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冤,事情又峰回路轉,比戲本子還一波三折,接二連三弄得大家伙腦子都轉不過來。
圍觀的百姓紛紛踮腳,伸脖子往里面瞧。
有熱鬧看?。?p> 蕭昭呈怔忡片刻,心思百轉,輕咳幾聲:“你有冤情,就去大理寺?lián)艄镍Q冤?!眮碚宜魃?
滿小貍抬起頭,蕭昭呈對上丐女的眼睛,他不由地斂容,她的眼神太過狠,太過決,本應該怒海波濤,卻平靜如水。
奇怪的人,蕭昭呈憶起亞父曾言,邱恒亭靜如水是本心如此,那時他似懂非懂。
不都是靜?怎么還有不同?
看到丐女這雙眼后,他好似懂了,確實有不同的。
“民女要狀告左丞相兼戶部尚書,博望侯——周記言,告他貪墨賑災錢糧,銀錢一百二十萬五千兩,以至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如此大貪大惡,陛下要為民做主啊。”
“陛下,大理寺將民女逐出大門,我無處申冤,北涼是陛下的北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還要找何人狀告朝廷命官?難道北涼還有第二位陛下不成!”
北涼是蕭家的北涼,他蕭昭呈繼承大統(tǒng),君君臣臣,博望侯是他的臣子,臣子有罪,天子降責,丐女句句在理,仍是噎得少年天子無話可說,無路可退。
他再度猶豫,貪墨賑災錢糧,輕則罷官,重則誅三族之罪,博望侯,太妃親弟,素來與韓王親近,機會千載難逢,若是······
少年心性的天子,并未養(yǎng)成帝王殺伐果決的心,他還舉棋不定,滿小星可不會等他三心二意。
她抽出短刃,抵在自己喉嚨上,壓低聲音,到只有蕭昭呈和擋在他跟前的曹功歷聽到的程度。
“陛下,你今日若不接我的狀紙,民女立刻血濺三尺?!彼呎f邊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望著丐女的二人卻不認為她是在開玩笑,不禁屏氣,聽她娓娓道來:“我不過賤命一條,我死,陛下逼嫁孝女之惡名,可就摘不干凈了?!?p> 好陰險!
曹功歷心中鄙夷。
她死,還能博個美名,陛下卻因這事,給了藩王撥亂反正的名頭。
好聰明!
一步步,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蕭昭呈對這丐女另眼相看了。
“你威脅朕?!弊运麜允乱詠?,還是第一次受人明目張膽地脅迫:“我若不接呢?!?p> 滿小星笑容逐漸擴大,她單手把狀紙遞出去,篤定對方會接,曹功歷想代陛下接她的狀紙,滿小星收回幾寸,錯開他的手。
“你!”對上丐女挑釁的眼神,曹功歷虎目睜圓。
好大的膽子!威脅天子!
滿小星迎上曹功歷的怒目,她還怕什么,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如何?陛下,是想昭告天下,天子不過是個擺設?”
曹功歷真被氣得七竅生煙,又不能一刀了結她!
他看向陛下,少年稚氣微脫的面上兩道劍眉攏著,眉心處成了淺淺的川字。
蕭昭呈眼眉酷似先帝,瓊鼻檀口得自太妃,鵝蛋臉頰,乍一看,還以為是生得英氣的姑娘。
男生女相,有損威儀。
人墻內的幾人各懷心思,沉默不過須臾之間,又好似度日如年這般長。
天真浪漫的蕭靈,不知丐女在說什么,她也不懂弟弟心中正做何權衡。
一心全在邱恒亭身上的十公主,仍慶幸那個丐女是守孝在身,她怯生生的喚了幾聲四郎。
“四郎,你莫氣?!?p> 邱恒亭長眉壓低,濃密的睫羽半垂,在眼瞳處投下一片陰影,蕭靈想他定是生氣了,因丐女出言不遜惱了。
蕭靈想靠近他,元夕輕輕拉住了人:“公主,不可?!?p> 蕭靈不解,蹙眉低問:“為何?”
