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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思 穆寒與卿 2270 2019-05-04 13:35:23

  清晨,秦揚來到了紀府的門前,脫下帽子,側(cè)身敲了敲門,早上的風很冷,吹得秦揚清俊的臉僵硬無比,他無數(shù)次的敲擊門環(huán)又急得不停地跺腳,遠處的林拂芷料定,出事了。

  開門的是紀蕪,長發(fā)披散在腦后,一副睡意朦朧的模樣,她瞪著秦揚,仿佛要把他片了片了吃掉。

  “大清早的,干啥呀……”紀蕪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檀風在嗎?”秦揚卻是急得不行:“快去告訴檀風,洋人從天津上岸了,梁先生讓埃爾默先生帶信來,讓大家都出國去避避,還來得及!”

  聽到這兒,紀蕪睡意全無,這可是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她瞪大了眸子,跳起來,扯了秦揚就跑,林拂芷見勢不妙,也跟了上去。

  紀府依舊是一片祥和的氣氛,紀薇正坐在石凳上看書,問聲抬起頭來:“怎么了這是?”

  “小薇,快去收拾東西,咱可能要走了?!奔o蕪匆匆回答道

  紀薇心頭轟的炸響,她的預(yù)感,可能已經(jīng)成真了……她連忙合上書往堂內(nèi)跑去

  待她進得堂內(nèi)之時,紀檀風已皺著眉頭坐在那兒了,骨節(jié)分明的手將那桌子敲了又敲。皆是沉默……加上了敲桌子的聲音,滿堂都縈繞著一種恐怖的氣氛……

  “二哥,你倒是說句話呀!”紀蕪急了,見紀檀風不說話,又推了下身邊躬著身子的紀檀華:“大哥,你也想想辦法呀”

  “紀大哥,要不,我們走吧……去哪兒都好,要是洋人打進BJ城,我們都會沒命的”林拂芷一臉的凝重,她看向紀檀華。

  紀檀華沉默著,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外面的烏云忽的掩住了陽光,空氣開始變得濕熱而沉悶,那天就像一個密不透風的大鐵籠,將所有的人,死死扣在當中

  “通知小叔了嗎?”凄然的沉默下,紀檀風忽然開口,神情嚴肅,收起了當初紈绔公子的樣子。

  “紀先生說,他,他不走”秦揚接口道:“他說,紗廠是他全部的心血,他,他要與紗廠共存亡”說到后面,清澈的聲音竟帶了顫抖

  “他不走,不走?”紀檀風竟是笑出了聲兒,戚戚然道:“那我們走,我們,去日本”他想站起來,可是雙腿軟得厲害,竟是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紀檀華依舊沉默著,動也沒動,好似一尊雕塑,冰冷得嚇人。

  “檀風.......”秦揚為紀檀風整了整褶皺的外套,猶豫著開口道:“埃爾墨先生說,讓我們,去見一個人”

  紀檀風聞聲抬頭,仰面看著他,眼眶微微發(fā)紅,輕聲問道:“誰?”

  “朝廷的將軍,王樺昌,埃爾墨先生說,他知道我們想要的東西,就在....濟慈醫(yī)院”秦揚回憶道

  “帶辮子的?”紀檀風不屑地撇撇嘴

  “別這樣...”秦揚拍了拍紀檀風的肩膀:“他是那年聯(lián)軍侵華時唯一幸存的軍官,后來因為放走了義和團被朝廷折磨的半死.......后來被有心人救走,就送到了濟慈”

  紀檀風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深知聯(lián)軍侵華時候的幸存者,對于如今孱弱的中國有多么重要,可惜當初列強心狠手辣,能活下來的軍官....幾乎沒有.......王將軍這樣一位義士能活下來,一定受了許多苦吧....想到這里,他不禁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在,濟慈嗎?”

  “是”

  ——

  濟慈醫(yī)院內(nèi)竟是人滿為患的,紀檀風極為罕見的穿了一身西裝,身后是一身純白絲綢長裙的紀薇。

  “在哪兒呀……”紀薇扯了扯紀檀風的衣服后擺。

  “應(yīng)該不遠了……”紀檀風努力的回憶著小護士的話。

  轉(zhuǎn)過樓梯口,至走廊的盡頭,有一間破敗的病房,木門呈腐朽的暗紅色,上面有一道一道的白痕,像是摩擦之痕,又像是,什么人留下的指痕......

