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12月,倫敦經(jīng)歷了二十多年來,最大的一次雪。李小雷和吳佳走在街上,就聽見路上的外國人贊嘆和驚訝。
李小雷跟著走在他前面的那個男人,沿著他的腳印踩下去,李小雷覺得很有意思。他跟了一會兒,幾個從店里走出來的人就把腳印踩亂了,李小雷就抬起頭,發(fā)現(xiàn)吳佳不在自己身邊。太陽早早的又躲到了云后——那是他此刻在這個陌生國度唯一熟悉的東西。天上的云還是快速地飄過去,有一片雪花,從遙遠的高空落下,融進了他的眼中,他忽然感到了一種孤獨??帐幍奶?,擁擠的街道,一顆難受得要命的心。
李小雷還沒來得及把這傷感的情緒抒發(fā)殆盡,一團寒冷撲上他的臉頰。他的眼前一白,然后就聽到吳佳“咯咯”地笑,那笑聲穿透了空間,直擊到李小雷的內(nèi)心深處。李小雷流出幾滴眼淚,他在擦去臉上的雪的時候,順手把眼淚擦去。
他把吳佳緊緊抱在懷里,兩個人就好像變成浩蕩天地間一尊永恒的雕塑。
吳佳由著李小雷抱住好久,才小心試探地說了一句:“我的腳麻了?!?p> 李小雷就松開她。
吳佳脫下手套,把手覆在李小雷額頭上:“怎么啦?被我一雪球砸傻啦?”但是那種聲音,分明是憐愛與留戀。
李小雷就皺皺眉頭:“你就不能嚴肅一點,不開我玩笑嗎?”
吳佳就板起臉,雙手握住李小雷的手臂:“那,李小雷同志,你想跟我嚴肅地說什么事?”
李小雷把吳佳往街道邊拉了一點:“那你,閉上眼睛?!?p> 吳佳就把眼睛閉上了。
李小雷就把臉湊過去,他呼吸著吳佳的鼻息:“那我···開始了哦?!?p> 吳佳就小聲支吾了一句:“開始什么呀···”然后把臉抬起來,嘴唇閉起來,又或者有一點微微張開。
李小雷就搓了一團雪,“啪”的一聲摁到吳佳臉上。
吳佳驚得跳起,氣得伸手就要打李小雷,李小雷把她抱住,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喜歡你?!?p> 李小雷陪吳佳逛了一天的街,他深刻感慨著有錢女人的購買能力,一方面又擔(dān)心,這樣大搖大擺地露富,萬一真的有人要打劫,那真是倒霉透了。
近傍晚,李小雷幫吳佳打到的,跟司機交代了吳佳公司所在的酒店,然后對吳佳說:“到了給我發(fā)條信息?!闭f完他把車門關(guān)上。
他看著司機把車開走,那種孤單感就又出現(xiàn)了,它包裹著李小雷,讓李小雷希冀能看到吳佳,又擔(dān)心吳佳像以前一樣,說走就走。
那個晚上,李小雷沒有等到吳佳發(fā)的信息,他也不敢發(fā)信息過去,就跟他害怕看到微信上紅色的感嘆號一樣。那次是李小雷除了倒時差以外,第一次在倫敦失眠。他就呆呆坐在床上,不吃也不喝,一直坐到第二天晚上七點。他整整坐了24個小時,他滿腦子都是吳佳的身影,吳佳的一顰一笑,他把頭埋到被子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這個時候,敲門聲響了起來。李小雷吃力地從床上爬起來,扶著墻去開門——是吳佳。
吳佳背著一個吉他包,一只手里拎著一大包零食,另一只手里則是拖著一大箱的行李。
“我回去收拾了一下衣服,你趕緊閃開給姐騰個地兒,姐就賴這兒了?!眳羌押敛豢蜌獾匕蚜闶澈托欣钕溥f到李小雷手上,“對了,我今天逛了一個下午,給你找了一把吉他,也不知道好不好,不過我警告你啊,這你可不許再砸了?!?p> 李小雷站著沒動,吳佳覺得不對勁:“你怎么這才一天沒見,這么憔悴?”
李小雷抿了抿他發(fā)干的嘴唇:“一日不見如三秋?!?p> 吳佳就抱著李小雷親了一口:“我餓了,你趕緊做飯!”
李小雷在雪停的幾天里,帶吳佳去了幾個倫敦近郊的景點,去了莎士比亞故居,去了溫莎城堡,他給吳佳拍了好多好多的照片。
在圣誕節(jié)前的那個晚上,吳佳鉆在被窩里,摟著李小雷:“走了這么多天,我們還沒去過倫敦眼呢,要不明天去倫敦眼吧?!?p> 李小雷就說:“明天人會很多吧?!?p> 吳佳就趴到李小雷身上,捏著李小雷的鼻子:“你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嘛。”
李小雷鬧不過,就答應(yīng)了。
圣誕節(jié)的倫敦眼下站滿了人,吳佳往人堆里一扎,沒過多久就提著兩張票出來了。
“你居然買到了?”李小雷有些驚訝。
“VIP的快速通道?!眳羌寻哑边f到李小雷手里,“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都不是事兒。”
李小雷贊嘆了一句“有錢真好”,就跟著吳佳進了摩天輪。
李小雷透過舷窗,俯瞰泰晤士河的時候,他想到了工業(yè)革命,想到幾百年前烏煙瘴氣的泰晤士河,而現(xiàn)在的河,卻又是這樣安靜地流淌,他哼起了《靜靜的頓河》,被吳佳一巴掌拍醒了。
“想什么呢你?”吳佳沒好氣地說。
“嗯?”
李小雷還沒說話,吳佳抱住李小雷:“來,親我。”
“嗯?”
“嘖?!眳羌哑擦艘幌伦?,“快,親我。快到最高處了,你趕緊親我啊倒是?!?p> “這么多人呢···不好···”
吳佳沒等他說完,踮起腳尖。
李小雷一直斷片到他們從倫敦眼出來。
吳佳和李小雷就這么沉默地走著。
當他們走進一條安靜的街道上的時候,吳佳說話了:“我要回國了?!?p> “什么時候?”
“明天?!?p> 他們說的話掉進柔軟的雪中,悄沒聲兒的,仿佛誰都沒有聽到,但是在兩個人心里都掀起大大的波瀾。
圣誕節(jié)的晚上,街上還到處唱著平安歌。吳佳和李小雷并排安靜地坐在床邊。
“你給我唱首歌吧。”
李小雷想到給吳佳和吳楚兩個人寫的兩首歌,他也記不清哪首是寫給誰的了,心里對比了一下,選了一首歌:“那時你會在我身旁,and say to the father I do,戴上指環(huán)一身無暇,跟著我走向遠方,多年以后子孫滿堂,你與我都白發(fā)蒼蒼,我會笑著撫你額頭,說你是我的新娘···”
“真好聽?!?p> “嗯,寫給你的?!?p> “真的?”
“真的?!?p> 吳佳眼睛一酸:“那你能用我給你買的吉他再唱一遍嗎?”
李小雷想了想,搖搖頭:“我已經(jīng)很久不彈吉他了?!?p> 吳佳的神色一黯:“哦···”過了一會兒,又問了一句,“是因為那個叫吳楚的姑娘?”
李小雷咬了一下嘴唇,點點頭。
吳佳這個時候是背朝著李小雷的,可是吳佳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你,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吳楚?”
“我喜歡你。”
“那你還因為她,放棄了彈吉他?”
“嗯?!?p> “那你以后一輩子都不彈了?”
“嗯。”
“李小雷你混蛋?!?p> 吳佳說完這句話就出門,一頭沖進了夜色中。
過了一會兒,吳佳又回來,把琴扔到地上,吉他發(fā)出了“嗚嗚”的聲音,然后吳佳就又出門,再也沒有回來了。
李小雷把琴撿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琴柄斷了,六根弦散成一團,像混亂不清的麻煩事。
接下來的日子又是水波不興的樣子,李小雷該干嘛還干嘛,只不過有一種寂寞感在他心里生了根。他在春天的日子里讀完了第二學(xué)期,休息了兩周假期,然后就是準備答辯,寫畢業(yè)論文,他在夏天的末尾,搭上回國的飛機。
上飛機前,他再三猶豫,還是給吳佳發(fā)了一條微信:我回國了,早上的飛機。
結(jié)果吳佳立即回了信:飛到哪里?
