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云散去,高坐在云霄美人榻上的妖皇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完整的宮殿太過宏偉,馮凰只將平日議事的正殿留下。除此之外,羽衣美人余下八位:四人分立于榻背左右;二人跪坐在榻前,為他彈奏箜篌;剩余二人,一人為他斟酒,一人為他剝龍眼。其余美人則化成獸體藏于林間。
“馮凰!”上清宗四長老不光脾氣沖,膽子也大得很,他才不管甚么羽衣弦不羽衣弦的,敢欺負上清宗的弟子,此事斷不能善罷甘休!他長劍直指馮凰怒道,“自你成為坤元妖修之主,我等八荒修士可曾與你們發(fā)生沖突。如今你這般做派,可是要毀掉當(dāng)年在劍圣前輩面前立下的盟約?”
“哼,聒噪?!瘪T凰品嘗著羽衣美人捧到唇邊的美酒,漫不經(jīng)心道,“難道鎮(zhèn)妖塔沒有鎮(zhèn)壓妖獸百十載?”
這,自然是有的,但是……
四長老一時不知如何辯解,好在他兄長及時替他道:“坤元妖族何時與上古兇獸有過關(guān)系?閣下還請慎言?!?p> “況且當(dāng)年閣下與劍圣前輩訂立盟約時,并未提到鎮(zhèn)妖塔及其封印的兇獸。”姜淳焱見上清宗兩位長老因弟子失蹤質(zhì)問妖皇,再想到自家兒女的魂燈似滅非滅,便也順口幫腔。
馮凰確實沒想到百十年前的事情還有人記得,他大笑兩聲道:“本皇不過隨意找兩句借口,爾等竟如此愚鈍!”
“你!”這下莫說上清宗和姜家忍不了,便是諸如靈隱宗、逍遙派這等世外隱門亦無法接受。
“妖皇大人當(dāng)真要與八荒為敵?”蒼老嘶啞的聲音自眾人身后傳來,循聲望去,竟是昆侖山的守門人。
“非也非也。”馮凰對于昆侖山不要命的看門瘋?cè)€是有些忌諱的,他搖頭無奈道,“只是羽衣弦構(gòu)造的虛空著實復(fù)雜,便是本皇也不大方便將你們愛徒愛子一一送回。所以不若這樣——”
他抬手揮袖,一百零八根羽衣弦在半空顯形,交織的上千空間若隱若現(xiàn),伴著星光點點。
“你們必定有法子找門下弟子,或者親眷。”
馮凰饒有興致地等著他們選擇。
按理說這確是尋人的最快法子,且他們可從內(nèi)部去揣摩星隕羽衣弦的構(gòu)造,可眾人的表情卻五彩紛呈。有面赤奮勇上前卻被旁人阻攔的,有面青孤注一擲勸說同門的,亦有面白膽顫卻強顏歡笑的。
許是一刻,許是良久。
昆侖山守門人緩步向前,他雖是老者,卻腰背筆直,步履堅定,如一柄利劍劈開人海,在眾人的注目下來到羽衣弦之前。
“阿彌陀佛?!本驮诶险哂沂謱⒁|碰到弦內(nèi)虛空時,妙僧突然出現(xiàn)在眾人對面,阻止道,“前輩且慢?!?p> “嗯?”馮凰面色不虞地看向妙僧。
妙僧在諸多大能審視的目光下,仍面不改色,只云淡風(fēng)輕地問道:“敢問妖皇大人,是否再無他法?”
