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弋才向戴冽習(xí)得破解辛夷昆侖劍法的招式,此刻恰好施展運用起來,那疑似辛夷的鬼面武士漸漸招架不住,節(jié)節(jié)敗退。崇岐在旁趁機襲擾發(fā)難,他不經(jīng)意間看到一個黑影順著山壁探入佛窟,忙提醒妙弋道:“你說的鬼面首領(lǐng)剛進了洞窟?!?p> 妙弋會意,道:“表哥,這個小嘍啰交給你打發(fā),我進去會會他?!?p> 鬼面首領(lǐng)進入佛窟,一眼便見到了壁刻佛像下的紫檀木匣,他一刻未停地舉刀劈開木匣,卻是空的,他猶未死心,上前以刀尖翻查。
妙弋進得佛窟,她記得眼前這個身著玄衣,外罩護甲,身形高大挺拔,寬肩窄腰的背影,確是那個親手殺死莫玄,下令擄走洛兒,又不懷好意地將孤軍作戰(zhàn)的她留給一個好色惡鬼的鬼面首領(lǐng)。
此仇不報非君子,妙弋語帶挖苦地對著那個背影嘲弄道:“你不用找了,那個紫檀木匣并無夾層,這里也沒有秘本,你被騙了?!?p> 鬼面首領(lǐng)猛然轉(zhuǎn)身,直視著她,一動未動。
妙弋繼續(xù)譏誚道:“又見面了,你還是那么狡詐陰險,想趁我不備,神不知鬼不覺取走秘本嗎?這一次,你恐怕要鎩羽而歸了,不對,你走不了了?!?p> 話音未落,妙弋已劍指向前,發(fā)起凌厲攻擊,鬼面首領(lǐng)從容以對,將刀架隔遮擋,閃避退讓。妙弋很快察覺,他只是招架并不還擊,鬼皮面具后,是一雙深邃柔和的眼眸,毫無狠戾之色,他竟與前次的交鋒判若兩人。
妙弋怒道:“為何不出招?你還是不屑與女子交手嗎!”
鬼面首領(lǐng)一語不發(fā),騰挪間身形縹緲恍如幻影。其實他的武功遠在妙弋之上,早能走脫,可不知為何,他閃身在佛窟洞口之時,又止住腳步,戀戰(zhàn)般鬼使神差地再與她周旋。
妙弋看出他在同自己戲耍纏斗,卻苦于在招式上占不得他半分便宜。惱羞成怒之時難免陣腳自亂,她當(dāng)胸一掌直劈向他,他也不避讓,卻在她回掌之時出手扣住了她的皓腕。妙弋大為光火,反手仗劍直擊向他,他終于松了手,橫刀遮架,她被反力相斥,倒退之時在窟內(nèi)天然而成的石階上踩空,倒仰過去,他即刻棄刀攬護住她,雙雙滾身落下石階。
鬼面首領(lǐng)一手正護在妙弋后腦,而那個位置恰恰有成堆的亂石,一旦磕撞上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妙弋渾然不知身后的危險,她沒有馬上將他推開,飛快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劍向他心口扎下,他看出了她的意圖,抬手攥住她的手腕。
妙弋迅速騰出另一只手,瞬時間揭開了他的鬼皮面具……
空氣仿佛凝滯住,她不愿相信眼前的鬼面首領(lǐng)竟是朱棣。她一直認為,朱棣只在幕后操縱,從未現(xiàn)身過,那些斗狠,劫掠,殺人的勾當(dāng)非他親手所為。她還存有幻想,一個位高權(quán)重,不問世事的親王,因約束手下不嚴(yán)才致使鬼面武士暴戾恣睢,橫行不法。如此她尚有說服自己的借口不去忌恨他,可他偏偏就是那個最兇殘冷酷,最不可饒恕的鬼面首領(lǐng)!
朱棣側(cè)過臉去,不能再看向她失驚的眼眸。
妙弋用盡全力推開了他。兩人皆癱坐在地,誰也不曾起身。佛窟外,交戰(zhàn)械斗之音不絕于耳,佛窟內(nèi),兩人相顧無言,滿心的酸楚無從說起。
妙弋委屈地詰問道:“四哥,為什么是你?是你挾持走洛兒,是你把我丟給一個好色之徒,不顧我的死活,也是你親手殺了莫玄......你,你好可怕......”
