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到達(dá)霍山的時候，剛好遇到正在狼狽撤退的教廷一行人，盡管包括紅衣主教江詩丹頓在內(nèi)的多數(shù)牧師都顯得心神不寧，可他們并沒有明顯的外傷，為了萬無一失，穆罕默德還是率領(lǐng)那百名親隨埋伏偷襲。教廷的人倉促應(yīng)戰(zhàn)，節(jié)節(jié)敗退，當(dāng)那名扛著巨大十字架的巨漢殞命之后，江詩丹頓帶領(lǐng)所剩無幾的殘兵敗將倉皇退走，真主神國的人也沒有窮追不舍，既然得到了最重要的東西，便沒必要趕盡殺絕。
穆罕默德深入霍山，路過上次領(lǐng)軍來此的那塊盆地，想當(dāng)初這里還是起伏山巒的盡頭，因為他與那只巨犬魂獸的戰(zhàn)斗改變了地形。繼續(xù)向前，看到平原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前方更是不計其數(shù)的殘尸遺骸，凝固的血液將地面變成黑色的長河，血腥漫天。先知并沒有感到意外，教廷與東羅馬派出接近十萬人進(jìn)攻鷲巢，全軍覆沒在這里，也在情理之中。他可是很清楚山中老人的手段，山姆不在乎人命，他要做的事和人命無關(guān)，順手解決大概因為這些人妨礙到了他。
一聲聲悶響從遠(yuǎn)處傳來，筆直的孤峰頂端被接連炸碎，盡管距離太遠(yuǎn)無法辨識，穆罕默德還是能夠隱約感覺到，山姆就在那里，而向他發(fā)起進(jìn)攻的，是廣闊平原上唯二站著的兩人……兩只魂獸。
壯碩黑?；厥卓聪蜻@邊，嬌小狐貍退去表面的黑暗，變回虛弱喘息的金發(fā)青年。穆罕默德保持原本的速度，面無表情地走向他們。
“穆罕默德，你……”
奧爾格特下意識退后一步，他從對方身上的那份從容中感覺到了什么。黑臉長須的先知淡淡說道。
“你們不可能殺死山姆?！?p> 來到這里，穆罕默德已經(jīng)可以看清殘破孤峰頂端那具殘破的身軀，的確是山姆無疑，他確實顯得狼狽不堪，但距離殞命還差很遠(yuǎn)。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反抗他？”
奧爾格特問出這句話，不等對方回答，便嘆了口氣，頹然坐倒，砸碎了身下的殘骸，也慢慢變回英武男子的形象，沒落地低頭不語。
“我比你們認(rèn)識他早了幾十年……”
幽幽說出這句話，穆罕默德沒有理睬跪坐在一堆殘肢斷臂中面如土色的吉爾，而是越過兩人繼續(xù)前行，親隨們緊隨其后。
一步步接近孤峰，直到登上那平緩的山坡，穆罕默德示意隨從在此等候，只帶著三名扛十字架的人登上山坡。在穆罕默德心中，攀登這段不算太長的山路就像一場儀式，記得四十年前，他就是走過這段山路，第一次見到山姆。原本，被命運選中的他忐忑不安，對前路失去方向，直到山姆帶他進(jìn)入深淵，便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他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幸運的是在后世信奉一生的教派如今要由他親手創(chuàng)立，不幸的是當(dāng)真主神國建立，正要大展宏圖實現(xiàn)后世無數(shù)偉人未竟事業(yè)，將真主的國度擴(kuò)展到全世界之時，他就要死了。不是山姆要他去死，而是他感覺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西方世界要大舉東征鷲巢，這是個機(jī)會，在他離去之前為繼任者盡可能削弱羅馬的力量。退出耶路撒冷是讓他們下定決心與山中老人決戰(zhàn)，而今，他的目的基本達(dá)成，只差最后一步。