馮凰一本正經(jīng)地欺騙道:“不錯?!?p> 眾人竊竊私語,不知妙僧是何意圖。
妙僧低聲一嘆,停下掐捻持珠的手,從袖中拋出一枚玉簡。
玉簡仿佛被甚么吸引著進入星隕羽衣弦內(nèi),瞬息化作萬道劍光,將連接因果的羽衣弦斬斷,身陷其中的數(shù)百名修士被劍風(fēng)裹挾著緩緩降落。
“此物乃劍圣前輩所贈?!卑橹钌慕忉?,眾人撿回自家昏迷的弟子。
“啪啪啪——”
上清宗四長老撫掌而笑:“好!不愧是劍圣前輩,僅憑一道存于玉簡中的劍氣便破了星隕羽衣弦?!?p> “呵呵?!瘪T凰不知何時已坐直身體,他口中發(fā)出一聲清嘯,守在他身旁的八名羽衣美人頓時飛至云下,與藏在林間的百位羽衣美人一同,用羽衣弦將眾人圍困。
鋪天蓋地的羽衣弦勾勒出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
“都是些虛虛實實的玩意,怎能說他白余一道劍氣就破了美人們的陣呢?”馮凰是真被氣狠了,出手就是讓這些人神魂永滅的招數(shù)。
然而剛見過劍圣前輩斬斷羽衣弦的眾人,又豈會任他魚肉,自然是你使禁術(shù)我用靈器,砍著各自身邊的羽衣弦。
可羽衣弦又豈是好斷的。片刻后,無一人將羽衣弦斬斷,相反,因著眾人的反抗,羽衣弦愈收愈緊。
“明懷長老,明遠長老?!碧扈颖蝗绱藦娏业撵`力波動震醒。
在他之后,各派弟子亦陸續(xù)蘇醒。他們無不震驚于星隕羽衣弦之威力。
而云端之上的馮凰在天璇子醒來的那刻,終于將心神收回到正事上。
只聽他道:“其實本皇只想找個人,若你們將他交出,本皇便讓美人們撤了這羽衣弦。如何?”
馮凰這番話令四長老心中一悸,他趕在眾人開口前先斷然拒絕道:“莫說我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誰,便是我們知道,就憑先前你幾番出爾反爾,也不會再信你。指不定我們交出他后……”
未盡深意暫時遏制住蠢蠢欲動的某些人。
姜淳焱身為姜家家主,亦深知內(nèi)亂的危害,因此他說道:“不錯,閣下若想離間我等,還是不要枉費心機為好?!?p> 而昆侖山守門人更為直接,他陰惻惻地四下環(huán)顧一圈,頓時鴉雀無聲。
“好,好膽識!”馮凰心念微動,羽衣弦再次縮緊,輕易將修士身上的法袍割裂。他見利誘不成,索性威逼道,“既然你們連那人長何模樣都不愿知曉,那本皇只有親自動手?!?p> 眾人暗中戒備,卻半晌都未等到馮凰從云端下來。
直到姜敏一聲嬌喝:“甚么鬼!敢往本小姐的臉上撞?”
眾人循聲望去,見姜敏身旁的羽衣弦已貼上她面頰,稍不留神便能劃出數(shù)道口子。
此時又聽馮凰道:“就從這個穿紅衣的小姑娘開始吧。”
姜敏雙眸泛紅,泫然欲泣,卻因父兄在旁,怕他們擔(dān)憂,而強作鎮(zhèn)定。
“你怎如此歹毒?”玉靈微高聲質(zhì)問。
“師妹!”天璇子回頭,愕然發(fā)現(xiàn)玉靈微頰邊的羽衣弦。
馮凰單手撐腮,眨著桃花眼,無辜道:“誰讓爾等不將本皇放在眼里?”
“哼!老妖怪!”姜敏顫著聲音,怒而罵道,“你不就是看本小姐穿紅衣比你好看,才沖本小姐下手?!?p> 馮凰蹙眉,明顯不悅道:“小姑娘脾氣挺大。正巧,本皇脾氣也不好?!?p> 說罷,羽衣弦劃過。
“大哥——”姜敏悲痛欲絕。
千鈞一發(fā)之際,姜鶴出手拽住了姜敏頰旁的羽衣弦。而后,姜敏眼前一片血海,羽衣弦將他大哥的左手手掌整個切斷。
“且慢?!毖垡婇L子受傷,姜淳焱不得不低眉對馮凰道,“敢問那人長何模樣,是何穿著?”
“嗯……”馮凰扶額深思,待眾人等得揪心之時,他方開口,“不想說了,無趣。”
“你!”姜淳焱怒極反倒不知該說什么。
一百零八名羽衣美人接到馮凰的傳音,立時施術(shù)。
眼見眾人就要命喪星隕羽衣弦之下。
刺目的白光將周遭籠罩期間,無數(shù)絲弦斷裂“噼啪”聲過后,一道透明的身影擋在眾人前方,白衣似雪,銀發(fā)如瀑。
“白余?!瘪T凰在白余分神出現(xiàn)的那刻,就迅速將宮殿收入乾坤袖中,召回一百單八羽衣美人,落在樹梢,與下方八荒修士相對。他指間夾著朱紅的羽毛,對白余道,“你可算出現(xiàn)了?!?p> “嗯?!卑子嗾f話如他這個人般,冷漠無趣。
馮凰輕聲詢問道:“本皇幫清清找人,你吃酸捻醋不成?”
