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煜行至楊府門前,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不對勁。
一路行至前廳,路上并未遇見一個仆人。
楊呈正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手上端著青花瓷杯。
茶杯碰撞茶盞的聲音在這空蕩的前廳顯得十分突兀。
楊煜俯下身行了禮,接著杯子就碎裂在他腳下。
滾燙的茶水四濺,他的靴子上都粘上大紅袍茶葉。
“孽子,你可知罪?”楊呈見楊煜貴為楊府公子卻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行為舉止毫無半點(diǎn)大家風(fēng)范,氣就不打一處來。
看他絲毫未曾繼承自己半點(diǎn)儒家風(fēng)采,如今當(dāng)朝天子重文輕武,推行儒家思想。
人人都削尖腦袋力求師承大家,得貴人引薦,要不就是熟讀圣賢書,將來好登科及第。他倒好,既不考取功名,又不結(jié)交有志之士。終日惶惶,只知道舞刀弄槍。
明知如今為非常時期,春闈時鬧出作弊風(fēng)波至今皇帝還龍顏大怒,不知牽扯出多少利害關(guān)系。如今人人自危,楊煜卻在這個時候不得消停。
這不是給自己惹麻煩,是什么?
楊煜仿佛早就習(xí)慣來自自己爹爹的輕視和質(zhì)問,:“知罪?!?p> 楊呈聽著他敷衍的語氣,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你馬上去給你妹妹賠禮道歉?!?p> 楊煜東看看西瞧瞧,一臉無所謂,:“您無非是擔(dān)心,王夫人回來的時候,她在她娘面前添油加醋,影響您的大好前途。”
楊呈見他還一臉不認(rèn)錯的樣子,又聽得他話語充滿諷刺,自己老臉一紅,粗聲說:“來人,把他給我按著,給我打,打到他認(rèn)錯為止?!?p> 沒一會,便從旁邊跑出來一群仆人,拿棍子的,拿板凳的,拿繩子的。
手段簡直是五花八門,難怪一路上沒有看見人,原來全部在這里等著自己。
楊煜彈了彈自己的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然后站起來,挺直腰板,:“我似乎跟你說過,除了我娘,任何人都動我不得,您想必是忘了,不防如今我在這里提醒一下您?”
楊呈面上顏色一下子全部褪去,雙眼睜大,生怕他繼續(xù)說出來,趕忙開口道,“夠了,滾回你房間去?!?p> 楊煜連禮也不再行,直接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帶著笑意說了一句,:“寒窗書劍十年苦,心血東流一朝付?!?p> 楊呈身軀顫了顫,伸手扶著桌子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楊呈只覺得自己越發(fā)看不懂自己這個兒子,如今,只怕這孽子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
十三卻早已經(jīng)做好飯菜等著自己主子回來了。
楊煜回來的時候,桌子上正好擺著色香味俱全的飯菜。
楊煜卻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倒在床上發(fā)呆。
十三見他不吃,便開始收拾碗筷。楊煜卻開口問他說:“你覺得我爹愛我娘嗎?”
