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高的掛在天空上,水泥地被炙烤的泛著氣兒,好像要把地理那僅剩的一絲絲水汽榨出來。
落陰村田里的土地已經(jīng)荒了許久,上面光禿禿的沒有一根草,只有溝壑一樣寬的裂痕,那都是被曬裂的。
敖因坐在村口的老樹下乘涼,他赤著膀子,把白色的汗衫系在灰黑色的褲子上,褲腿卷了幾圈,露出滿是腿毛的瘦小腿。他扇著蒲扇,時不時用蒲扇桿撓一把后背,清了清喉嚨,用力的向樹根吐了一口濃痰。
“這煞人的太陽?!?p> 這個時候一個村婦向他走過來,穿著白色碎花衫,但褲子一樣是深灰色的,她的頭發(fā)可以看見一絲絲白,看得出來也是上了年紀(jì)了。敖因知道她叫姑獲,他覺得村里人的名字都很奇怪,雖然他自己的也很奇怪。他問過他爹,他爹說找算命的,五行缺水,正好龍王是姓敖的,他爹翻了翻書,就找了這個名字。
姑獲對他說:“老敖啊,你咋在這呢?”
敖因疑惑的看著她。
“桃兀家今個不是開席嗎?你咋不去?”
“開席?什么席?”
“喪席?!?p> 敖因的蒲扇停了一下,一臉憤懣,嘀咕道:“這孫子有席也不叫我?!敝竽樕系谋眈R上轉(zhuǎn)變了,他帶著一絲笑意,饒有興致的說:“他家誰死了?”
姑獲翻了個白眼,一下子就能看見她疊了三層的抬頭紋。她說:“這我就不知道了,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蟲,你跟我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敖因站了起來,用蒲扇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緊跟著姑獲就往桃兀家走去。
桃兀家是一間三層小磚樓,蓋的跟火柴盒一樣方方正正,也不止他家,整個村都是這樣蓋的。他家是村里第一間三層磚樓,是他三個兒子外出打工賺回的錢蓋的,他得意了許久,可沒多久就被人超過了,他想加蓋可鄉(xiāng)政府始終不肯批。
他今個兒的喪席就擺在了一樓大廳,整整的十四桌。
敖因一進(jìn)門就打了個激靈,或許他們把空調(diào)開到了最大,這大廳里頭的溫度可比外面陰冷了許多。他還看見墻邊捆上了一個女人,眼眶紅紅的大概也是剛哭過。
桃兀不在大廳這兒,大概是忙去了,他和姑獲便隨便尋了個位置坐下。宴席上都是村里的人,也有外面來的人,但多多少少大家都是沾親帶故的。
桌上八碟冷菜八碟熱菜,熱菜已經(jīng)有點涼了。
敖因坐下定睛一看,轉(zhuǎn)頭就跟邊上的姑獲嘆道:“今個大手筆啊,竟然桌桌有人!”
姑獲還沒來得及說話,坐在邊上一個干癟的小老頭就搶著說話了:“可不是,十四桌便是十四人?!?p> 這小老頭敖因不認(rèn)識,便恭維的問:“大伯是哪家人?平常村子里沒見著啊。”
小老頭帶著笑,臉上的肉松垮垮的,帶著一臉溝壑,就跟外面的田一樣。他說:“博旦,是桃兀的叔叔?!?p> 接下來的便是兩人一陣少不了的互相恭維。
敖因從熱湯里打了一勺腦花出來,一口便下了肚。博旦大概喝了些酒,脖子之上都是紅彤彤的,他興奮的跟敖因說:“你想不想知道今個兒人怎么來的?”
敖因放下勺子,眼睛盯著老頭兒。
“您說?!?p> 博旦給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邊喝邊笑嘻嘻的說:“咱這一桌啊,是家里沒錢治病,夭折了的小女孩。”
聽到這兒,敖因皺了皺眉頭,倒是姑獲反應(yīng)快,用著她那尖銳的嗓子問:“那有病的還弄來?”
博旦大聲笑出來,臉上的肉用力的擠成一坨,用食指搖了搖?!澳挠惺裁搓P(guān)系,現(xiàn)在大旱顆粒無收,誰還管這些?”
敖因和姑獲點了點頭,便繼續(xù)開吃,敖因又打了一大勺腦花。
博旦喝了一口白酒,又說:“那邊那桌,是討不到工資跳樓的,肉嘛自然糙了一些;那一桌則是出生被針扎死的雙胞胎,畢竟沒人要女孩兒;那一桌是撿垃圾被車撞的;那一桌是工地摔死的;那一桌……;那桌……”
老頭兒一口氣把十四桌都說完了,這回輪到敖因有疑惑了,他問:“今兒一個有油水的人都沒有?”
老頭兒聽到這個問題便嘆了口氣,說:“有錢的早就移民咯,聽說西方環(huán)境好,移不起的就在這里了?!彼蛇瓢蛇谱?,嘀咕著:“有錢了老子也要出去看一看,好在哪兒。”
“指不定哪兒好呢,出國了還不是要下西方撒旦那兒,聽說烹炸炮烙比咱這兒還險惡。”
這個時候一聲尖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一臉橫肉的桃兀拖著那個被捆住的女人就往里廳走,任憑她怎么哭喊,撲打,桃兀就死死的拽著她的頭發(fā),一直到聲音消失不見。
敖因轉(zhuǎn)頭問老頭兒:“這個又是怎的?”
老頭說:“估計是這一桌的母親,跟著下來的吧?來,咱干一杯?!崩项^舉著杯子就跟桌子上的其他人挨個碰杯,桌上的氣氛漸漸變得熱烈。敖因則又打了一勺腦花,囫圇的就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