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寢越來越暗,院中無人走動,沒有主人的命令,只有清風(fēng)敢從細(xì)縫中漏進(jìn)來窺看,床頭搖曳的燭火,拉長男人的身影,滿小貍瞳仁氤氳望著床頂,室內(nèi)的香味變了,味道她認(rèn)得,是宮中嬪妃爭寵常用的情香。
他有備而來,有備而來,迷糊中的女人在心里默默重復(fù)這句話兩次。
他就是一條毒蛇,是瘋子!!
被他帶進(jìn)洶涌的浪潮中,女人掙不開索性放任自流,緊閉雙眸不見為凈,心想外頭不知什么時辰,天怎么還不亮?。
他怎么不去死呢!
床板咯吱一響,重重床幔被掀開,一股清風(fēng)吹進(jìn)悶熱的帷幄,涼風(fēng)讓人不由地一陣機(jī)靈。
滿小貍清醒幾分,迷離的雙眼轉(zhuǎn)動,怪香與她如同烈酒,自己酒后失德,也就發(fā)生過一次。
聽著帳外倒茶的聲音,滿小貍心里那股熟悉的感覺再度冒頭,過往模糊的記憶,在浮動的床幔中,慢慢被勾起。
一年前,修梵寺。
滿小貍拽著花犯在后山禪房胡鬧,她飲酒助興,睡到午后起來,那時花犯未醒,迷糊中她腹脹難忍,連忙穿起衣衫跑去茅房。
回來后又和花犯胡鬧,待第二日徹底清醒,腦子里只剩一些零星的片段,只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覺,滿小貍心里估摸著總有些不對頭。
主要是感覺有點不對,花犯皮粗肉厚,可午后那次她,算了,應(yīng)該不是,可是……
清醒后記憶中的落差感更大,雖滿心疑竇,可她自不會蠢得去問,花犯愿同自己下山,不在做什么撈子禿驢,滿小貍只想趕緊把人帶走,至于心中那點疑惑,很快就拋諸腦后,掩埋在犄角旮旯里。
偶爾想起,也只是猜測自己可能誤入了其他禪房,她記得附近寄宿著一位青年,花犯不提她也不提,一段誰都忽略的過去。
難道是他!
滿小貍思忖間,床幔撩起又落下,床上的人勉勵睜眼想要去求證,眼前卻覆上一抹黑影,男人背光的俊容忽然放大。
邱恒亭含著茶水,他通體舒暢歡喜極了,枕上的她微瞠的眸里都是自己的倒映,更惹得如古井深潭似的黑眸,霎時間火光四射。
情不自禁吧,大概是。
滿小貍猶豫的挪動脖子拉開距離,雙唇翕合話未出口,冰涼的茶水突然灌入口腔,滿小貍口渴顧不上其他,邱恒亭瞇著眼,得逞的神情表露無疑。
以口渡茶放在從前,邱恒亭絕對不愿,在他知之甚少的方面,對于周公之禮也拘在一個禮字上,禪房午后讓清心寡欲的人,徹底明白和有情人做快樂事無需禮法,掙脫束縛單憑心意的絞纏,是何等美妙。
他也知道自己的妻子,一旦醒來就想方設(shè)法和他一刀兩斷,又如何呢,他們一輩子都沒辦法再分開了。
一夜過去。
淺眠的人猛地掙開雙眼,她一動身旁的人也跟著醒來。
亮光自半花窗進(jìn)來,照亮床圍上的嵌螺鈿梅妻鶴子圖,邱恒亭目光緊緊鎖著滿小貍,枕側(cè)的人神情淡漠,他控制不住難過,心口沒由來一酸。
她不在意,連厭惡都懶得?