十三收拾碗筷的手突然一僵硬,那碗便脫手落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小的,該死?!笔琶蛳抡堊?,他只覺得此時自己心跳如雷,卻又不敢抬頭看楊煜的眼神。
“呵,如今你都怕成這樣了嗎?你們不讓我提,我偏要提起?!睏铎献旖枪雌鹄湫?,眼睛里卻融進(jìn)了悲傷。
十三嘆氣,:“夫人已經(jīng)去世六年了,少爺就不要再提起了?!?p> 那天的情景,即使過了這么久,十三也還記得,鴻沁閣的大火仿佛還在眼前燃燒不止。
楊煜看著床帳的繡好的竹葉,:“是嗎?已經(jīng)六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原來王如傾已經(jīng)當(dāng)了六年的主母了。”他還記得這個京城人人樂于談及的陳年舊事。
王如傾,王府的嫡出大小姐,也是楊煜親娘的閨中密友。當(dāng)年,王府嫡女看中了身為新科進(jìn)士的楊呈。
而那個時候,蘇家還是京城的大戶人家,因?yàn)樘K家出了一位得寵的貴妃,于是全家得勢,搖身一變成京城的名門望族。
楊呈雖為新科進(jìn)士,但是官場如戰(zhàn)場,他勢必要迎娶一位對自己仕途有利的女子。
那貴妃恰好有位嫡親妹妹——蘇醒。那個時候,楊呈跟她有過一面之緣,頗有心動的意思,于是,他親自上門求親。
兩家也樂見其成,蘇,楊兩家就這樣訂下親事,原本楊呈求娶之時,曾立下毒誓,此生唯蘇醒一人。
然,王家大小姐——王如傾,她的外祖父曾救駕有功,于是她利用此事求了圣旨,下嫁給當(dāng)時風(fēng)頭正好的楊呈。
蘇,王兩家原來交好,卻因?yàn)榇耸律讼酉丁?p> 皇帝為了兩邊都不得罪,干脆下了兩道圣旨,皆為平妻。
而蘇醒正是楊煜的生身母親,若是故事繼續(xù)這樣發(fā)展下去也無不可。
可王如傾過門后先生下兒子,俗話說母憑子貴,不是沒有道理的。
楊呈漸漸冷落蘇醒,即使這樣,蘇醒仍舊在一年后生下他。
雖說無良人相伴,但是母子兩人日子卻也過得自在。
誰又曾想,在他十二歲那年,宮里傳來消息,貴妃涉嫌玩弄巫蠱之術(shù),詛咒當(dāng)朝皇后。
皇帝龍顏大怒,宮闈出了此等齷蹉之事,當(dāng)年歷史上貴為皇后的衛(wèi)子夫因?yàn)槲仔M之術(shù)都避免不了自殺身亡,而她只是貴妃的身份,皇帝又怎么會給她機(jī)會?
于是大理寺匆匆結(jié)案,蘇家一夜慘遭滅門。
皇帝念及蘇醒已出嫁隨夫,網(wǎng)開一面。
那夜,菜市場的砍頭臺血流成河。
當(dāng)晚,蘇醒在鴻沁閣放火自焚。
這個故事就從這里完結(jié)了。
楊煜掀開袖口,手臂上還有一處火燒的疤痕。
因?yàn)闀r間太久了,看起來更加瘆人。
楊煜起身,扶起還在地上跪著的十三,:“以后你不用再認(rèn)錯,你要記得你沒有錯?!?p> 十三沒有說什么,卻伸手緊緊握住楊煜的衣袖。
十三還記得,在那漆黑的暗閣里,自家少爺咬住自己手時候的狠勁。
因?yàn)槲ㄓ羞@樣,楊煜才能抑制住他的驚恐不發(fā)出聲音,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活下去。
那個時候,楊煜才十二歲。
沒有人會相信他們的一面之詞,沒有人會相信蘇夫人是死于非命,而非單純的因?yàn)闊o法接受滅門之災(zāi)的自殺身亡。
錢多多剛剛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張被放大的俊臉。
且面孔十分熟悉,于是錢多多直接抬手,還沒有落在那臉上,自己就因?yàn)閭麆蓍_始干咳起來。
李逸飛一眼就看穿她的把戲,卻也不拆穿,:“韶兒,你可記得誰教你的武功?”
錢多多咳得淚花直冒,這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真氣亂竄帶來的后遺癥。
錢多多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不記得了,剛剛是你救了我?”
李逸飛雙手環(huán)胸,:“要感謝我嗎?”
錢多多的手里握著一把土,她微微笑著,:“當(dāng)然,那就請你吃土吧。”
說完,她揚(yáng)手朝他那里丟去。
李逸飛根本沒打算躲,于是那土落在他腳前一寸。
錢多多被帶來的灰塵嗆到了,開始干咳個不停,:“你,你到底是誰?”
李逸飛失笑,然后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必要時,我是你救命恩人,非必要時,我是你的仇人?!?p> 錢多多來沒來得及打掉頭頂?shù)南特i手,李逸飛人就沒影子了。
除了地上留著一個藥瓶子,和回蕩在林間的一句話“每月發(fā)作時,服用一顆。”
錢多多把藥撿起來,放進(jìn)懷里,可別說古代人的衣服真能放東西,怪不得出門不帶包包。
再往懷里一裝,還可以形成胸大的假象,錢多多心想,這趟也不算空手而歸了,還算那人有點(diǎn)良心。
只是不知道是敵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