李小雷倒算了一下時間,這個時候國內(nèi)差不多下午,吳佳居然有空回他信息:到上海。
然后李小雷就看著微信上方提示由“對方正在輸入”變成“吳佳”再變成“對方正在輸入”,過了好幾分鐘,吳佳總算是把消息發(fā)過來了,其實就四個字:我去接你。
李小雷把“我去接你”四個字寫到紙上之后,又捂著腦袋,腦子里是炸裂般的疼痛。
他身邊兩位護士立即把他扶回病床上,然后幫他把被子蓋好。
一位陌生的美麗女生遠遠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李先生還在努力回憶過去的事情么?”
李小雷做了幾個深呼吸,喝了一口溫水:“李小雷還在努力?!?p> 女人就嘆了一口氣,把他寫好的幾張紙拿出去。
門口的醫(yī)生接過紙,瀏覽了一遍:“現(xiàn)在李先生已經(jīng)差不多能回憶起一直到車禍前發(fā)生的事了,雖然都是片段,這一點您可以在李先生出院后,讓吳小姐帶他多到這些事情發(fā)生的地點走動走動,對他記憶的恢復(fù)有好處。只不過他的自我意識,或者說自我認知還是有一些問題,你看他所有的第一人稱都是‘李小雷’,就像初生的嬰兒,這個轉(zhuǎn)變,可能還是需要一些時間啊?!?p> 女人也瀏覽了一遍,問道:“可是這一遍的內(nèi)容,跟上一次,有些不一樣啊,這也不符合實情?。慷夷f他怎么能知道別的人心里怎么想的呢,這不會是精神分裂吧?”
醫(yī)生說:“哦,這一點您可以放心。怎么說呢,這就像您看到馬路上好好的,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碎了的花盆,盡管您不確定,但是您的邏輯會下意識地告訴您,這可能是從附近某個居民樓上的居民家里掉下來的。當成人遇到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情時,他的邏輯會自動填補他思路上理不通的地方,讓整件事變得更加合理。當然,也不排除臆想癥的可能,但是就目前的觀察情況來看,這種可能性很小。所以啊,最好的辦法還是帶他去一些他經(jīng)常去的地方,這對他記憶的恢復(fù)是有好處的?!?p> 病房里,李小雷看著高樓外的天空,一遍遍地念著“吳佳”。
女人從醫(yī)院出來,就上了停在醫(yī)院門口的一輛車,她把李小雷寫的幾張紙交給坐在車后座的少女,少女認認真真地看完,從紙上裁了一塊,把其他的都撕成碎片,臉上看不出是在笑還是生氣,只是說了一句:“這個小冤家?!避嚲烷_走了。
女人沒離開多久,李小雷的父母就拎著食物和換洗衣服過來了。
“爸媽,你們來了?!?p> “誒呀,你別起來啊,躺著,躺著好?!崩钚±椎膵寢屭w茹趕緊把東西放下,上前扶著李小雷,“怎么樣?今天氣色不錯嘛?!?p> 李小雷的爸爸李大軍則在一旁說:“你呀,就是太疼咱兒子,人醫(yī)生都說了,要讓他多活動活動,還有半個月就可以出院了,你讓他自己來?!?p> “李小雷還有半個月就可以出院了?”李小雷問。
趙茹一聽到這句話,心里就是一難過,面上卻是喜悅的神色:“是是是,醫(yī)生說了,你啊,馬上就可以出院啦?!?p> “現(xiàn)在是幾月?”李小雷問。
“1月啦,馬上可快過年了。”
“我不是八月份回國的么?”
“你這不是在醫(yī)院昏迷快小半年了?!壁w茹話還沒說完,就開始擦眼淚了,“你可把媽媽給擔(dān)心死了?!?p> 李小雷看到媽媽頭上已經(jīng)是大半片的花白,就愧疚起來,抱著趙茹:“媽,李小雷這不是好好的么,你別擔(dān)心?!?p> 李大軍倒是在一旁笑了起來:“嘿,可不止你媽媽擔(dān)心。人家吳小姐在你住院期間,來看了你好多次,要我說,你小子好福氣啊。”
李小雷就問:“哦,對了,吳佳怎么樣了?”
“吳佳?吳佳是誰啊?”趙茹問。
“?。磕悄銈冋f的是哪個吳小姐?”
“吳楚啊?!?p> “那吳佳呢?吳佳怎么樣了啊?”李小雷著急了。
“我不認識什么吳佳啊?!?p> “就是跟我一起出車禍的,那個司機,我坐的她的車?!?p> “哦,她啊?!壁w茹想起來了,聲音一冷,“聽說傷得挺重。你說你也是,你怎么會和這種人認識的?卷到人家公司的內(nèi)爭里。要不是你醒過來了,你媽這一輩子算是白活了。”
“內(nèi)爭?”
“是啊,你是不知道,那場車禍是人家蓄意的。那個肇事司機,那個那個,叫紀嚴,據(jù)說是那個企業(yè)二把手的兒子,本來兩家準備聯(lián)姻,不知道怎么的,就談崩了,那個叫吳佳的,她爸爸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讓那個二把手一夜之間,沒了股權(quán),破了產(chǎn)。那個紀嚴就開著車,打算拼個兩敗俱傷?!?p> “可是吳佳說紀嚴家里,不是家境不好么···”
“誒喲,我的傻兒子,你怎么還這么傻呢,人家說什么你就信啊,依我看,她就是有心要害你。”
“誒,你也不能這么說?!崩畲筌娎读艘幌纶w茹,“那個叫吳佳的,當時看見有車撞過來,她的方向可是打向副駕駛位置的。要不然啊,咱們小雷坐的位置可就成了直接沖撞的地方了。這人禍也不是她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但凡要是她心里不是想著咱們小雷,那小雷可就替她遭罪咯?!?p> “這么說,那她傷得比李小雷還嚴重?”李小雷心中不安。
“這···我確實不清楚?!崩畲筌姄u搖頭。
李小雷掙扎著要起來,趙茹就著急了:“你起來干什么呀,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那姑娘在哪兒,你就是找也找不到。”
“那個姓紀的現(xiàn)在在哪兒!”李小雷也急了,“李,李小雷···”
“你什么你啊,那個叫紀嚴的,當場就沒呼吸了。也得虧那個姑娘開的是輛越野車,底盤高,你才撿了一條命,但是我估計啊,那姑娘,恐怕懸了。不過你說,正常人家的姑娘,哪有開這種車的呀?!壁w茹抓著李小雷的手,又轉(zhuǎn)頭對李大軍說,“你還愣在那里干什么,把袋子里的保溫桶拿過來啊,冷了就不能喝了?!?p> 李大軍一拍手:“對對對,這剛熬的母雞湯啊,得趁熱喝,你媽光是找食材,就找了一天半呢?!?p> 李小雷也沒說話,咕嘟咕嘟喝了幾大碗,直到看見二老開心了,就跟他們說,想一個人靜靜。趙茹看到李小雷喝了這許多,胃口是相當好,也放心了不少,加上李小雷確實剛恢復(fù),需要靜養(yǎng),也就不多打擾。李小雷昏迷的時候,趙茹和李大軍沒少通宵打理過,現(xiàn)在李小雷康復(fù)得迅速,兩個人也才感覺到疲憊不堪,跟護士說了幾句話,回去休息了。
李小雷雙手支著床,目送兩人出門。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抖得厲害,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就像電擊一樣,打在他的身上。他左手握了握拳,手還是很抖,即便是努力集中精力,手還是不聽使喚地顫動。他一邊自我安慰:反正也不彈吉他了,抖就抖吧,反正也不是很影響正常生活;一邊悄悄擦去了眼角的眼淚。
晚上的時候,那個女人又來了,帶著一些流食和小點心,也不多話,放下來就準備離開。李小雷把她叫?。骸罢垎柲绤羌研〗悻F(xiàn)在在哪里嗎?”