  推開木門,一陣腐爛發(fā)臭的氣息撲面而來,進到房內(nèi),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散發(fā)著霉氣的陳舊木床,和一張制作簡陋的小案,上面放著一只土定窯的陶壺和小杯,木床上是發(fā)黃的床單被套,還有一個人。

  明明只過而立之年,兩鬢卻早已斑白,恐怖與傷痛將他的生命吞噬了太多太多了,枯瘦的臉上陷著兩個深深的眼窩,嵌著混濁的烏珠。

  呆滯,無神,就這樣直愣愣地盯著對面那斑駁發(fā)黑的墻。

  “來啦....坐吧.....”他說

  兩人都沒有要坐下的意思,紀檀風微弓著背,站在床的一側(cè),恭敬地看著王樺昌,他看見,在陽光的照射下,將軍的側(cè)臉,如同朽木....

  王樺昌冷眼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他去了辮子,剪著洋人的短發(fā),合身的衣服襯得他身姿挺拔,風流倜儻。顧盼神飛,俊眼修眉間,隱隱透著那種,屬于少年人的,恣意張狂,頗像,當年的自己。

  王樺昌的心軟了下來,看著眼前的少年人,目光帶了和藹:“你想問什么,就問吧”

  “將軍,中國積弱,為何?”

  “固步自封,狂妄自大,不自量力?!蓖鯓宀模路疬@些都和他沒有關(guān)系。

  “苦了您了。”紀檀風蹲下,握住將軍枯枝般干蒼的手,低下頭,讓長長的劉海把自己滿含晶瑩的眼睛完完整整地擋住。

  “苦的不是我,是無辜的百姓呀……”煙塵般苦澀的嘆息從緩緩?fù)鲁?,王樺昌閉上了眼睛:“她只要她想要的……咳咳....又怎會顧著百姓的死活.....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他顫顫巍巍的將手伸進懷中,掏出一張滿是血跡的手帕,掩住嘴,紀薇忙迎上去,輕撫著王樺昌的后背,當纖指觸到將軍彎曲的后背之時,竟不由得是心頭一痛,緊隨著的是全身的戰(zhàn)栗。

  那粗布的袍子底下,滿是凹凸不平的瘡痍!

  咳嗽慢慢止住了,王樺昌將手帕拿下,只見那紅白相間的手帕上,復(fù)又添了一抹新鮮駭人的血痕,他見兩人盯著出神,連忙將手帕收好,向還沒緩過神的兩人抱歉的笑笑:“見笑了?!?p>  紀薇沒有說話,紀檀風亦是沉默,兩人只低著頭,直直地盯著墻角。

  忽然,王樺昌像想起什么似的,從懷中慢慢地摸出一只格外精致的錦囊,紀薇晃眼一看,繡的是菊花,仿佛是日本那邊的花樣兒,針腳細密,工藝繁復(fù),“做這個的姑娘…定是用心了”紀薇如是想

  抽開系子,王樺昌抖著手,從中拿出一張舊照,小心翼翼的雙手交給紀薇:“照片上的人是我太太……她……是日本人”

  ……她是日本人……

  說這話時,將軍呆滯的眼睛竟驀的有了神采,溫柔,甜蜜,以及一閃而逝的明艷光輝

  紀薇端詳著那泛黃發(fā)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身著和服的女子,身量修長,盤著華麗但過時的發(fā)髻,綴了幾點珠花,巧笑嫣然,紀薇的目光緩緩下移,那女子的腹部,竟是微微隆起的!紀薇震驚的看著王樺昌。

  王樺昌并未發(fā)覺,只輕輕笑著“如果可以,幫我找到她好不好……”他看著紀薇,眼中噙滿了悲傷和希求,紀薇攥著手上尚帶余溫的照片,心中陣陣絞痛。

  “好。”她輕言

  “那便謝謝你了?!?p>  “投明主方是長久之道。”

  紀薇望向窗外,太陽正在慢慢地落下:“是。”她說得恭敬而又嚴肅。

  “是?!本梦窗l(fā)一言的紀檀風也站起來,對著將軍深作一揖

  余暉漸落,映在王樺昌的臉上,仿佛要帶走他最后的溫度。

  “好了,我有些困了”王樺昌擺擺手,竟是合了眼:“就不留你們了。”

  紀檀風為將軍盛了一杯水放在小案上,向他點點頭,拉了紀薇走了出去。

  走到樓梯間時,紀檀風竟是一個踉蹌,紀薇忙攙住他,發(fā)現(xiàn)他西裝的衣角皺得極是厲害,便伸出了另一只手想去整整,剛探向那衣角之時,卻被紀檀風一把抓住,望著他發(fā)紅的眼眶,蒼白的嘴唇,她心中一悸,反握住他的手,緊了兩緊。

  兩人極是艱難的抿出一個會心的笑容,相互扶持著向紀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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