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娘子心里罵了魏老三那流氓一句活該,仗著魏老大能耐,到處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那些苦命女子不堪受辱,又不愿委身,只能一根麻繩了卻此生。
可憐啊!
“小貍,魏老三你打算怎么辦?!碧颇镒用C凝著臉,眼底盡是無奈,還有許多讓滿小貍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被深深掩住。
唐娘子想,若這潑皮在錦州,她吆喝幾個姑娘,就給他捶一頓,讓他再敢作孽,可她們不在錦州,人在屋檐下,只能低頭:“別鬧出人命?!?p> “乳娘,我知道了?!睗M小貍應(yīng)道。
唐娘子本還有更多話要囑咐,抬眼對上女兒時,尊尊教誨的話,反而說不出口來,青天白日下,塵土飛揚的路上,并不出挑的滿小貍,眼神定然,這雙眼曾似天朗氣清的草原,無憂無慮,漸漸長大后,有了山崩地裂的怒,風馳電掣的快意,運籌帷幄的定,現(xiàn)在都歸于平靜。
唐娘子記得逃難時,在海邊聽老人家說過,海啊,就是面上看著平靜無瀾,底下暗涌兇狠的咧,人一進去只能葬身海底。
滿小貍?cè)缃竦难垌?,讓唐娘子想起少時的那段話。
孩子長大了。
“乳娘,你怎么了。”乳娘欲言又止,滿小貍疑惑的回視,到了定京,一家人反而拘謹起來。
她默默嘆口氣,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無事,我就是有些擔心,定京是個是非地。”
“乳娘放心,魏老三的事,我心里清楚?!睗M小貍說,隨后給了乳娘一個爽朗如雨后晴空的笑容,還是再重復(fù)一句:“放心吧?!?p> 有了這句保證,唐娘子點點頭,示意女兒先去忙正事。
三斤見唐媽媽松口,趕緊牽著毛驢往籬笆墻跑,他邊跑邊回頭,見身后弟弟四斤牽著毛驢兒悠悠老慢了,彼此開好長一段,才開口:“頭目,小犀這次貨闖大了?!?p> “除了斷腿,還斷哪兒來?”滿小貍問。
他往自己臍下三寸比劃一手,毛驢上的滿小貍會意,嘆口氣,再問:“人死了沒有?!?p> “胡師爺說,死是死不得,就是以后做不成男人。”小犀那丫頭,下手狠啊,太狠啦,不過魏老三罪有應(yīng)得,嘿嘿:“彩姨讓我給你透透口風,這事兒,咱們兩邊都不能善了?!?p> “魏老二那邊喊打喊殺的,頭目,以前我們那有這么磨嘰的事兒,都是抄家伙就揍,定京的人活得真別扭?!?p> 三斤直腸子,頭目說什么他做什么,以前在錦州快意恩仇,來了這兒整天束手束腳,憋得慌。
騎著小毛驢的滿小貍沒搭理三斤,她想著要怎么辦,事情肯定不能善了,打斷個手手腳腳還好說,大不了給些米糧,兩邊都遮過去,打斷子孫根,那等于打臉了。
胡小犀啊,胡小犀,你真能給你九表姐惹事兒。
放衙的更鼓咚咚咚敲響,守門的士卒拽著獸面輔首的鐵環(huán),宮門咯吱打開。
官員自各屬衙緩緩走出,等在朱雀門外的車馬眾多,馬蹄聲雜沓,一騎紅塵掠過,出宮的官員中有人抬起頭看向那策馬的青年。
“那不是邱家四郎?怎么當街縱馬?”一官員問。
同伴壓低聲音說:“有王家在,當街縱馬又如何,走,別多事?!?p> 官員蠕了蠕雙唇,看到陵侯同禮部尚書并肩走出,識趣的閉上嘴,與同僚速速離開,他們位卑言輕,得罪不起。
中軍營地。
屯騎校尉王渾攬著長水校尉鄧且,方要趁下衙去飲酒,二人校場都還沒踏出,便見一青衣公子策馬而來,衣袂飄飄,似乎有急事。
王渾面露詫異的看著來人,心想這人去而復(fù)返,估摸不是好事。
看好友倏地苦悶起來,鄧且疑惑,又不是閻王爺來,怎么如此不待見。
“你二人是姻親,怎么每次見他,你都這幅苦瓜臉。”好友鄧且問。
王渾嘆氣,笑答:“待會兒你就知道了?!?p> “小四,你何故折返?”王渾姐姐乃邱恒亭長嫂,二人算是姻親兄弟,邱恒亭排老四,王渾在家排行老三,又長邱恒亭一歲余,故而以兄稱。