那女人就冷笑一聲:“吳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吳楚小姐對您是非常關(guān)心,關(guān)于吳佳的事,您還是不問的好。”
李小雷就“哦”了一聲:“那吳楚在哪里,李小雷能見她一面么?”
女人搖搖頭:“吳小姐很忙,她不方便。”
“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她?”
“這得看李先生您什么時候真的想見了?!?p> 李小雷有點明白這個女人的意思了,也就不多問,只是說了一句:“麻煩您了?!?p> 女人點了點頭,出了門。
李小雷沒有事情可以做,吃完飯就把窗簾拉開來,看樓底下的車輛,一直看到眼睛酸痛,又把窗簾拉上,然后躺到床上。
“那時你會在我身旁,and say to the father I do···”李小雷不自主地哼起這首歌,護理房的燈恍得他想吐,他總覺得他忘掉了些什么,但是一遍又一遍梳理記憶的時候,又不明白問題出在了哪里。
女人出門后,就給吳楚打了電話:“吳小姐,他說他想見您?!?p>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你怎么說的?!?p> “我說等他真正想見您的時候,您才會出現(xiàn)?!?p> “哦。”
吳楚把電話給掛了,一個人愣著神。
“你怎么誰都沒忘,偏偏忘了我呢···”吳楚坐在沙發(fā)上,房間沒有開燈,只有一聲嘆息,幽幽傳來。
李小雷的康復(fù)比預(yù)想的要快,因此他打算提前出院,他的提議沒有遭到主治醫(yī)生的反對,因此他的父母也就沒有任何意見。離院當天,吳楚來找了李小雷一次。
吳楚比李小雷印象里的瘦了,身材卻更好了。這跟李小雷半年沒剪頭發(fā),有沒有好好進過食的蓬頭垢面形成鮮明的對比。連醫(yī)院里瘸著腿的大叔都忿忿不平起來。吳楚沒有管別人的神情,她在乎的是李小雷,又不是別人。
“你還記得我?”吳楚問。
“嗯,吳楚。李小雷當然記得?!?p> “我是問,你有沒有完完全全地記得我?”
李小雷好生奇怪,不明白吳楚指的是什么。
吳楚面露失望:“果然···”
李小雷有些尷尬,他的父母倒是搶著上前。
“這行李也沒有多少,我跟你爸兩個人就能拿回去了,你要是跟吳小姐有什么要聊的,你們找個地方聊,我們就先走了。”趙茹說完,從李大軍那里抽出錢包,遞了一張卡給李小雷,“吳小姐在你昏迷的這半年里,可沒少替你擔(dān)心,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吃個下午茶,晚上吃個飯,看個電影,都行。不過你這剛好,生冷的可不能吃,吃些暖胃的,手機呢,給你充好電了,隨時聯(lián)系啊。”
說完,也不等李小雷反駁,拽著李大軍就離開了。
“嗯,既然李媽媽都這么說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眳浅f完,牽著李小雷的手臂,露出淺淺的微笑。
李小雷看著吳楚月牙一樣的笑眼,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在撫摸他的背脊一樣,讓他心跳突然加快。
李小雷算上讀研究生的一年多,已經(jīng)快一年半沒有在國內(nèi)逛過了,加上這里是上海,他也不清楚該去什么地方。
吳楚開車,帶李小雷去了打浦橋一個小巷子里的一個吃下午茶的地方。
“你不是在蘇州上學(xué)么?怎么對上海這么熟悉?”李小雷問吳楚。
“阿拉斯地道上海寧?!眳浅托χ卮稹?p> 李小雷看著那一對彎彎的月牙就一陣晃神。
“謝謝你今天來看李小雷啊?!?p> “本來呢,我是不想過來的,你可沒到真正想見我的時候,我這么一來,又把我這顆好心,弄得不值錢了?!?p> 李小雷點了一杯熱牛奶,喝了一口:“李小雷一直非常想見你啊?!?p> 李小雷說的是一句老實話,但是又像極了一句情話。
吳楚聽了,開心得不得了,卻硬是繃著臉:“你不是還很擔(dān)心那個吳佳的安危嗎?”
“怎么?你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嗎?”
吳楚看見李小雷關(guān)切的神情,嘴巴一嘟:“不知道!”
“哦。”李小雷垂下眼,攪拌著牛奶沫。
吳楚心里憋著氣,嘟噥著:“你當真沒彈?”
“彈什么?”李小雷問。
“就那個吳佳讓你談那首歌給她聽的時候,你真的沒彈?”
“沒有?!?p> 吳楚又顯得很開心的樣子。
李小雷有些莫名其妙,因為他不確定,吳楚是不是以前就一直這樣喜怒不定。他印象里的吳楚,相對于吳佳與王瀾而言,少得可憐,但是他就偏偏把吳楚和吳佳的照片放到了一起,還為了吳楚,把吉他給砸了。這件事在他自己看來,都是很不可思議的。
“那你,能不能彈給我聽?”吳楚問。
李小雷搖搖頭,然后伸出左手。
“好啊你個···”吳楚正準備發(fā)牢騷,就看見李小雷的手抖個不停。她兩只手捧上去,“什么時候的事?”
“好像是車禍之后吧。”
吳楚就把臉貼在他的手上,悶著頭。
李小雷覺得手里有汗?jié)B出來,又或者是吳楚的眼淚。是眼淚的可能性大一些,他想。
吳楚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妝就花了,但是那妝原本就不濃,反倒像是氤氳大了的眼影,直到李小雷拿出紙巾幫她擦眼淚的時候,那妝才徹徹底底地花了,把吳楚弄得像一只熊貓似的。
“你要不···去一趟衛(wèi)生間?”李小雷心知自己做壞事了,又不方便明說,只能換著方式問她。
吳楚走向衛(wèi)生間的時候,還抽搭個不停。李小雷覺得自己就像是欺負小孩的大壞蛋,加上他還喜歡過吳佳,還跟王瀾談過戀愛,連外國人都不放過,他就越發(fā)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他下定決心不跟吳楚在一起了,他覺得自己要是還厚著臉皮跟吳楚待在一起,就太對不起吳楚了。
等吳楚回來之后,兩個人就不知道該聊些什么了。
李小雷是確實不知道聊什么。
吳楚卻是不敢再多聊,她生怕又不小心碰到李小雷的痛處——她知道吉他對李小雷而言,意味著什么。
“那你,出院之后打算做什么?”
李小雷家境雖然不差,但是也不是任由李小雷揮霍的,加上李小雷在醫(yī)院躺了半年,這住院費、護理費,也算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了。雖然不至于負債,但是李小雷的確是要找一份工作去做了。李小雷心里清楚,但是至于具體該做些什么,他又沒有一個明確的想法,他本想說走一步算一步,但是在吳楚面前,他并不自信這能夠敷衍過去。
吳楚看到李小雷的表情變化,自然就明白了:“你不是在英國學(xué)的藝術(shù)管理嘛,我呢,正好在運營一家文創(chuàng)公司,我也不給你開后門,讓你當一個創(chuàng)意組的組長,你要想升職得靠你自己的表現(xiàn),這樣呢,也不算屈才。你看呢?”
李小雷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在說:拒絕她,拒絕她??伤褪钦f不出口。
吳楚見他沒反應(yīng),心里著急,只得說:“你不說,可就是答應(yīng)了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可不許反悔啊。”
李小雷怪自己是個軟蛋,到嘴邊的話都說不出,一副內(nèi)疚的神情。
吳楚卻以為李小雷是嫌職位太低,立刻補充道:“我這公司剛剛起步,各職位上的人還不是很齊全,要升職很容易的。你要是不樂意,或者擔(dān)心業(yè)務(wù)不熟,你可以先跟著我跑兩個月,工資照付,就當作是我的副手,行不行?”
