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說到，小二與敖珮見水晶棺困不住魔物，只得行險攻擊半仙肉身，不想觸發(fā)了半仙事先布下的地雷復(fù)反陣，敖珮為救小二，窮盡魂魄元氣擋在前面，落得支離破碎，后面白娥也為了護(hù)住小二舊傷復(fù)發(fā)，幸好半仙元神及時趕回，終于元神歸位，降伏了魔魂，同時也帶回了司馬正義魂魄，此時吳亮正好趕回，便讓他帶司馬正義去了醫(yī)院，待他走后，余下幾人開始商議如何救治敖珮魂魄一事，半仙經(jīng)小二提醒，想起敖珮家鄉(xiāng)東海水晶宮或有恢復(fù)龍魂之法，決定不久后便動身前往，不過此時半仙忽然想起一事，給此行又蒙上了陰影。
話說半仙忽然記起一事，似乎東海水晶宮一時還去不得。小二驚問其故，半仙道：“水晶宮乃龍族圣地，他們自己也等閑不得入內(nèi)，需是真龍血脈、皇親國戚、又或修為極高的同族，方可有幸居住其中，若是外族，要么是外交使節(jié)，于重大節(jié)慶祭祀觀禮期間，要么則是宮內(nèi)之人引薦，才可獲準(zhǔn)小住幾日，龍王幼時既出其中，想必有資格長住，得其作證，我們進(jìn)去或有可能，只是如今她魂魄已碎，沒了引薦之人，我等要想進(jìn)去，卻是千難萬難了?！?p> 小二張大了嘴巴，半晌才道：“他們龍族怎么這么多規(guī)矩？”
半仙笑道：“若論規(guī)矩，我仙界規(guī)矩才多，你若不好好記住，犯了其中任意一條，輕則如為師這般被貶到窮鄉(xiāng)僻壤，重則有火部一百零八種天罰等著你。”
小二暗暗咋舌，又問道：“師父，你那么厲害，能不能開個后門呢？”
半仙想了想后說道：“為師在風(fēng)部倒有些關(guān)系，可以疏通一下，在仙界使節(jié)中謀兩個閑職，剩下的就看他們水晶宮那里何時有派駐使節(jié)的機(jī)會了。若是運氣不好，或許要等上幾個月?！?p> 半仙說到這里，察覺到白娥似乎欲言又止，轉(zhuǎn)向她道：“白姑娘，不知有何見教？”
白娥用貝齒含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扭捏了一會兒，最后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忽然就對著半仙跪倒下來，用極為生澀的聲音說道：“奴……奴家請求道長，若能去得水晶宮，也帶上奴家一同前往?！?p> 半仙不好答應(yīng)，又怕出言拒絕后又要挨她唇槍舌劍，為難道：“白姑娘快起來，不是貧道不愿幫忙，只是我仙界使團(tuán)中平白多出一個……怕是要惹出大禍來的?！?p> 白娥深深低頭道：“奴家不會讓林道長為難，屆時愿化作……”
她說道此處漸漸有些哽咽：“……愿化作貓身，隨侍在旁，代替主上保護(hù)小二，還請道長開恩?！?p> “師父，白姐姐都這樣了，你就答應(yīng)她吧?！毙《腊锥鹨碴P(guān)心敖珮安危，不忍心看她留下干等消息，也幫忙一起求情。
半仙暗罵：“這臭小子，但有充好人的機(jī)會，就少不了他表現(xiàn)，到時候萬一出了事情，卻是我來背鍋?！?p> 不過他也知道，以白娥這般心性，要她現(xiàn)出原形，比死還要難受百倍，能做到這樣，已是最大的讓步了。半仙敬她忠義，也怕她遭拒后鋌而走險，只好答應(yīng)道：“也罷，到時候姑且試試看吧?！?p> “多謝林道長?！卑锥鹇酒鹕恚樒揭贿?，神色也不太自然。
