閣與皇帝共進午膳。席間，殷南山有意無意提及李氏對瑯琊林家的所作所為，并表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李家欺負一個孤女。眾人都當閑話聽了，唯獨侍立君側(cè)的蒙辰留心靜聽，并暗暗記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