李小雷知道吳楚是誤會了,但是話說到這個地步,李小雷再說他不想乘她的情,又顯得虛偽,值得點頭答應(yīng)。
吳楚又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讓李小雷更加內(nèi)疚。
吳楚記著醫(yī)生說過,要帶李小雷去以前去過的地方,這有利于恢復(fù)記憶,所以又特地加了一句:“我這些日子,可是要天南地北,好幾頭跑,等你安頓好了,少不了要跟著我奔波?!?p> 李小雷想到,在羊肉館里,吳佳也曾跟他說過差不多的話,只是被他拒絕了,心里狠命地疼了一下。
由于李小雷剛從醫(yī)院里出來,吳楚也沒有執(zhí)意留他吃晚飯,反而是讓他早些回去,只說等李小雷覺得恢復(fù)得七七八八,就得記著按時上班了。
李小雷回了家,趙茹問他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李小雷跟她講了前后的事情,趙茹就責(zé)怪李小雷不懂事。嘴上說著“家里又不缺錢,怎么好意思麻煩人家姑娘為你開后門”,心里趙茹卻偷著樂,就差讓他春節(jié)的時候,把人姑娘帶回家了。
李小雷剛準備好上班,就逢上春節(jié),他本來因為能找些事情做而激動的心,一下子冷卻下來。呆在家里的時候,他就把吳佳給他的那把吉他放到沙發(fā)那頭,他就坐在沙發(fā)這頭看。
真是一把好琴啊,他想,可惜琴脊被摔斷了。
春節(jié)期間,吳楚約李小雷出去吃了幾頓飯,可是李小雷一直沒提出讓吳楚到家里吃飯的邀請。趙茹看在眼里,心里急得不行,又不能越俎代庖,只能在每次李小雷和吳楚碰面回家之后,指著李小雷罵,說他是個糊涂孩子。李小雷其實心里比誰都明白,但是他下定決心不能再對不起吳楚了,所以硬著脖頸,就是不肯說。
至于吳楚,她還以為李小雷是因為忘掉太多跟她有關(guān)的事,所以情感上還不到位,只打算等陪著李小雷故地重游之后,再跟他好好談一談。
吳楚得知李小雷恢復(fù)之后,沒等公司正式上班,在初五那天就把李小雷叫走了。
“我們?nèi)ツ膬海俊崩钚±讍枴?p> “蘇州?!眳浅f完,帶上眼罩,靠著李小雷睡著了。
上海到蘇州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吳楚卻留戀這種感覺,仿佛似乎久違了幾個世紀。
兩個人去去觀前街的時候,李小雷就有預(yù)感了,他問吳楚:“不是去談事情的?”
吳楚沒搭他的話:“你跟著走就行了?!?p> 楓林渡居然還沒關(guān),一家缺少了駐唱的酒吧,李小雷不知道是怎么熬到現(xiàn)在的。
劉池很早就站在門口等他們倆了,將近四年過去了,劉池還是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大叔樣。三個人進了店,找了一個敞亮的卡座坐下,劉池也沒責(zé)怪李小雷那之后就沒來這里看過,也沒有提等到畢業(yè)的約定,他太了解他弟弟劉楓了,所以他知道一個跟了劉楓六年的孩子,骨子里多多少少受到劉楓的影響。
李小雷很久沒有喝過酒了,只是喝了一點,人就暈乎起來,但是他不是醉,他只是讓自己變得大膽了一些。
“你大三之后都去哪里了。”李小雷問吳楚,他一直沒有提,但是他沒忘,他打心眼里確定,要是吳楚不失蹤,就不會有后來的王瀾,不會有英國的彭西,也就不會有吳佳為她接機,這樣一來,也不會在機場發(fā)生那樣的事。這一切都跟吳楚的不告而別有關(guān)。
吳楚的回答居然相當簡單,她上的是一個國內(nèi)國外的本碩連讀項目,三年國內(nèi),還有兩年去了美國,她從美國拿了碩士文憑回來,她爸爸給了她一筆錢,任由她創(chuàng)業(yè)。
“這就是你什么也不跟我說就離開的理由?”李小雷第一次在酒吧里用這么高的聲音吼一個人。酒吧里的人都看熱鬧一般,朝這里張望。
吳楚一下子就愣住了,她的心里又甜又苦。她知道他在乎她,可她的千言萬語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吳總也有她的難處,她···”劉池打圓場。
“吳總?”李小雷狐疑道。
“嗯,吳總出國一年后,也就是你畢業(yè)那年,她就托人把這里盤了下來。這些事我本來是想跟你說的,但是你那之后又再也沒來過。我以為你跟吳總之間早就沒了聯(lián)系,也就沒有刻意去找你。唉,這事兒都賴我。小雷,你要怪,就怪我吧?!眲⒊睾苁亲载?zé)。
“這不怪他,我是當年不告而別了,可那是因為···因為···”吳楚很想說下去,可是她卻再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楓林渡的門口,路燈還是把李小雷和吳楚的身影拉得很長,又壓得很短。吳楚跟在李小雷身后走,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李小雷想到王瀾說的,吳楚悄悄地拉著他的衣角,心里一疼,轉(zhuǎn)身看向吳楚。
吳楚的雙眼早已哭腫,看見李小雷停下來看她,本來想給他一個笑臉,可是眼睛一擠,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落。她蹲下身,不停地說著“對不起”,李小雷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彎下身,半跪著抱住吳楚。
吳楚喝了不少酒,再一激動,酒精上了頭,兩條腿就不聽使喚地軟了下去。
“能走嗎?”李小雷問。
“走不動了?!眳浅蓱z地說道。
然后,兩個人燈下的剪影就重疊到一塊兒去了。李小雷病剛好,背著吳楚還有些吃力,還好吳楚并不重,一步一墊,兩個人走到了酒店——還是那時五個人倒成一片的酒店。
“兩間大床房。”李小雷說。
吳楚不肯,執(zhí)意要合住一間。
“那就一間標間。”李小雷說。
“你當時可不是這么說的。”吳楚進了房間,發(fā)起牢騷。
“當時?”李小雷腦子“嗡”的一響,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被拉扯出來。
“是啊,當時咱倆住一間的時候···”吳楚這話還沒說完,“哇”地吐了出來。
李小雷眼前就好像真的浮現(xiàn)出那天的情景,他猛地一個寒顫,那天居然真的是跟吳楚住的一間房。
“那天我是喝多了?!崩钚±渍f。
“可我沒喝多?!眳浅f完這話,就昏睡過去。
第二天吳楚在李小雷前面醒來,房間里還是彌漫著一股很濃的酒味,吳楚就打開窗。清新的空氣透了進來,吳楚的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了。她立馬去搖李小雷:“喂,喂,醒醒,昨天晚上我沒說什么吧?”吳楚緊張地拍打著李小雷的臉龐。
李小雷一整個晚上并沒有睡多少時間,他想著那一句“可我沒喝多”想到將近凌晨,他試圖回憶起更多的東西,可是他的大腦告訴他,到此為止。
李小雷把吳楚的被子腋好,然后才睡下的。他的潛意識里,他上一秒才看著吳楚睡著,下一秒?yún)浅妥叩剿磉?,試圖搖醒他。他麻木地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眼睛怎么也睜不開,臉上也是一陣陣地發(fā)麻,吳楚搖晃他的時候,他就順勢枕到吳楚的腿上,吳楚就像觸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了。
吳楚輕輕地撫摸著李小雷的臉龐,李小雷的呼吸就全部撲到了吳楚的指縫和掌心。吳楚知道,等到李小雷醒來,他是絕對不會這樣的,所以越發(fā)珍惜起現(xiàn)在的時光。她希望時間能放慢無數(shù)倍地流逝,哪怕就是靜止,她也可以單純用目光一遍一遍地看著這個男人。
李小雷醒得令吳楚早有準備又猝不及防,他“倏”的坐起:“我,我不是···”
吳楚也是同樣準備辯解,突然臉上一喜:“等等,你會說‘我’了?”