半仙一直以來都被她嘲得體無完膚，像這樣“正?！睂υ?，反倒感到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后說道：“好了，白姑娘，夜深了，你有傷在身，還是早些回去調(diào)理吧，貧道跟小二明日便搬來此處，一旦有了消息，會盡快告知你，你若有何難處，也可找貧道商量?！?p> 白娥嘴唇動了動，卻未出聲，對半仙微微一福，便默默回自房去了，只留下半仙與小二兩個在外面。
半仙長吁了一口氣，攙起小二道：“我們也該回妙心觀了?！?p> 小二抬頭看了看身后的出租屋，只有四個房間還亮著燈，其余皆是黑漆漆一片，仿佛還有什么怪物隱藏其中，在冷冷注視著他們。
不久后，二人重新回到妙心觀中，半仙生怕再出問題，又細(xì)細(xì)檢查了一遍觀中的布置，這才吩咐道：“為師還有些公務(wù)要跑一趟，今日出了那么多事情，想必你也累了，早些安歇吧。”
他本以為小二會求之不得，立刻爬上床去，不料轉(zhuǎn)眼看去，卻見那孩子對著他靜靜肅立，顯得恭敬有加。
“咦，小二，你不去就寢，杵在那里做甚？”
小二深深一揖：“師父，小二想求師父教一些靈氣運行的方法?！?p> 半仙難得見他這么認(rèn)真，也頗為好奇：“哦？之前你一直找借口不肯用功，怎么忽然上心起來了？”
小二顯得有些羞赧：“我回來的路上仔細(xì)想過，其實今天的事情，都怪我沒本事，這才連累了珮姐姐，所以我想從今天起就好好用功，以后不僅能幫上師父的忙，也不會再要別人照看了?！?p> 半仙點了點頭：“你既有心，為師自然不會藏私，不過小二啊，正所謂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你今日損耗過多，又受了傷，雖然為師方才已替你運化，卻還得靠你自身休養(yǎng)生息。這樣吧，今晚你先好好睡覺，明日早上，為師先教你一套打坐練氣的功夫，你看怎樣？”
小二知道今晚是學(xué)不到什么了，只得懷著滿心期待，乖乖爬上了床。
半仙安頓好徒弟，已近亥時。他從后屋出來，遙見窗外月明星稀，云淡風(fēng)輕，想到昨晚此時，自己小日子還過得逍遙自在，短短一天，就憑空出了這么多變故，不僅多了個聰明貪玩的徒弟，還扯上不少糟心事，想來從今往后，怕是過不了幾天安生日子了。
“不知當(dāng)日師父撿到我和肖姑姑時，作何感想，若是他知道往后的事情，會不會后悔呢？”半仙莫名生出些許感慨，然后輕嘆一聲，搖了搖頭，便拉開觀門走了出去。
此時外間已是夜闌人靜，正是巷幽藏月影，欞光顯人家，別具一番古鎮(zhèn)風(fēng)韻，不過他左腳剛跨過門限，外面卻像是變戲法一般，景致陡然大異，只見：
渺渺酆都界，茫茫兩世間。
凄凄風(fēng)乍緩，厲厲氣輒嚴(yán)。
切切愁云滾，戚戚慘霧盤。
崒崒絕客嶺，嵂嵂背陰山。
漠漠金烏隱，昏昏赤月偏。
忡忡魂繼踵，惻惻鬼摩肩。
咽咽紅塵念，嚶嚶碧血冤。
紛紛成列去，擾擾隊接連。