元夕搖搖頭,自三公主殉國后,太后便把唯一的女兒困于閨閣,朝堂如何,天下如何,都與十公主無關,只做個待嫁的小女兒足以。
“公主,事關朝堂,我們女兒家莫要多問,婢子扶公主上車。”
“可,四郎他……”
“公主,太后若知曉,必定遷怒少傅?!?p> 是了,元夕說得對,蕭靈驀然低下頭,母后因為姐姐的事情,總容易動怒。
邱恒亭無暇分心去想蕭靈的事,她的小兒女情長,他全然不放在眼里,邱家是否要利用這個契機,聯(lián)合其他世家,平衡定京的勢力,不容博望侯一家獨大,此事,才需他要多番思慮。
以自己對少年天子的了解,他會接這道狀紙,自安國公戰(zhàn)死,太后一脈朋黨式微,晉國公苦苦支撐。
博望侯嫉賢妒能,排除異己,再過兩年,陛下能否親政,都還未知。
還有……
方才丐女所說的,一百二十萬五千兩,邱恒亭默憶起兄長私下提過的賑災錢糧數(shù)額。
兄長官居戶部侍郎,都不知貪墨賑災錢糧底細,一個丐女如何抓得準,是一百二十萬五千兩?!
背后是誰人在謀劃?
“好,我接?!笔捳殉室饬现械慕舆^狀紙。
滿小貍微微一笑,志得意滿。
見狀,唐娘子立刻嚎啕大哭,撲到女兒身上,大聲嚷道:“陛下,為我母女申冤啦,陛下為我母女申冤!”
這對母女,一唱一和,倒也是唱作俱佳。
丐母的哭喊聲,百姓的議論聲,在天子鑾駕漸行漸遠后,戛然而止。
騎在馬上的邱恒亭,忍不住往牌坊那兒回首,她說了自己在將軍廟恭候佳音。
將軍廟,真是個好地方。
逼嫁之事,瞬間就被孝女狀告當朝左丞相的風頭蓋過,博望侯是誰,朝中重臣,親妹乃當朝太妃,天子生母。
貪墨賑災錢糧!
豈不是坐實當朝巨貪的名聲,城外的災民不散,這下有好戲看了。
流言蜚語如江河直下,更如蚊蠅驅臭。
一傳十十傳百,不知誰在其中推波助瀾,蕭昭呈前腳才回宮,孝女狀告博望侯貪贓枉法的故事,早被人添油加醋,弄得京城內外人盡皆知。
噠噠噠,噠噠噠,馬蹄不疾不徐,城樓上更鼓咚咚,午市已歇。
今天比昨日熱,街市上挑擔行色匆匆的,趕路的,誰不是汗流浹背。
汗低到地上,沒兩下就被頭頂?shù)牧胰兆聘伞?p> 小廝沿著屋檐下的陰涼跑了一路,陰影外的地方,都被太陽曬得發(fā)白。
青石板像火烤的鐵鍋,碰一下,人都覺得像皮肉落在燒紅的鐵板上,能聽到滋滋聲兒。
沒人愿意在太陽下多呆一刻。
“太熱了?!彼贿吥ê挂贿叡г梗粔K塊汗?jié)n積在背后,棗色的衣裳上,可見的一塊塊白,小廝顧不得這么多,只想在屋檐下喘口氣再跑。
忽地,一片陰影落在他前面,小廝抬起頭,不自覺兩眼瞇成一條縫,看向來人。
來人騎在高頭大馬上,通身淺青衣裳,迎著光小廝覺得眼前的人白得晃眼。
“我讓你打聽的事,如何了?”馬上男子聲音冰涼透骨,聽得小廝渾身一個激靈。
他恍然猜出眼前浮光如粼的人,正是自家公子。
“公子,我跟到東青門附近,就被流民堵路,跟丟了。”
跟丟了?
邱恒亭不語,只是調轉馬頭,策馬揚鞭離去。
“公子,公子。”小廝撓頭,天這般熱,當街騎馬,著了暑氣,他怎么同夫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