李小雷又念叨了幾遍“我”,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吳楚的意思。心里多少有些觸動:“我”可總算是被找回來了。同時他又心想:或者是從四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就被弄丟了?
他看吳楚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吳楚熟悉的東西。
李小雷能找到“我”是在初六,那天李小雷和吳楚在蘇州逛了幾個園林,早早的兩人就回了賓館。吳楚提出兩個人各自住一間,李小雷也沒有反對,晚上陪吳楚看了一個喜劇,也就回房休息了。初七的時候,大多數(shù)的公司就開始上班了。吳楚帶著李小雷談了過年后的第一場生意。那家公司的老板對于吳楚只帶了一個隨行的人有些意外,他在酒席上,問了一點關(guān)于李小雷的情況,又拐彎抹角地詢問兩個人的關(guān)系。李小雷沒能插上嘴,全都被吳楚強硬地說回去。
“他是我男朋友?!眳浅f。
那個老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不好看,趁著酒席,說了幾句半醉不醉的話:“小楚啊,照理這話我本不該說,但是今天吃飯的又沒有外人。你看,你家跟我家是世交,你的父親又跟我是好兄弟,你這么草率地就找了一個男朋友,這···有些不合適吧?!?p> “不要跟我提那個人,他能當初那么狠心離開我媽媽,他早就不是我父親了,他不配。”
那個老板就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李小雷對于吳楚能說出這些話,也大為吃驚。但是聽了那位老板的酒后所言,越發(fā)覺得吳楚這個小姑娘身世可能不簡單,不要說是男朋友了,但是能不能配得上她還兩說。李小雷就越來越覺得,自己不能耽誤了吳楚,但是他不清楚在酒席上就表達自己的想法是否合適,也就一個人低頭吃菜,酒席也就一直冷到散伙。
吳楚本來喝了一些酒,但是自從她表露了自己的心跡之后,就沒有再互敬過酒,之前的興奮、大膽與憤怒全部消沉下去。等到酒席散了,她跟李小雷坐在回去的車上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她很緊張,也很希冀,可是李小雷就是遲遲不肯開口。就這樣,一直到李小雷回了房間。吳楚就蹲在門邊上哭。李小雷進了房間,連衣服都不脫,打開了淋浴頭,冷水從頭澆到腳。李小雷一開始還能聽到吳楚的哭聲,到后來的時候,那哭聲就像悶雷一樣在李小雷腦子里炸響。他不知道自己沖了多久,反正直到他冷得渾身發(fā)抖,才從浴室走出來,水也不關(guān),他想用水聲蓋過哭聲,可是沒用,哭聲在他的腦子里。
初八的時候,徐貝兒跟王曉過來看望李小雷。王曉也不提他妹妹的事,他們聽說了李小雷的車禍,也很同情,徐貝兒更是聊到當初高鐵上打招呼的事情,更是不避諱地談到王曉第一次看到李小雷的時候,十分不友善的表情。李小雷才知道原來徐貝兒把這一切都看在眼睛里。王曉的小心思被徐貝兒點破,也沒有多不好意思的樣子,他反倒大大方方地拍了拍李小雷的肩膀,然后摟緊徐貝兒。徐貝兒就乖巧地鉆到他懷里。倒是健談的吳楚,話少了很多。王曉看得明白,又想到王瀾的事,趁著徐貝兒跟吳楚一起上廁所的功夫,他嘆了一句:“李小雷,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沒有想到徐貝兒與吳楚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
李小雷雖然不很擔(dān)心,但也一頭霧水。
但是王曉卻緊張得要命,從離開的一個小時開始,每隔幾分鐘打一個電話,但是都是無人接聽。王曉焦躁地搓著褲腿,甚至在餐廳里來回走動。餐廳的服務(wù)員過來請求結(jié)賬的時候,還被王曉給罵走了。
徐貝兒回到餐廳的時候,兩只眼睛通紅。她盯著李小雷猶豫地看了一會兒,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懷孕了?!?p> 李小雷等得發(fā)困,聽到這話,他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向王曉解釋不是他的孩子,之后才明白,那句看著自己說的話,其實不是對著自己說的。
王曉則是立馬看向吳楚,在吳楚也嚴肅地點了點頭之后,王曉像失了魂一樣,一屁股坐到地上。
吳楚把單買了,李小雷就架著王曉出門,王曉一路上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樣,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會呢,怎么會···”
走到一半,徐貝兒快走了幾步,然后站到王曉面前:“要不我們就結(jié)婚吧?!?p> 王曉就不說話了,只是隨著李小雷的步伐向前挪動。
過了一會兒,李小雷發(fā)現(xiàn)徐貝兒沒有跟上,回頭看時,徐貝兒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小雷跟吳楚陪著王曉坐在路燈下,一直到路燈亮起,王瀾開著車把王曉接走了。整個過程,王瀾神色漠然,沒有跟李小雷說一句話,李小雷在把王曉扶進車里之后,也就沒有再向駕駛位多看一眼。
等王瀾的車開遠了,李小雷就問吳楚:“你們下午去哪兒了?”
“上廁所的時候,貝兒跟我說她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來那個了,我就覺得不對勁。我問她有沒有測孕,她就說王曉不肯她去測,她自己一個人有時候想去了,又害怕,就遲遲沒有測過。然后我就陪她去商店買了一盒驗孕棒。給她測了三次,全都是陽性?!闭f這話的時候,吳楚沒有太難過,她反倒有一種看到比自己更悲傷的事情的解壓感。
李小雷雖然跟徐貝兒交集不多,但是他清楚地體會到那一刻徐貝兒身上的悲哀,當王曉一言不發(fā)的時候,他就差不多能猜到結(jié)果了。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跟吳楚也像這樣下去,將來自己不見得會跟王曉不一樣的選擇,那徐貝兒的悲劇,就會重現(xiàn)在吳楚身上。
李小雷真正地下定了決心,就把吳楚拉住。
“吳楚,我跟你···我不是一個好人···你應(yīng)該···你應(yīng)該值得更好的。”
吳楚咬著牙,聲音帶著顫抖,一字一頓:“我從認識你,整整七年,我喜歡你,有五年,我轟轟烈烈地愛你,半年。想念你,一年。之后陪伴你一直到現(xiàn)在。再有什么更好的,我不要。”
遠遠的,姑蘇錯綜復(fù)雜的巷子里隱約傳來琵琶的評彈:“世間多是,癡情那個女子,薄情的郎;誰料怎知,可惜一片芳心,付錯了人···”
第二天,在回上海的路上,吳楚告訴李小雷:徐貝兒昨天夜里喝農(nóng)藥自殺了,但是沒有成功。王曉知道后,在急診室門口跪了一宿。
“他答應(yīng)娶徐貝兒了。”吳楚說。
“但是孩子沒了?!眳浅终f。
說整件事情的時候,吳楚都是一副漠不關(guān)己的樣子。
李小雷緊緊抓著吳楚的手:“請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任何時候,不要做傻事?!?p> 吳楚絕望地一笑,不置可否。
正月初十是情人節(jié),吳楚從早上起來,就一直有人敲門。吳楚收到了玫瑰花,寶格麗的項鏈,香奈兒的包,還有人要送她一個大鉆戒,吳楚一開門,那個人就跪倒在地——也許是因為緊張,居然是雙膝跪地。吳楚把這些人,連同他們的禮物一并掃地出門。她本想就此逃出住所,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過夜,等到第二天再回家。但是她要等李小雷。
一直到下午,李小雷都沒有出現(xiàn)。不過李小雷的禮物還是送到了,它是在吳楚開門之前,就被放在門口地上的。吳楚一看到包裝就知道這是李小雷的風(fēng)格——那是拿印著崔健的海報包裹起來的,但是打包得相當細致,那個打蝴蝶結(jié)的方式,吳楚不曾見到有第二個人用過。吳楚想到李小雷顫顫巍巍地打包的樣子,心里就一暖,她把禮物盒子貼著胸口,也不舍得拆。這期間家里的門鈴響個不停,吳楚開門就把來訪的人一頓臭罵,不由分說地又重重把門關(guān)上。
吳楚最終還是把禮物拆開,她把繩子拉直,放在左邊,把崔健的海報展平放在中間,然后就是一張信紙和幾片碎木板。
“吳楚:
首先祝你情人節(jié)快樂!