朱棣無聲地嘆息,遲疑著迎上她泫然欲泣的雙眸,她在等待他的回答。
朱棣無言以對,他無法否認那些他曾做過的,令她無法原諒之事,唯一可辯解的是,彼時他并不知曉她就是自己一直苦苦找尋的妙弋。朱棣一直未尋到合適的時機告訴她,他便是子夜,事到如今,似乎也再沒同她相認的必要了,她不會原諒他,倒不如讓從前那個和煦友善的子夜哥哥美好地存在于她的回憶中吧。
“小姐......”戴冽不見了妙弋,正焦急地四下里尋覓。
朱棣將鬼皮面具重新戴回,起身拾起棄在地上的寶刀,才又走到妙弋跟前,他蹲下身,懇切地道:“是我對不住你。你還肯信我么?我會帶你去見洛兒。”
戴冽說話間已至洞口,朱棣將身靠在洞口一側(cè),本想待他進入佛窟后再不動聲色地離開,豈知戴冽已有所察覺,他向佛窟內(nèi)行了兩步,迅猛回身,同時彎刀也朝朱棣面門劈下,朱棣早有防備,將刀猛力揮砍擋架。戴冽只覺握著刀柄的那只手,虎口處被震得生疼。二人撤刀,旋即又拼上一掌,趁著戴冽向后退行一步之時,朱棣返身出了佛窟,很快不見蹤跡。
戴冽見走脫了鬼面首領(lǐng),本欲去追,可他還有更重要的責(zé)任,他幾步行到妙弋身旁,蹲低身子,問道:“小姐,那鬼面首領(lǐng)可傷了你?”
妙弋抱住膝蓋,忍淚道:“他沒有傷到我?!?p> 戴冽將信將疑道:“我剛同他拼過掌力,他內(nèi)功深厚,不在我之下,真的沒有傷到小姐?”
妙弋只是搖頭。洞窟外,唿哨聲響過,拼斗之音漸趨平靜。不一會兒,崇岐提刀奔入佛窟,對妙弋道:“鬼面武士全撤了,他們搶走了三具惡鬼的尸身,沒有留下活口。妙弋,咱們的行動失敗了?!?p> 妙弋站起身,拂去裙上塵土,低聲道:“不,還沒有失敗,至少,我肯定了之前的猜測,也找到了比活口更重要的線索,等著瞧吧?!?p> 雨過帝城頭,香凝佛界幽。果園春乳雀,花殿舞鳴鳩。萬履隨鐘集,千秋入境流。禪居客履跡,不覺久淹留。
天界寺后苑。古柏老檜,陳寒逼人,這是一處連香客都不曾踏足的僻遠之所。
妙弋因早間在府中接到一只拜匣,切開蠟封,果真是朱棣送來的密信。按照約定地點,她依時抵達,身后僅有戴冽隨行。
后苑寺門外,停了一乘馬車,朱棣峨冠博帶,意氣軒昂,正負手立在寺門下。他見了妙弋,春風(fēng)滿面地迎上前。
可朱棣越是對著她笑,她越是覺得他笑里藏刀,言清行濁。因而面露警惕之色,不愿再朝前行進一步。
朱棣笑意不減,道:“妙弋,你能來,可知我心里有說不出地歡暢。”
妙弋只是遙看著那乘馬車,冷冷地道:“你答應(yīng)過的,洛兒呢?我要見他?!?p> 朱棣道:“我自然說到做到,不過,有件事你還是先知道的好。洛兒不久前生過一場大病,醫(yī)士診斷說他突遭變故,受了刺激,因此患上失語癥,再不能開口說話了。”
妙弋聽罷,瞪視著朱棣,欲言又止。她徑從他身旁走過,掀開了簾幔。洛兒正坐在轎廂內(nèi),他見了妙弋,眼中立時熠熠生光,伸開手臂抱住妙弋的脖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妙弋將他抱下馬車,他仍不肯撒手,五六歲的孩童頗有些重量,妙弋只得將他放在地上,蹲下身抱著他,她道:“洛兒,對不起,過了這么久才找到你,你一定在怪姐姐,是不是?”