原來半仙開門之前，早已發(fā)動了陣法，一門之間，陰陽兩分；一步之遙，生死兩隔。他仗著純陽靈氣護(hù)身，自不懼幽冥鬼瘴，從容邁步，穿街走巷。周遭鬼屋陰宅，時有魑魅鬼祟，魍魎窺探，但見半仙身影，俱都藏影納形，噤若寒蟬，唯恐惹到這位煞星，被他隨手銷了魂魄，那便永世不得超生了。
半仙因有公務(wù)在身，自也管不了那些個“觀眾”作何感想，只顧悶頭趕路，須臾便轉(zhuǎn)上一條大道，只見一隊隊各色陰魂尸鬼，服飾各異、不分貴賤，均在鬼卒監(jiān)押之下，首尾相接，緩緩而行，更有嗚咽嚎啕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若是常人在此，早嚇得魂飛魄散，成了其中一員，半仙卻是神色自若，還饒有興味地“檢閱”了一會兒，這才沿著隊伍前進(jìn)的方向，匆匆而去。
他步子不快，卻有縮地成寸之能，行不多時，就趕到了隊伍前頭，遙遙望去，見一巍峨城門聳立于前，樓裹陰霾，幡旗招展，甚是雄壯。待半仙近前，為一護(hù)城河所阻，此河水色黃綠，渾濁不堪，多有怪魚騰躍，白骨沉浮，河上架有吊橋，連通城門，又見門闕寬大，城墻高峻，左右綿延，望之無窮。城門高約數(shù)十丈，表面紅漆斑駁，內(nèi)里瑩瑩狀似有血色，暗金色的銅釘梁柱般粗大，密密麻麻。城門之上懸一巨匾，上書“幽冥吳州城北門”幾個大字，鐵畫銀鉤，氣勢恢宏。城內(nèi)隱隱有陰煞之氣，蠢蠢欲動，似乎隨時便可噴薄而出，令半仙也暗生敬畏。
他尚在那邊觀賞，不遠(yuǎn)處忽聽得有人高呼“上仙”。他循聲望去，不禁莞爾，趨步上前，遙遙拱手道：“原來是二位冥差，真是湊巧啊?！?p> 前面果然是一青一藍(lán)兩個鬼卒兄弟，咚咚咚地踏地而至，到了半仙跟前，照例又要納頭便拜，這次卻被半仙略施手段，從半當(dāng)中扶起。二鬼也不勉強(qiáng)，道了聲“慚愧”，又控背躬身施禮，這才恭恭敬敬站好。
半仙笑道：“二位也真是勤勉，今日清早才見二位巡查，怎么到了深夜，又來此處值守？”
那青鬼苦笑道：“讓上仙見笑了，非是我等勤勉，卻是今日未勾得龍王魂魄，讓判官尋了個事由，又貶了一級，如今倒成了這北門的門童了?！?p> 這時藍(lán)鬼在青鬼身后輕輕咳嗽了幾聲，青鬼自知失言，只得呵呵連聲，權(quán)作掩飾，又扯開話題道：“不知上仙大駕光臨，是欲訪友？還是游覽？這幽冥吳州城中，雖無甚名勝古跡，倒是有幾家酒肆樂坊，醇酒美人，別具風(fēng)味，上仙若是有意，我兄弟二人倒是有幾張招待券，愿贈與上仙，聊表心意?！?p> 半仙心道：“小時候隨師父去了次冥界教坊，差點沒被那些個奇形怪狀的鬼娘嚇?biāo)?，至今思之，猶有余悸，怎會再上你們兩個大頭鬼的當(dāng)?！?p> 他面上卻現(xiàn)出遺憾神色，謝絕道：“多謝二位盛意，只是貧道今日來此，卻是為了公事，不便耽擱?！?p> 二鬼聞言面面相覷，只見藍(lán)鬼使了個眼色，青鬼旋即問道：“小人斗膽，請問上仙，可是與我等所托之事有關(guān)?！?p> 半仙坦然道：“此事也非機(jī)密，自可對二位實言相告，貧道今晚在老龍巷中擒得一入魔殘魂，不敢擅專，故而才想解與此間判官發(fā)落，待事情水落石出，或許就是二位失落的魂魄之一，也未可知?！?p> 此話一出，二鬼頓時大喜，那青鬼眼中竟還泛起淚花，哽咽道：“上仙神通廣大，急公好義，真乃仙界楷模，若能還我等一個公道，小人定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上仙大恩大德。”
