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有如果,小蓮絕對會聽父親的話,也絕不會和父親鬧脾氣,可是那是如果……
1983年6月25日,屋外看不清顏色的太陽烤得大地止不住的哀嚎,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事情做最后的掙扎。
平淡的早上,一家人在一起平淡的吃早餐。小蓮趕著回房間寫左右,父親對她說的話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胡亂的扒了幾口飯就起身回了房間。張來好慈愛的看著小蓮的身影,冥冥中似有什么感應(yīng),他有千言萬語想要告訴她。呆了一會兒又好笑的搖搖頭:沒關(guān)系,以后慢慢說吧……
不多一會兒,小蓮聽到了一聲驚叫,側(cè)了側(cè)頭卻并沒有在意,反正橫豎就是自己那個二姐又開始作妖了。正要埋頭繼續(xù)寫作業(yè)時,聽到了“母親“的痛哭聲。小蓮好整以暇的跳下自己坐著還會懸著腿的凳子,把自己的房門開了個小縫想要看看“母親“怎么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客廳的矮木茶幾,平時他們都是圍在這張茶幾周圍吃的飯,然后是茶幾上父親最喜歡的茶杯,父親常用它喝水。據(jù)說這個搪瓷被子不僅是自己那個從未見過面的母親送給父親離別時的禮物,還伴隨了父親整個軍旅生涯,是父親最珍愛的杯子。可是此時竟狼狽的躺在一旁,茶杯里的水也盡數(shù)流了出來,蔓延成小溪似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滴答在地上。而自己的父親正半倚在沙發(fā)上艱難的喘息,“母親“和二姐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掉眼淚。收到消息的大姐和大姐夫很快趕了回來,醫(yī)院的急救車也隨后就到了。
小蓮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真真切切的痛意明明白白的傳到了她的腦海里。年近14歲的小蓮第一次懂得了何為悔恨,她想起這些年面對父親時的無理取鬧,總是違背父親教誨時的任性妄為,也想起早上吃飯是父親對自己殷殷囑托時的欲言又止。而現(xiàn)在,眼前只有父親微弱的呼吸和焦急的看著她的眼神。小蓮顫抖的走過去,用自己冰冷的可怕的小手緊緊握住父親干燥無力的微微發(fā)抖的雙手,嘴里念念叨叨。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她只希望醫(yī)院里的救護車能快些,再快些……
小蓮想不通。明明早上吃飯時父親還是好好的,為何只有一會兒功夫就變成這個樣子的?她知道父親一直有心臟病,但是平時一直在按照醫(yī)囑好好吃藥,沒有道理會突然之間病成這樣。
也許是因為父親在部隊里呆過,所以父親的一切生活用品包括藥物都是自己安排好的,規(guī)規(guī)矩矩的把每天要吃的藥物提前準備在一個不透明的小藥盒里。
小蓮回憶了一下桌子上打開著的藥盒,平時存放著父親每日吃藥的盒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了藥的影子??墒羌热怀粤怂?,沒有道理會突然病發(fā)的如此嚴重???
滿腦子疑問和悲傷的小蓮跟隨著父親來到了醫(yī)院,看著父親被匆忙推進急救室,小蓮在醫(yī)院急救室外的長凳上不斷期盼父親能夠好起來,她保證如果父親能夠好好的,她以后一定聽父親的話,一定不會再任性貪玩,一定堂堂正正成為讓父親驕傲的孩子……
母親和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坐出租車來到了醫(yī)院,小蓮看到原本眼淚掉的一塌糊涂的母親早已擦干眼淚。不僅如此,還帶上了出門才帶的金項鏈。小蓮厭惡的看著王英,王英毫不在意的攏了攏最近剛燙的卷發(fā),在二姐的“攙扶“下由遠及近。
80年代的醫(yī)院還是綠墻紅瓦,長廊的燈也是昏黃的不知道燒了多久的燈泡,在生銹的鐵皮燈罩下越發(fā)顯得憔悴。陽光困難的穿過像監(jiān)獄一樣的鐵柵欄,在坑坑洼洼的墻壁上印下不規(guī)則的光斑。窗外的大梧桐樹上深綠色的樹葉在燥熱的夏風(fēng)中呼啦作響,知了也不甘寂寞的清著嗓子,時間在一點一滴緩慢的流淌。
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就在小蓮快到感覺不到自己的下半身時,醫(yī)生終于從急診室里出來了,帶著撲面而來的血液的味道。
“我爸爸怎么樣了?“小蓮撲過去,因為長時間一動不動的坐著而導(dǎo)致血液循環(huán)不暢的雙腿突地軟了一下,好在扶著了墻壁才沒有狼狽的倒下。小蓮站直了身子,提著還有些酸麻的雙腿沖到醫(yī)生面前,“我爸爸好了嗎?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錢楓看著眼前的小女孩,眼中閃過讓人難以察覺的悲傷,他也有個這么大的女兒呢。越過小蓮,走到站在小蓮身后的王英面前:“是患者的家屬嗎?很遺憾,搶救無效……“
王英“哇”的一身就哭了出來,下墜的身體要好幾個人才堪堪架得住。小蓮雙眼呆滯的看著父親蒙著臉從急救室內(nèi)被推了出來?!霸趺磿趺磿沁@樣!”小蓮抓緊錢楓的衣袖,大聲質(zhì)問:“我爸爸他有按時吃藥,怎么會突然病發(fā),甚至搶救不過來?”
錢楓看著狀若瘋癲的小蓮抬頭對著王英說道:“患者是吃錯了藥而導(dǎo)致的心臟病突發(fā),請節(jié)哀……”感受到衣服在被慢慢的松開,錢楓有些疑惑,他好像看到那個趴在長凳上痛哭流涕的女人突然僵了一下……他搖了搖頭,甩開一些不好的想法。低頭對小蓮說道:“對不起,我盡力了??烊ヅ阒銒寢尠?。”
“她不是我媽媽!”小蓮恨恨得說道。錢楓看著這越發(fā)撲朔迷離且尷尬的氣氛,暗暗嘆了口氣,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更何況自己只是個醫(yī)生……
張來好下葬的那一天,整個院子里的人都來送行。小蓮抱著父親的遺像一言不發(fā),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怎么止都止不住。大哥想要拿過父親的遺像,小蓮卻抱的死死的不肯松手,她想送父親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