邱恒亭下馬,向王渾行禮,他略過王渾不爽的神情,開口直說:“三哥,你能不能帶我去將軍廟?!?p> 看吧,還真被他言中,不是好事。
王渾給好兄弟鄧且遞了個眼神,鄧且了然笑笑。
將軍廟,可不是邱恒亭這嬌滴滴公子哥能去的地方,雖不至于是龍?zhí)痘⒀?,也差不離了。
三人站在校場邊上,軍士們早已回營開飯,空落落的練武場,除了偶爾嘰嘰喳喳的鳥叫,也沒其他動靜。
可鄧且還是壓低聲音說話,怕隔墻有耳。
“邱四郎,你去哪地方作甚,將軍廟現(xiàn)在可不太平?!蔽绾笮⑴嬗鶢畹氖拢瑐鞯姆蟹袚P揚,各家按兵不動,都忙著派眼線去將軍廟刺探,這下那破地方可熱鬧了。
聽營里的兄弟說,東青門外出了兩個霸王,都不是善茬,原來的地痞流氓早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二霸之一就是告御狀的孝女。
那女子叫滿小貍,錦州人,是為送生父骸骨歸鄉(xiāng)才來的定京,相貌一般,身手不錯,王渾似與那女子認識。
好言相勸的鄧且也是相貌堂堂的男子,他為人謙和,與英武勇直的王渾比起來,身上倒是有些儒將風氣。
邱恒亭與鄧且平日里也算談得來,他也知對方確實是不放心自己去是非之地,于是頷首致謝:“多謝鄧兄提醒,三哥,你意下如何?!?p> 聽這話,估摸著還是堅持要去。
邱恒亭態(tài)度堅決,鄧且也不欲再勸。
“這事兒,你回去問問你爹,別什么事兒都想摻和。”王渾收起吊兒郎當?shù)淖藨B(tài),難得端出兄長的架子,他越正經(jīng),邱恒亭反而覺得他們有事瞞著。
“事關(guān)國家社稷,三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提起將軍廟,王渾都話里有話,王家在朝中根基深,消息靈通,這也是邱家與王家聯(lián)姻的緣由。
見王渾目光閃爍,邱恒亭心下了然,在王渾這是問不出什么的,他匆匆作揖,抬腳要走,王渾忽然叫住他。
“這事兒我姐夫,是知道的?!?p> “我大哥?”
“嗯,你急著去將軍廟也于事無補,這事兒,你們邱家沾不得?!蓖鯗喡犠约依喜凰赖恼f,陛下看重邱家,十公主蕭靈癡心邱四郎,偏偏太后心中駙馬人選另有所屬,得罪太后,等于把定京的世族都得罪了:“你們邱家,此時,莫要當出頭鳥。”
“你既不愿尚公主,就別去招惹皇家?!?p> “我并未招惹誰,三哥?!?p> “太后自安國公李氏一門男丁十二人戰(zhàn)死后,更不許十公主下嫁邱家,你不過一文臣,而太后所中意的是能手掌兵權(quán)的郎君?!逼シ驘o罪,懷璧其罪,王渾也無奈,誰讓邱恒亭是邱家四郎,誰讓他江淮第二。
誰讓公主癡心邱四郎,非卿不嫁弄得滿城知曉。
“若將來太后倚重的駙馬,是個傭兵數(shù)萬的武將,他若知你與十公主有舊,試問哪個男人能如此大度?!”察覺自己妻子對其他男子情根深種,這便是禍根。
邱恒亭向王渾再拜,三哥心意,他明白了,太后是已在護軍中選定駙馬。
“多謝三哥提點?!?p> 王渾見他斂起急切的情緒,又變回那個高山仰止,不沾塵俗的邱恒亭,青年迎風而立,勝似月中謫仙,世人都認為邱四郎理應(yīng)如此,應(yīng)當如此。
看他策馬歸去,鄧且問王渾還喝酒否,王渾苦笑道:“還是去將軍廟看看,被小四一攪和,我心里發(fā)毛?!?p> 鄧且眼眉玩味的彎著,滴溜眼看向好兄弟,忍笑說:“你怕是假公濟私吧?!?p> 給點紅就開染坊,司馬昭之心……
“唉唉唉,我都三天沒見她了,你想媳婦有理,我見心上人不行啊?!闭媸堑模貌蝗菀子龅絺€合心意的姑娘,做兄弟的竟敢取笑:“笑笑笑,笑個屁,你的千里駒還要不要了?!?p> 提到千里駒,鄧且瞬間倒戈:“為兄弟自然要兩肋插刀,你紅鸞星動,鐵樹開花,老哥為你馭車開道,走走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