他兩個緊接著果然又自拜倒，砰砰砰地磕起頭來，半仙暗暗納罕：“這事情不過稍有眉目，這二鬼就如此感恩戴德，看來這半年來，他兩個確是因此受了莫大的冤屈，唉，我本以為陽世才有不平之事，想不到這專給人申冤的陰司，亦不能免俗?！?p> 他將二鬼扶起，勸慰道：“降妖伏魔，乃是吾輩本分，二位不必如此客氣。貧道欲即刻入城，拜訪判官，也好盡早查明實情，不知二位可否替貧道叫開此門？”
“還請上仙稍待?！鼻喙碚f罷跨出幾步，向著大道盡頭張望一會，又手搭涼棚，看了看天色，這才回轉(zhuǎn)，對藍(lán)鬼吩咐幾句。只見藍(lán)鬼得了指令，略一抱拳，就向護(hù)城河旁一處瓦房奔去，又待片刻，從里頭領(lǐng)出數(shù)十只小鬼來，這些小鬼各持儀仗，刀槍斧鉞、旌幡旗牌，一應(yīng)俱全。初時這些小鬼隊伍紛亂，還有些吵鬧喧嘩，叫那藍(lán)鬼喝罵了幾句，又賞了刺兒頭一頓竹筍烤肉，便即老實下來，分作兩隊，于道旁各自排好，一個個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雖都矮小猥瑣，倒也有幾分威武，半仙看了也是點頭暗贊。
藍(lán)鬼將隊伍排得整齊些，就回了青鬼處復(fù)命，那青鬼略加掃視，見兩隊小鬼并無差錯，又看到遠(yuǎn)處塵頭大起，于是不再耽擱，猛吸了口氣，對著城頭上大喊道：“亥時已至！開——北——門——！”
但聽“咣”地一聲，城門一震，似是有機(jī)括觸發(fā)，接著隆隆連響，那兩扇巨闔，已自緩緩開啟，一股陰慘慘徹骨寒氣，頓時從門縫中噴涌而出，只是一剎那間，半仙就覺遍體生寒，心神蕩漾，無數(shù)哀思愁意，滿溢而出。他不敢托大，又分了些靈氣護(hù)住周身，這才漸漸復(fù)原。遠(yuǎn)處趕尸隊伍，似乎也因這陰氣，號泣之聲愈發(fā)刺耳。半仙再向周圍看時，卻發(fā)現(xiàn)身邊那些大鬼小鬼，不僅毫不在乎，反而都一臉愜意，頗為受用。
半仙暗暗嘆道：“畢竟是此間土著，非我等生靈可比?！?p> 待到城門大開，又聞一聲炮響，從中跑出兩隊小鬼，也如城外一般，各持儀仗，于門洞中左右排好。此時群尸隊列已到門前，領(lǐng)頭的大鬼止住隊伍，與青鬼做了公文交接，又將大幡一招，領(lǐng)著群尸魚貫入城。
那青鬼看著隊伍走了一會，微微頜首，對藍(lán)鬼道：“六弟，你且在此看好，我送上仙入城，免得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鬼吏討要人事，留難上仙?！?p> “五哥勿慮，小弟自當(dāng)謹(jǐn)守崗位，絕不能出了差子。還望五哥此去小心應(yīng)對，莫要讓判官再捉到把柄?！?p> 他兩個又話別幾句，青鬼這才快步回到半仙處，躬身道：“有勞上仙久候，此間岔路甚多，待會兒小人于前面引路，還請上仙跟緊?！?p> 半仙點頭道：“那便勞煩帶路了?！?p> 于是青鬼在前，半仙在后，二人就從隊伍旁邊入了城門。青鬼熟門熟路，在熙熙攘攘的鬼群中，總能找到捷徑穿行，偌大身軀顯得異常靈便，間或碰到鬼卒設(shè)卡，他停下寒暄幾句，便即放行。半仙一路看去，見城內(nèi)燈火通明，五六層高的樓房一字排開，上面各有編號，先前入城的隊列，皆有專人帶領(lǐng)，登記造冊，仔細(xì)甄別，然后發(fā)給小牌，那些尸鬼便按著小牌上的編號，分派到各個樓房，整個過程雖然紛亂嘈雜，卻又秩序井然，往來鬼卒鬼吏，盡皆駕輕就熟，不慌不忙，顯然是各有規(guī)矩可循，只需照章辦事。