洛兒松開小手,看著妙弋,認真地搖了搖頭。妙弋笑中有淚,道:“姐姐知道,你現(xiàn)在不能說話了,不過沒關(guān)系,姐姐一定替你找最好的醫(yī)士,總有一天,你還能再叫我姐姐的?!?p> 洛兒重重地點頭。朱棣走近道:“妙弋,為免走漏風(fēng)聲,洛兒已不能在京城久住,我已替他做了打算,派遣可靠的僧人送他去南方邊陲安居,我也會繼續(xù)安排醫(yī)界圣手為他診治失語癥,你大可放心?!?p> 妙弋仰頭看著他,問道:“你真心替他打算,不是在敷衍我么?”
朱棣笑著道:“一言既出,金玉不移。妙弋,夜長夢多,恐將來有意外,即刻便該送他出城了?!?p> 妙弋思忖著,道:“也好,”她捧著洛兒的小臉,對他道:“洛兒,離開應(yīng)天這個是非之地,你才能平安長大,記住,這一輩子,再不要回京城,更不要報仇,這也是你爺爺?shù)倪z愿?!?p> 洛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燕王殿下,是時候啟程了,僧人們得趕在日落閉城前出城?!币晃簧砼卖?,姿容肥白,目有三角的和尚合掌當(dāng)胸,恭敬走來對朱棣道。
朱棣合掌回禮,道:“道衍師父,有勞了?!?p> 一名行腳僧打扮的和尚上前抱起洛兒,將他送上馬車。妙弋向他揮著手,隨在馬車后,繼續(xù)道:“洛兒,答應(yīng)姐姐,永遠不要再回來……”
洛兒探出頭,不舍地看著妙弋,他突然開口叫道:“姐姐,姐姐……”
妙弋驚訝萬分,洛兒竟然開口說話了,僧人勒住馬,洛兒縱身跳下馬車,奔向妙弋。
妙弋緊緊摟住這個可憐的孩子,她不無傷感地道:“苦了你了,洛兒。你一定是為了自保才假裝失語的,那些惡鬼個個兇神惡煞,你還這么小,要怎么面對他們的拷問啊。”
洛兒附在妙弋耳邊,悄聲道:“姐姐,我沒有告訴他們秘本藏在何處,爺爺說一旦他們拿到秘本,就會控制許多的官員為他們所用,這是在做壞事。我只相信姐姐,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
馬車已消失在崎嶇山徑上多時,妙弋仍孑然而立遙望著遠方,山風(fēng)吹拂撩動裙衫飄逸,她猶自擔(dān)心著孤苦無依的洛兒,從此身世飄零,前路未卜。
不知何時,朱棣已來到她的身后,溫言細語道:“妙弋,別再擔(dān)心了。洛兒這么小便懂得裝啞自保,竟還騙過了醫(yī)士,可見他聰慧機敏有余,將來定不會吃虧的?!?p> 妙弋微微冷笑,道:“燕王殿下,是誰讓這么年幼的孩子成日里擔(dān)驚受怕,恐懼難安的?”