然后就是送你的禮物:這些是被那把我摔壞的吉他的碎片里面,長得還說的過去的幾片。我保存了三年,當時這把琴為你而砸,這碎片也就應(yīng)該給你。吉他是我的半條命,你得記住,你欠我半條命。所以,不管什么時候,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李小雷
2019年2月14日”
吳楚念完信,說了一句“傻瓜”,然后又念了一遍,笑了起來,然后再念一遍,又擦擦眼角。
吳楚給李小雷打了一通電話,李小雷沒有接。但總歸吳楚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她把禮物收好,安心地出了門。
情人節(jié)的周末過完,李小雷就正式地到吳楚的公司上班了。李小雷跟吳楚的年紀一般大,又是吳楚直接推薦來的,加上之前在公司里的各種捕風(fēng)捉影,公司的同事都對李小雷客氣有加,就連李小雷的上司,也不輕易去麻煩李小雷。
吳楚在蘇州的項目談崩了,其實對公司影響挺大。雖然吳楚說是跟父親斷絕了往來,可是真正愿意把單子交給吳楚去做的,大多是看在吳楚父親的面兒上。這次蘇州的那位老板在吳楚父親周遭的朋友里這么一傳,公司的項目少了很多。
吳楚其實并不在乎這么一個公司,就算公司破產(chǎn)了,對她而言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她還是該吃吃,該玩玩,可是現(xiàn)在李小雷跟著她,她不能這么隨便了。她要是推倒重來,李小雷可就沒那么容易答應(yīng)跟著她了。
吳楚只能伸長自己的天線,四處尋找機遇。
幸好的是,正月半一過,找吳楚公司做廣告宣傳、服務(wù)代理的客戶就多了起來,吳楚不論單子大小,一并接下,盡管還是有些入不敷出,但是吳楚把父親私下里給她的零花錢取出來,員工的工資,也就能夠及時發(fā)了。
在二月末的時候,吳楚接到一個南京的單子,數(shù)額不大,原本是派部門經(jīng)理過去談的,但是吳楚偏偏要自己過去,李小雷也就跟著一起去了。李小雷擔(dān)心遇到上次的情況,執(zhí)意要讓吳楚再帶一個人過去,吳楚拗不過他,帶了她的助手張蓉。張蓉20歲的時候,就到吳楚家做了保姆,專門照顧吳楚。那時吳楚才10歲,而如今,吳楚25歲了,張蓉就跟了吳楚15年,雖然不再做貼身保姆,但是是吳楚最好的傾訴對象與智囊。李小雷在住院的時候就見過張蓉好幾次,當時張蓉一直客客氣氣地稱李小雷為“李先生”,對李小雷的態(tài)度不冷不熱。盡管現(xiàn)在吳楚跟李小雷的關(guān)系更加微妙,但是一路上,張蓉還是對一副李小雷愛答不理的態(tài)度。這是吳楚喜歡張蓉的地方,就好比張蓉在開車的時候,從不插話,讓吳楚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和李小雷兩個人出來的。而吳楚因為李小雷而自怨自艾的時候,張蓉也不幫著吳楚去責(zé)怪李小雷,當然,吳楚開心的時候她也不會去奉承,這讓吳楚覺得舒服。有時候吳楚覺得李小雷和張蓉很像,不管遇到什么事,簡單也好,麻煩也罷,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一板一眼,有條不紊。吳楚甚至有時候在想,倘若張蓉是一個男子,吳楚先愛上的那個人,或者就是張蓉了。
李小雷差不多有兩年沒有到南京了,剛一下車,就聽到熟悉的“哦使泥馬”“一逼吊皂”,李小雷就覺得,自己還沒有離開南京太久。李小雷打心底里喜歡南京,因為南京人相比于上海人,少了一份精明,多了一份實誠。話糙理也糙的罵罵咧咧有時候要比一本正經(jīng)的虛情假意要來得順心。
“午飯去哪里吃?”李小雷問吳楚。
“我很久沒來過南京了,想吃一些南京的特色菜。你不是在這里上了好幾年學(xué)嗎,你推薦吧?!?p> 李小雷就一臉黑線。在李小雷看來,算得上南京特產(chǎn)的食物屈指可數(shù),除了鴨子,李小雷都想不到還會有什么特色菜。若是哪天南京斷產(chǎn)鴨肉了,整個南京菜都是一盤散沙。
“那就南京大牌檔吧?!崩钚±渍f。
吳楚以為南京大牌檔是一個比較有名氣的網(wǎng)紅排檔攤位,就問他路怎么走。李小雷拿出手機,查了一下地圖,遞給吳楚:“你想去哪個?!?p> 吳楚才明白這是一家連鎖店,她特意留了個心眼,找了一家靠近李小雷大學(xué)的店,開啟導(dǎo)航,把手機交給張蓉。吳楚就看向窗外,愣愣地出神。
“你知道么,宋美齡喜歡梧桐樹,所以當年蔣介石就在南京種了一城的梧桐?!眳浅行鋈坏貙钚±渍f。
“我知道?!崩钚±谆卮?。
“哦?!?p> “嗯?!?p> 張蓉這個時候還是在安靜地開車,但饒是她這么不愛多話的人,都覺得李小雷和吳楚兩個人的聊天干癟乏味。她是見慣了吳楚活潑的一面的,看到吳楚這樣努力想找話題而不果,心里也暗罵李小雷的不解風(fēng)情。
“跟劉總聯(lián)系過了,他安排了今晚與您面談?!睆埲卦谙萝嚨臅r候,湊在吳楚耳邊說。
“告訴他,沒空?!眳浅鉀皼暗卮鸬?。
吳楚在路上走的時候,還是那么搶眼,她身后的張蓉也是氣質(zhì)極佳,唯獨李小雷,雜亂的長發(fā),瘦得像餓鬼。進飯店的時候,服務(wù)員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一句:“三位女士想吃點什么···”
這是吳楚到了南京之后,第一次捧腹大笑。李小雷撓撓頭:“要不吃完,我去理個發(fā)?”
美齡粥還是那樣香甜可口,鹽水鴨、鴨血粉絲湯也是一成不變的味道,咸鮮。
這家店就開在李小雷上的大學(xué)對面,李小雷畢業(yè)的時候這里還只是一片建筑用地,只不到兩年的時間,“今已亭亭如蓋矣?!崩钚±紫?。
吃完飯,吳楚帶著李小雷去了凱瑟琳廣場的一家私人訂制理發(fā)。
李小雷覺得腦門上能聽見錢響聲,不過吳楚說了:“算在出差報銷里?!?p> 李小雷的一頭長發(fā)被剪掉,就露出消瘦的臉龐了,李小雷有大半年沒有好好照過鏡子,他都有點快認不出來自己了。在印象里,他上次這么消瘦,還是在那忙碌而充實的高中時期。
吳楚透過鏡子,看到李小雷凹陷的臉頰,心生恍如隔世之感。她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一個高瘦的陽光少年,少年轉(zhuǎn)身朝她笑了一下,又頭也不回地往日落的方向走去。漸漸地,少年的背影就跟李小雷的背影重合,吳楚就回到了現(xiàn)實。她的心里一酸,表面上卻沒有任何變化。
“李小雷?你怎么···”陰柔的聲音傳來,吳楚就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吳楚下一刻就看到兩個身著白色襯衫的男子,那聲音的主人就是兩人中的一個。
李小雷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他可以記不清任何人的聲音,但是他是不可能忘掉這么獨特的嗓音的。
何雪是跟著他老公一起逛街的。吳楚看到兩個男人手牽著手,心里就咯噔一下,聽到李小雷介紹說這是他的大學(xué)室友,吳楚就抑制不住地想象出一些詭異的畫面。
“你瘦了很多?!焙窝┑睦瞎ハ搭^發(fā)的時候,何雪就坐到李小雷旁邊的椅子上。
“出了車禍,剛好,過幾天就胖回來了?!?p> “哦,那你可要少喝些酒了。”何雪用大拇指搓著食指與中指,“你大學(xué)那會兒,每天晚上都喝酒···”
“嗯,基本上不怎么喝了。對了,你還抽煙么?”