“修梵寺的事?!彼煅杂^色的提了一嘴。
“我想起來了,做這么多,就為了讓我想起那次午后的露水姻緣,邱公子真煞費(fèi)苦心?!?p> 滿小貍心中憤懣,出來混要還的道理她懂,模糊的記憶里,確實是她仗力欺人,把邱恒亭壓在禪房的長榻上胡作非為。
嘴角不自覺勾起不屑的弧度,她嗤笑道:“邱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覺得索然無味。”說完滿小貍用恢復(fù)五分力氣的手推開摟著自己的男人。
“你!”邱恒亭聞言氣急,秀目瞪圓,她說自己索然無味,好個索然無味,他也不管話說出來有多大醋勁兒,以前不在意,覺得這樁婚事不過是情勢所逼:“我比不過你那情郎,日日廝磨在一起,自然比我得趣多了?!?p> 當(dāng)年胡蠻子第一次入夜?jié)撨M(jìn)望月樓時,邱恒亭是知道的,他更多是心存僥幸,得知自己不會背負(fù)情債的渾身一松,早知今日他恨不得甩自己幾耳刮子。
如今在意,卻晚許多年,讓那蠻子血統(tǒng)的情郎占盡先機(jī),邱恒亭嫉妒,嫉妒得發(fā)狂,他恨不得生啖其肉,又恨自己當(dāng)初糊涂。
想到曾經(jīng)無數(shù)個夜晚,滿小貍同胡蠻子在一起,他咬碎一口牙都不足以泄憤。
“你有這份自知之明就好,我做初一,你做十五,一報還一報,日后錢貨兩訖,互不相干?!?p> 邱恒亭愕然,蒼白了臉,她眼里自己就如此不堪,滿小貍是鐵了心要跟那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野漢子修成正果!
他不答應(yīng),絕不答應(yīng):“你是什么意思,你沒想過,你若是懷上孩兒······”一計不成,他又生一計:“我們的孩兒,定不能叫一個胡蠻子做父?!?p> 不提孩子還好,提到孩子滿小貍更加不屑。
呵……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滿小貍陰沉著臉,諷刺道:“邱公子對自己還真是高看幾眼?!?p> “孩子,我不想生的,文曲星想往我肚子里投胎,也是白日做夢?!?p> 滿小貍陰冷的目光掃過邱恒亭錯愕的玉面,自尊心使然,這位簪纓世家出身,冷靜自持為先的公子,咬著下唇不做反駁,她赤腳跨過床鋪,直接閃身進(jìn)到素色的折屏后,這里擺著浴桶,她昨夜晚歸洗漱,也不想驚動仆人來回奔波倒水擦地。
所以桶里的水還在,身上太難受,不洗總不能頂著一股味去祠堂?
水定是冷的,更冷的水她也洗過,無論如何今天滿小貍都在眾族老同親朋面前拿到放妻書。
與邱家一刀兩斷,不只是私事。
邱府一處小院,三交六椀菱花窗里,對坐著一對男女,女的怒目而視,男的死死守住房門,不讓她出去。
昨夜被騙回去的早芳,恍然明白自己被調(diào)虎離山后,怒甩了自家男人兩巴掌,他明知夫人對他們恩重如山,竟偕同公子誆騙夫人。
嬌美的人兒橫眉冷怒,張牙舞爪像只發(fā)怒的花貓,何守志貪戀早芳美色,忍不住多看幾眼,對妻子怒火中燒不以為意,嘴里為公子辯解:“公子說了,夫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們是家事,床頭打架床尾和?!?p> 他此番態(tài)度,惹得早芳更加怒不可遏,何守志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只要掛個丈夫名頭,男人就能對女人為所欲為?
外人不知公子和夫人婚事的緣由也罷,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是公子的書童,怎會不知道。
“放我出去,你們要關(guān)夫人多久,不怕馬場的人殺上門。”
何守志要過去安撫妻子,反被心生厭惡的早芳推開,她出不去不能給六丑他們通風(fēng)報信。
太可恨??!
夫人大意才被公子算計,早芳枯坐到天明,心里也猜到望月樓里發(fā)生的事情,照夫人的性子,最多也就當(dāng)被狗咬一口,可早芳卻覺得,是自己沒能守住承諾。
她察覺到異樣,沒有及時告知,是自己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