妙弋頭也不回地走下山道,朱棣還想去追,不料被戴冽橫刀立身攔住去路。
戴冽面無表情地道:“燕王殿下,我家小姐不想被打擾,殿下勿怪?!?p> 朱棣剛同他在仙窟山的佛窟中交過手,也識得他便是前番大赦天下之時,被他親手寫在特赦名錄中的戴冽,便道:“戴冽,你婉拒了本王的聘任,卻原來入了魏國公府?!?p> 戴冽道:“人各有志,如今的戴冽只為徐小姐沖鋒陷陣?!?p> 朱棣道:“妙弋對本王頗有些誤解,今次我若不能向她說明,只恐日后她會對我積怨更深。”
戴冽淡然一笑,道:“燕王殿下,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昨日在佛窟中與在下交手的鬼面首領(lǐng)正是殿下吧?殿下的功夫著實令人佩服,可若是再動起手來,誰勝誰負卻也未可知?!?p> 他將彎刀扛在肩上,又道:“殿下若真的在意小姐,只須做到一點,別再對她有所欺瞞。昨日,小姐真的很難過。”說完轉(zhuǎn)過身大步流星朝妙弋趕去。
禪室中,檀香裊裊,朱棣盤腿坐在席上閉目靜思。道衍和尚親泡了一盞香茗呈送在他面前的小案上。
“殿下,請品嘗禪門一盞大佛龍井茶?!钡姥苄Σ[瞇道。
朱棣睜開雙目,道:“此茶香氣鮮嫩清高,竟蓋過了檀香之味?!?p> 道衍笑道:“寺必有茶,茶必有禪。茶入禪門,凡茶便成禪茶,禪茶延綿不斷,禪室便沁滿茶香。”
朱棣請道衍在對席坐了,才端起茶盞,品咂回味。
道衍意味深長地道:“貧僧昨夜靜觀星象,紫微斗數(shù)中的廉珍星曜熠熠生輝,正應(yīng)男招美妻,女配賢夫,富貴綿綿,光輝福蔭之?dāng)?shù)?!?p> 朱棣微微一笑,道:“道衍師父竟懂得占星之術(shù),可這廉珍星曜與本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p> 道衍道:“紫微垣主君王,與之相對的第四星五行屬水,與廉珍星曜交相輝映,正主婚姻喜慶,貧僧先向殿下賀喜了,不出明年,殿下必會接到圣旨賜婚。”
朱棣笑著搖了搖頭,不以為意道:“本王的三位兄長也是在本王這個年紀(jì)被賜下婚配旨意的,不足為奇。”
道衍一雙三角眼中閃過一絲神秘莫測的精光,不疾不徐地道:“今日在寺后見到的那位徐姑娘......”
還未說完,朱棣急問道:“徐姑娘如何?”
道衍哈哈一笑,道:“貧僧早年曾有幸得道教高士點撥,頗通些易理,相學(xué),占卜之術(shù),今日得見徐姑娘,實有母儀天下之相啊?!?p> 朱棣聽罷,神色黯然,生出悵然若失的悲苦之感,他苦笑道:“母儀天下?道衍師父好眼力,太子的確對她情有獨鐘。”
道衍將手一擺,道:“貧僧之意,徐姑娘是要與燕王殿下作鳳鸞之配的,她與太子必?zé)o姻緣?!?p> 朱棣追問道:“此言當(dāng)真,大師豈能如此肯定?”
聽燕王已將對自己的稱謂改換成了大師,道衍更是起興,他神秘地笑了笑,道:“開平王常遇春與魏國公徐達是我大明開國功勛最著的兩位將星,前太子妃是開平王長女,卻是在開平王去世之后才得以嫁入東宮,殿下可知為何?”
不等朱棣作答,他又道:“如今天下兵馬最精銳強悍之師皆屯駐北平府,屬徐元帥統(tǒng)轄,徐元帥鎮(zhèn)守國門,功蓋天下,試問陛下難到不會有所忌憚?又怎會給太子身邊安插下如此強大的外戚?自古及今,多少外戚專權(quán)亂政的先例簡直不勝枚舉。陛下又豈會有這不智之舉?!?p> 朱棣想來此話極為有理,便有些許安心,他道:“聽大師一席話,本王茅塞頓開,只是,大師如何能肯定本王必與徐姑娘結(jié)鳳鸞締呢?”
道衍賣起關(guān)子道:“正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人不奈命何,船不奈舵何,人算不如天算。貧僧今日將話放在此處,將來可是要參加殿下與徐姑娘大婚之禮的?!?p> 一席話說得朱棣心中暢快不已,道衍看著面前這位多情卻被無情惱的癡情王爺,一雙睿智的三角眼中蓄起了笑意。
卻說妙弋從洛兒口中得知了秘本的下落,離了天界寺后,便同戴冽來到了韓府在京城的一處別院。院外大門上貼著加蓋了官印的封條,門前也是許久未灑掃過,顯得荒蕪敗落,滿目瘡痍。
二人繞過正門,施展輕功飛身入院。妙弋很快在后院找到一口枯井,她撿了地上的石子投入井中,立時傳出清脆的回音。戴冽道:“小姐稍待,我下去看看?!?p>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戴冽便攀了井繩,提氣騰躍,取了一個土布包袱出了井口。妙弋接過,打開包袱,露出一只錦盒,再將錦盒掀開后,方露出一冊寫滿蠅頭小楷的名簿。她霽顏一笑,收納回秘本,與戴冽人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韓府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