清清自然是指林婠清。
當(dāng)年林婠清和白余是羨煞旁人的道侶,只是后來某日,白余毫無緣由地將林婠清兄長斬于劍下,二人自此反目成仇。林婠清為讓兄長復(fù)活,曾至坤元界尋找帝流漿,陰差陽錯與妖皇結(jié)識,妖皇為幫她出氣,便在每次遇上白余時,親昵的叫她清清。
六界修士大多熟知此事,但當(dāng)著兩位大能的面圍觀,又是另一回事。
一時間,眾人恨不得屏息來減輕存在感。
然而白余依舊面無表情,好似林婠清于他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他淡然道:“沒有。帶不走?!?p> 一番話沒頭沒尾,但是常與他打交道的馮凰卻立刻明白過來,他挑眉道:“那就來試試吧?!?p> 說完,馮凰射出手中朱羽,直直沖向白余眉心,白余卻不慌不忙,神魂瞬間散成碎片,而后出現(xiàn)在天璇子身旁,一劍擊碎轉(zhuǎn)彎后襲向天璇子的朱羽。
要尋之人果然是天璇子。
“師兄!”玉靈微被三長老擋在身后,無法上前。
天璇子來不及道聲平安,便被白余扔到無人之處。
“嘁?!瘪T凰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再次重復(fù),“本皇說過,是清清要他?!?p> 隨著他話音落下,天邊飛來一頂八人軟轎。抬轎者是八名羽衣美人,轎頂似傘,邊緣掛有轎簾,轎簾為鮫紗織就,鮫紗雖薄如蟬翼,實則堅韌無比,水火不侵,紗上點綴著深海珍珠,隨著翩然在半空起舞的羽衣美人叮鈴作響。
軟轎停在馮凰身旁,轎簾無風(fēng)自動,露出林婠清的花容月貌,裙帶飄飄襯得她宛如姑射神人。
只是她一張口,神女就變?yōu)檠耍骸靶“?,許久未見,甚是思念?!?p> 小……白?
眾人心下嘀咕:他們好像知道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而天璇子乍然見到林前輩,先是心中一喜,又很快想到她與妖皇所做之事,頓時暗自氣悶,但他仍認為林前輩定有苦衷。待他聽到林前輩稱呼白余前輩為小白,心中不由泛出些許酸楚。
“嗯。不行?!卑子嗫聪蛄謯澹耙痪渌闶谴蜻^招呼,后一句直言拒絕。
“小白還真是不解風(fēng)情呢?!绷謯逶缫蚜?xí)慣,她余光瞥向天璇子,抿唇笑道,“呵呵,也罷。你可要看好他啊?!?p> 旁的修士或是以為林婠清對天璇子感興趣,還想讓前任道侶幫她養(yǎng)小白臉。白余卻同樣知道林婠清隱藏的意思,他并不理會別人看法,只點頭道:“自然?!?p> “他是個木頭,我確實善解人意的很呢,清清。”馮凰雙眸含情望向林婠清。
林婠清只當(dāng)沒看見,繼續(xù)對白余道:“那我就放心回宮了。小白,記得想我呀!”
白余仍嚴肅道:“嗯?!?p> 也不知回得是知道她要離開,還是會想她。
林婠清與妖皇連著那一百零八位羽衣美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甚么昏天黑地的大戰(zhàn)都沒有發(fā)生。
眾人神色莫名。
白余卻不顧眾人不甚平靜的內(nèi)心,在神魂返回九天之前,他對上清宗的兩位長老吩咐:“我?guī)厝??!?p> “……是?!?p> 一則天璇子本就是白余前輩托付給上清宗的,再則以林婠清對白余前輩的忌諱,天璇子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被她抓走。
隨著白余神魂再次化作光點,天璇子消失在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