半仙見了不禁稱奇，卻聽那青鬼邊走邊回頭解釋道：“自從仙界坤部執(zhí)掌冥府，將我幽冥下界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行了那什么科學(xué)管理法，我吳州城處理案件的效率更是翻了幾番，于是周邊小城陰司俱都裁撤并入我司，所有大小案件，統(tǒng)一由我司審理，他們只需每隔數(shù)日，像今天這般，將勾來的亡魂死尸，送來我處即可?！?p> 半仙感慨道：“遙想貧道年輕之時，這冥界諸司還都各行其是，畫地為牢，想不到如今有了這般變化，倒是始料未及?！?p> 他兩個說著說著，就到了一處大廳，廳中多有鬼卒鬼吏往來，步履匆匆，青鬼叫半仙稍作等待，自己跑去了一個窗口前，片刻后返回，遞給半仙一張幾寸見方的票據(jù)，言道：“這是往吳州府衙的車票，我等接下來需坐城內(nèi)列車前往?！?p> 半仙拿著這車票翻來覆去看了看，推辭道：“若是路遠(yuǎn)，貧道自去就是了，無需兄臺相送，不如將車票退了，也省得破費?！?p> 那青鬼卻道：“今時不同往日，小人聽說這幾日坤部有大人物要來視察，故而城中各處多設(shè)哨卡，上仙雖然不懼，卻也要徒費精力，不若坐車，既省下力氣，又可沿途觀景，豈非兩全其美？”
半仙略加思索，也有些擔(dān)心路上橫生事端，反為不美，拱手道：“便依兄臺所言，貧道也正好開開眼界?！?p> 青鬼帶著半仙又行了一會，過了檢票處，上了站臺，早有一串八節(jié)列車?？吭谇?。半仙觀這列車形制，車廂通體木制，四四方方，兩邊開窗，外刷紅漆黑紋，唯樞紐關(guān)節(jié)之處多用金屬，車頭全黑，兩側(cè)無窗，前飾鬼面，那鬼面瞪眼吐舌，血口長牙，倒是頗為應(yīng)景。
半仙不禁贊道：“貧道聽說人間最近幾年才制成內(nèi)燃機(jī)車，省去了車頭煙囪，想不到冥界亦有此術(shù)，倒是貧道孤陋寡聞了?！?p> 青鬼聞言，只是干笑幾聲，便抬手邀請半仙上車。二人選了最近的第三節(jié)車廂進(jìn)入，此時車廂中乘客寥寥，座位空出許多，青鬼體大，占了兩個位子，半仙則在另一邊靠窗坐好。
二人見離開車尚早，又攀談起來，青鬼隨口問起擒住殘魂經(jīng)過，半仙就將出租屋之事，簡單說了一遍，待講到利用血陣深入魂境，青鬼滿臉欽佩之色，大贊道：“小人曾聽人說，欲入魂境，需通曉番邦異術(shù)，提煉本身魂氣，方可聯(lián)通魂境入口，然此法與我東洲修真之術(shù)背道而馳，往往越是道行高深，越難行之，想不到上仙以如此深湛靈修，亦可用之無礙，真可謂曠世奇才，天下無雙?！?p> 半仙自謙道：“兄臺謬贊，這以靈擬魂之法，并非貧道首創(chuàng)，乃是昔年一位長輩，游歷四洲，偶然所得。貧道不過是東施效顰，豈敢奪人之美。”
青鬼眼珠一轉(zhuǎn)，似有所悟：“這數(shù)百年能有幸游歷四洲者，屈指可數(shù)，上仙既云長輩，想必不是尊師了，莫非……是那位傳說中的異鄉(xiāng)客？”