“戒了。邵陽他,不喜歡我抽煙?!?p> “嗯,戒了好。煙這玩意兒,是個禍害。我外公就是肺癌死的?!崩钚±渍f。
“你怎么不早說?你要是早點跟我說,我說不定就不抽煙了?!?p> “你那會兒不是剛失戀嗎,我又沒法兒勸你,你也抽的不多,我就沒說?!?p> 何雪臉一紅:“你能別說是失戀嗎?我也沒想到我對那個女生會沒有感覺,算起來不能說是失戀,只能說是和平告別。”
“然后你就開始喜歡男生了?”吳楚雖然自認不是腐女,可是女人天性里一種對“腐”的好奇,讓她忍不住插話。
“哪兒能啊。烏龜跟一只病兔子賽跑,跑贏了,你就能說烏龜跑得比兔子快?我這不是,這不是···”
李小雷就笑起來:“他啊,你知道有一段時間學(xué)校里的人叫他什么嗎?九二炮王?!?p> “九二炮王?”吳楚更加好奇。
“嗯,南京有條酒吧街叫1912,雪兒在那里一連泡了幾個月。當然,這個pao,倒不只是三點水的那個泡。”李小雷說到這兒,眼睛就笑得瞇起來。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腦子里就出現(xiàn)了那兩道彎彎的月牙。
“什么意思?”吳楚聽得一知半解。
何雪臉紅得更厲害:“反正就是處了幾個女朋友之后,我才確認我喜歡的到底是什么的。”
“嗯,我反正覺得,雪兒,了不起?!崩钚±棕Q起一個大拇指。
這個時候,何雪的老公就洗完頭出來了,他朝李小雷和吳楚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兩人也就點頭微笑,作為回應(yīng)。
出了理發(fā)店,吳楚就挽著李小雷的手臂,笑得直不起腰。
“說吧?!眳浅捓飵е灰粯拥囊馕丁?p> “說什么?”
“你跟那個何雪···有沒有那個過啊?”話剛落音,吳楚就機靈地跑開,也不跑遠,只是一邊走一邊回頭,落下一地的銀鈴般的笑。
李小雷只是幾步,就追上吳楚,他撓著吳楚腰上的癢癢肉:“你說哪個???”
吳楚就笑得屈下身,整個人就倒在李小雷的懷里了。
三月的南京,春天的萌動遍布大街小巷,空氣里都彌漫著談情與說愛的味道。吳楚倒在李小雷身上,不愿意起身。
“趕緊起來,像什么樣子?!崩钚±装褏浅纳碜臃稣瑤退眄橆~前的劉海。
吳楚乖巧地閉上眼睛,她就覺得還是那個高出她半頭的少年,寵溺地揉著她的腦袋。
李小雷心生觸動,卻說出了一句讓自己都感到奇怪的話:“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沒想到吳楚臉上居然露出驚喜的神色,她咬了一下嘴唇,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李小雷就皺起眉頭:“在哪里呢,是在哪里···”
頭痛感又出現(xiàn)了,李小雷蹲下身子。吳楚扶著李小雷:“你別著急,醫(yī)生說了,你這才剛好,不要急著動腦,想不起來就不要強求了?!?p> 李小雷在地上蹲了一會兒,抬起頭:“我們什么時候去見甲方?”
李小雷本來以為有張蓉,吳楚就會跟張蓉呆在一個房間,但是吳楚訂了三間套房。鐘山景區(qū)的風(fēng)景很好,李小雷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看日落的時候,吳楚就拎著一瓶紅酒來敲門了。吳楚穿著睡袍,外面裹了一件大衣,進了李小雷的房間,吳楚就把大衣掛到衣架上,然后從吧臺取出兩個紅酒杯。
吳楚不知道李小雷這么多的心思,她只是看到李小雷在發(fā)呆,羞郝地問了一句:“好看嗎?”
如果是吳佳的話,這會兒就該勾著我的下巴,說一句臭小雷,你狗眼看哪兒呢。李小雷心想。
李小雷邀請她到陽臺上坐坐,陽臺不是封閉的,吳佳只穿一件單薄的睡袍有些冷,李小雷就拿出一條毯子蓋到她身上。
這個時候,太陽就已經(jīng)有一半落到山后了,渾圓的通紅在剛抽枝的樹林后面似隱若現(xiàn),給整座山留下一個暗黑的剪影。
李小雷瞇著眼睛看癡了。
“怎么,想起夕陽下的奔跑和逝去的青春?”吳楚笑說。
李小雷沒有答話,自顧自地唱起來:“我與你,的邂逅,在日落下的橋頭,舟兒輕輕搖啊,風(fēng)吹隨水流···我曾經(jīng)年少不知愁,背上行囊向前走,直到你說愛情像杯苦酒把淚水浸透,我還記得夏日午后,沙灘睡著海鷗,你用稻草編成指環(huán),說要帶到白頭······”
吳楚的臉上泛著些紅,可能是酒,可能是太陽的顏色。她安靜地聽完歌:“這首歌···寫給我的?”
李小雷不置可否,說了一句:“我記不清了?!?p> “這首歌是寫給我的?!眳浅O為肯定地說,像是在對李小雷說的,也像是自言自語。
“蔣介石在南京城,為宋美齡種了梧桐···”李小雷抿了一口酒,“你又可知道,有多少人因為這梧桐絮,過敏好幾個月?”
“什么意思?”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會讓很多人受傷?!崩钚±讎@了一口氣。
吳楚沒說話,起身向衣櫥走去。
她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長方形的盒子:“謝謝你給我的禮物,這是回禮?!?p> 李小雷打開,是一柄手工制作的木柄口琴,琴的一端刻著一個“李”字。
李小雷從左往右吹了一遍,發(fā)覺是F調(diào)的,皺了皺眉頭。
“這么高?”李小雷問她。
吳楚“噗嗤”一笑:“吹首歌試試?!?p> 李小雷就吹了一首歡快的《歡樂頌》。
吳楚的繡拳砸上來:“你能不能吹一個有詞兒的曲子?”