來到身軀嚴(yán)重破損看似奄奄一息的山姆附近，穆罕默德向老師行禮。
“山姆，我來了。”
失去雙臂，渾身插滿黑色光線的老人沒有回應(yīng)，就像真的死掉一般?？墒窍乱豢?，殘破身軀上的黑光一點點沒入他的身體，無數(shù)細(xì)小的黑泥填補進(jìn)周身上下大小不一的傷口，最后，兩團(tuán)長條形黑泥連接在山姆的肩膀上，形成嶄新的漆黑雙臂。猶如破布般貼在巖石上的身軀緩緩蠕動起來，最終成功站立，不久后傳來一陣粗重的喘息聲，山姆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又變回那個精神矍鑠漫不經(jīng)心的老頭。
“很高興你回來，穆罕默德?！?p> 山姆的聲音有些沙啞，不過在說這句話的過程中便明顯開始恢復(fù)，并且露出柔和的微笑。
“你明白了吧，我們的命運都是注定的，既然遵循的是宇宙真理，那又何必耿耿于懷?！?p> 穆罕默德苦笑，向比自己蒼老許多的老人欠身。
“是的，老師，我明白了。一切順其自然吧?！?p> 山姆對他點頭，邁開步子向前走了幾步，單手接過三名隨從肩上的巨大十字架，揮手讓他們離去。三人向山中老人施禮，又向自己的先知行大禮，然后抽出匕首，捅穿了自己的咽喉。
山姆就像沒看到這三人的舉動，將十字架靠在剛才自己倚靠的石壁上。穆罕默德對三人遺體低頭致意，輕聲祈禱幾句，便看向此時已背對自己的老人，淡然問道。
“這里面就是圣子？”
“只是一具尸體，和這三個人的沒有區(qū)別?！?p> 說著，山中老人漆黑的手掌輕易切開了十字架表面，割開一道裂口，然后雙手伸進(jìn)去用力向兩邊撕扯，不知什么材料構(gòu)成的黑色十字架四分五裂，只留有十字交叉的部分支撐里面的東西。
那是一具干癟萎縮的尸體，黃褐色的干枯皮肉緊貼在不算寬大的骨架上，周身上下隱約可見不停流轉(zhuǎn)的圣潔光暈，眼窩深處更是懸浮著兩顆燦若星輝的光團(tuán)，釋放出一種寧靜溫和的感覺。
穆罕默德深吸一口氣，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這就是天主教創(chuàng)始人，那個被奉為救世主的人，沒想到他即便死去數(shù)百年，遺骸上仍然殘留這般濃郁的圣潔氣息。
“他與我們一樣，都來自人類的末世?！?p> 聽到山姆毫無波瀾的話語，穆罕默德不免驚愕，原來這個人也是他們當(dāng)中的一員。
“他來的時候，深淵太虛弱，沒能召喚他，沒有及時限制他的力量，讓他如愿以償?shù)貏?chuàng)立了教會，成了意外因素?！?p> 山姆絲毫沒有顧忌被穆罕默德知道什么，他既然來到此處，便不再可能離去。只聽他繼續(xù)語氣平緩地說道。
“人類就是這樣無知無能，總是把精力投注在無意義的互相爭斗上，倘若今天魂樞還在這個人身邊，恐怕結(jié)果真的會有所不同?！?p> 山姆并沒有感慨，而是簡單地陳述事實，這世間哪有什么如果。穆罕默德終于隱約明白些什么，震驚得無法言喻，身體僵硬得仿佛失去了靈魂。良久，他疲軟地癱坐在地，呆滯的臉上抹過一絲慘然。
“你現(xiàn)在才明白嗎，我的孩子?！?p> 山姆回頭看向面若死灰目光空洞的老人，此刻，穆罕默德就像個無助的嬰孩，坐在渺無人跡的天地之間。
“陳朔，可是早就明白了?！?p> 山中老人面帶微笑，眺望遙遠(yuǎn)的東方，他仿佛可以看見，那個略帶稚氣的青年正心不在焉地看向這邊。
事實上，陳朔還真的正在遙望西垂，最近幾天，他總感覺那邊地下某處的黑暗中，不祥的力量蠢蠢欲動，他靈魂深處的獨角兇獸不止一次不安地對著那里無聲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