青鬼口中提到的異鄉(xiāng)客，其實與半仙有莫大淵源，只是這人身份眾多，仇家遍地，半仙自不愿徒惹是非，故而先前才以長輩稱之，想不到這青鬼其貌不揚，倒是見聞廣博，竟然一語中的，令半仙也一時愣住，正不知該如何敷衍，但聽得車頭那邊吱吱呀呀地一陣作響，列車已然緩緩啟動了。
半仙趁機(jī)打岔道：“貧道在人界也曾乘坐列車，但行于路上，皆震耳欲聾，百里之外亦可聞之，未嘗如此車般安靜，想來陰司之中，亦不乏能工巧匠?！?p> 此言多有恭維之意，不料青鬼聽罷，反倒?jié)M面羞慚，吶吶難言。半仙猜測他或有難言之隱，也識趣不再追問。
這列車速度不快，好在四平八穩(wěn)，也無多少噪音，半仙不覺將目光投向窗外，看起風(fēng)景來。只見這幽冥吳州城中，路網(wǎng)通達(dá)，縱橫交錯，高樓林立，鱗次櫛比，雖然樓房大都黑不溜秋，外形詭異，倒也不輸陽世氣魄，顯然在規(guī)劃上下了一番功夫。半仙看得城中熱鬧，見這些樓房中多有與人體臟腑酷肖者，忽而興起，對青鬼道：“不知這些樓宇之中，何處拔舌，何處鉤腸，待了了公事，貧道正好可以順路參觀一番?！?p> 青鬼呵呵笑道：“上仙定是許久未曾來我地府，以致有此一問?！?p> 半仙甚奇：“哦，此話怎講？”
“這拔舌鉤腸，十殿地獄，都是老黃歷了，小人自懂事起，也只在清明鬼節(jié)祭祀之時，見族中長老，以楦草假人比劃過幾次，如今年輕一輩，早就不學(xué)這勾當(dāng)了?！?p> 半仙見他頗有自得之意，愈發(fā)詫異：“貧道一向聽說，冥界鬼族，都以吸食魂魄陰氣為生，若是不做此事，如何逼出亡魂陰氣，供你們同族食用呢？”
青鬼侃侃而道：“原先那些個刑罰，都是代代相傳的原始土法，雖然看起來花樣繁多，趣味無窮，實則效率極為低下，諸多靡費，往往處理數(shù)百罪魂，也只得一司幾日之用。自百年前得了坤部管轄，先是推廣流水線作業(yè)，講究分工合作，各有專精，果然功效倍增，族中長老亦盡皆折服，及至幾十年前，仙界又新派了坤部長史，端的是才智過人，主持研發(fā)了多種自動刑具，不過短短數(shù)年，便替代了大部分人力，不僅安全衛(wèi)生，還可將陰氣、魂氣、靈氣等產(chǎn)出分類包裝，各盡其用，實在是大為便利，效率更是暴增數(shù)十倍，故而上仙所說的那些手工舊法，早就因為不合質(zhì)量標(biāo)準(zhǔn)，盡數(shù)廢棄了，如今也只有些地下黑作坊，還在偷偷使用，此事屢禁不絕……”
半仙聽那青鬼滔滔不絕，初時倒還頻頻點頭，待說起新任長史，不覺有些口干舌燥，直至講到自動刑具，頓感頭皮發(fā)麻，喃喃自語道：“自動……刑具……”
“怎么，上仙于這自動機(jī)關(guān)術(shù)，也有研究嗎？”青鬼聽半仙提起，停下問道。
半仙連忙擺手道：“不不，貧道于此術(shù)一竅不通，剛才只是想起一人罷了，兄臺還請繼續(xù)?！?p> 青鬼正講到興頭上，自不愿就此罷休，咽了口唾沫，又待接上前言，不料此時車頭方向忽然發(fā)出一聲刺耳巨響，緊接著一個急剎車，竟然將青鬼這么個彪形大漢給凌空甩了出去，連半仙也因一時疏忽，向前便倒，眼瞅著額頭就要撞上桌角。正是：
乘車不系保險帶，遇禍難免腦瓜開。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