李小雷幾年沒怎么接觸歌了,時興的流行歌他基本上不怎么會。他吹了一首《貝加爾湖畔》,吳楚聽完前奏,就跟著哼了一小段,然后自然而然地唱起來。
“在我的眼里,在我的懷里,那里春風(fēng)沉醉···多少年以后,往事隨云走···”
李小雷聽到吳楚唱起來,他就知道為什么這把琴是F調(diào)的了,琴聲的波動跟吳楚的音域貼合得剛剛好,他就想起他跟吳楚徹夜未眠的那個夜晚:他們唱了一整晚的歌,就差以“俞伯牙”“鐘子期”相稱了??上в械臅r候,越是知音,越是不能成為戀人。
一曲終了,吳楚意猶未盡的模樣,李小雷也不待吳楚說話,繼續(xù)吹了下去。
《yesterday once more》
吳楚就跟著唱:“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李小雷覺得自己的生命,都開始跟這溫柔款款的聲音產(chǎn)生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首歌唱完,天就完全黑了,李小雷又吹了一首《天黑黑》。
末了,李小雷說:“我的頭又開始疼了?!?p> 吳楚就離開了。
第二天的晚上,吳楚帶著張蓉和李小雷,跟那個劉總見面。劉總?cè)鄽q的年紀,經(jīng)營幾家不小的婚慶公司,名片卻是做得相當貴氣,燙金的兩個大字“劉協(xié)”。吳楚跟他談的是南京地區(qū)的網(wǎng)絡(luò)推廣的事,不是一個大單子,劉協(xié)也沒有想到派來的是這樣一位美麗女子。
“貴公司的女員工都是像您這樣漂亮么?”劉協(xié)笑說。
吳楚對劉協(xié)這種稱贊,并不受用,看見李小雷滿是認真的表情,吳楚才做做樣子,說了一句“謝謝”。
“這是我們公司的吳總?!睆埲芈牭健芭畣T工”三個字,挑了一下眉,更正道。
劉協(xié)打量了一下吳楚的年紀,嘖嘖贊嘆了一句:“吳總這么年輕,不簡單吶。”
“您好,我是李小雷,是這個項目的負責(zé)人?!崩钚±灼鹕恚斐鍪?。
劉協(xié)沒有握上去,坐在椅子上,看著吳楚發(fā)呆。
吳楚皺了皺眉,沒有作聲。
“吳總您開個價吧。”談完流程,劉協(xié)心滿意足地坐在椅子上,顯得十分大方的模樣。
“八十萬?!眳浅f。
“這···之前不是說好五十萬的么?”劉協(xié)看向張蓉,有些猶豫。
張蓉知道吳楚出價的原因,看了一眼李小雷,不置可否。
“八十萬?!眳浅粠б唤z情感。
“這···”
“不行我們就走?!眳浅驼娴钠鹕?,拿起包準備離開。
“誒,誒,八十萬就八十萬?!眲f(xié)看到吳楚要走,狠心拍板。他心知光是宣傳片和調(diào)查數(shù)據(jù)是不值這么多錢的,可是他看到吳楚這么年輕的女總裁,想到她能在上海這么一個龍蟠虎折的地兒有一番作為,就知道這個女人不簡單。多下來的這三十萬,若是能跟這個吳總交好,對于自己業(yè)務(wù)的去上海發(fā)展,有不少好處。劉協(xié)今年三十四歲,還是單身。如果吳楚因為自己的豪爽而有所心動,那就不是區(qū)區(qū)三十萬能比的了···劉協(xié)心想。
“簽合同。訂金三十萬?!眳浅妥聛?,向張蓉示意。
劉協(xié)一口答應(yīng)下來:“吳總你看,今天談得這么開心,晚上一起慶祝一下?我知道有一個不錯的酒吧,環(huán)境好,也不亂,你看···”
李小雷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多給了三十萬,怎么就變成“談得這么開心”。他心里想:這劉總怕不是一個受虐屬性的,生意人的往來真可怕。
吳楚卻心意一動:“慶??梢?,地方我來定。”
“哦?吳總對這個了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眲f(xié)滿是笑意,“不過光是咱們四個人,不熱鬧,這樣,吳總先給我個地址,我?guī)讉€朋友一起過去。”
吳楚沒有拒絕,在紙上寫了一個地址,給了劉協(xié)。
地址自然是李小雷當年駐唱的酒吧“北街”。
時隔三年,李小雷當年認識的人,已經(jīng)大多不在此處了。
那個會幫李小雷遞水的服務(wù)生顧然,成了酒吧的經(jīng)理。
“誒喲,李哥來了,稀客,稀客啊?!鳖櫲挥H自遞上菜單,“這位是···嫂子!嫂子好!”
聽得吳楚笑瞇了眼:“你這位朋友真會說話?!?p> 李小雷遇見熟人,也有些感慨,但是聽了這話,還是開玩笑般地瞪了顧然一眼:“記你的單子,別亂說!”
他又向顧然問了一些關(guān)于酒吧的情況。
“李哥還記得那個基本上每個晚上都會唱《王妃》的張松嗎?”
“有印象。”
“他賭錢,欠了幾十萬,一年前在這里唱完歌,出了門,被一群人給打死了?!?p> “那你后來還見過其他人嗎?”
“半年前,有一個小姐來這里喝酒···”顧然露出回憶的神情。
“哦?!崩钚±讓@種事情不感興趣。
“就是那個,嗯,那個···”他看了一眼李小雷身邊的吳楚,湊到李小雷耳邊,“那個有次喝醉了,倒在你身上的那個姑娘。”
李小雷身子猛地一顫:“她怎么了?”
“她來過一次?!鳖櫲恍÷曊f。
“她還好么?”
“坐著輪椅···具體的,沒看清···”
“哦···”
“喂,你們兩個大老爺們兒,在啰嗦什么呢?”吳楚不樂意了。
“哦,李哥說今天帶嫂子來喝酒,要讓我們拿出最好的節(jié)目出來?!鳖櫲贿@么多年的服務(wù)生不是白當?shù)模卮鹌饋戆嗣媪岘?,絲毫不用打草稿。
這個時候,劉協(xié)帶著兩男兩女,在酒吧里張望了一下,就過來了。
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然后就是相互打了招呼。
劉協(xié)的朋友也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年,自來熟,幾句話就聊開了。劉協(xié)就趁著人多,擠坐到吳楚的身邊。
來的四個人都知道劉協(xié)的目的,拐彎抹角地夸贊劉協(xié)跟吳楚的般配,只有一個姑娘向李小雷好奇地張望,眨眨眼,也不說話。
顧然親自端著果盤和酒水過來,看到劉協(xié)整個人都快貼到吳楚身上,都是成了精的人,他一眼就看出劉協(xié)對吳楚的意思。熱情地向劉協(xié)走去:“先生您好,接下來是我們這里一個,跟客人互動的節(jié)目,您是剛才被選中的幸運客戶,您愿意跟我一起到臺上表演一個節(jié)目嗎?”
劉協(xié)正愁沒有辦法展現(xiàn)自己,這么一聽,滿口答應(yīng)。一個男子趁機拍馬屁說:“我們劉總唱歌可是一等一的好聽?!?p> 劉協(xié)剛起身,顧然就身形一個不穩(wěn),把李小雷擠得直靠吳楚,差點就倒在吳楚身上。吳楚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地抱住李小雷。
劉協(xié)正在起身整理衣服,背對著兩人,沒有發(fā)覺。黑暗里,只有一個男聲陰陽怪氣地嘀咕:“他是誰?。俊?p> 劉協(xié)一離開,張蓉就占了劉協(xié)的位子,坐到吳楚的另一邊,吳楚朝著張蓉點點頭,張蓉也不表示。
“熟悉我們北街酒吧的人都知道,每周二晚,我們都會有一個客人與駐唱歌手的互動,今天,我們很榮幸邀請到這位,額,這位···”
“我叫劉協(xié)?!?p> “哦,我們很榮幸地邀請劉總跟我們的歌手合作。劉總想唱什么歌呢?”
劉協(xié)謙虛地說:“我不太擅長唱歌,就唱一首《王妃》吧,希望大家喜歡?!?p> 臺下,李小雷想到那個被毆打致死的張松,眼皮就一直跳。吳楚小抿了一口雞尾酒,趕緊抽出一張紙,捂住嘴,吐了出來。就連張蓉,都止不住笑意。
劉協(xié)唱得的確還說得過去,雖然到最后的時候,已經(jīng)喘得面紅耳赤了,可是好歹沒有唱破,加上情感帶動得非常好,臺下響起一片歡呼。李小雷很清楚在臺上唱歌的感受,能唱成這樣,的確是不錯了,也是不住地鼓掌。
顧然是知道李小雷的水準的,吉他一拿,能甩劉協(xié)幾條街。顧然接過話筒:“好的,感謝劉總的獻唱,按照慣例,接下來演出的客人,就要由劉總隨意抽取了,臺下美麗的女士可要把握住機會哦?!?p> 這時,臺下就響起一陣陣的起哄,還有不知道哪里的女人在尖叫。
顧然湊到劉協(xié)耳邊說了一句:“劉總,您可要爭取跟那位女士獨處的空間啊?!?p> 劉協(xié)就知道顧然什么意思了,他心照不宣地一笑,指著李小雷的方向:“就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