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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箓

第三十四回 追疑兇父慈子孝 辨逃犯兄友弟恭

平山箓 不會寫詩的貓 8212 2020-06-07 22:30:57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吳州城郊,老龍巷東北,有一海灣,本名伏龍灣,那處岸寬水深,一向風徐浪低,原是漁民疍戶泊船避風之所。后來吳州開埠,官府將其修成一座碼頭,改名興龍港,一時商船云集,貨輪絡繹,商鋪林立,牙行櫛比,碼頭沿岸,多有高大吊臂,裝卸船貨,又有厚重卡車,往來運輸,雖不及城中大港,也自有一派盛世氣象。時人作《憶江南》一闋贊之,詞曰:

  舳艫列,蜃霧隱鯨鯤。

  神臂沖天提泰岱,鐵駒馳道載昆侖。

  人定勝乾坤。

  正所謂民以食為天,這興龍港如此繁盛,上至海防官吏、大商巨賈,下至力工技師、販夫走卒,哪個不得解決一日三餐?于是乎碼頭周圍,又多了不少飯店酒館。

  只不過這世道,無論治亂,不管盛衰,總歸是官有上下尊卑,人分三六九等,這些個給人吃飯的去處,自然也不能免俗。既有雕梁畫柱、歌舞升平的酒樓款待達官顯貴,也有陳舊簡陋、擁擠臟亂的食肆敷衍卑工賤役。而這其中下之下者,當屬與老龍巷一河之隔的墨香飯齋。

  這墨香飯齋老板姓余名友仁,字樂山,祖籍越州,也算是書香門第出身,早先家里還出過幾個高官大儒,只是大齊立國后,不再以儒道治天下,轉而大興格物之學,他家中長輩又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坐吃山空,到了這一代,只剩他一根獨苗。他也是窮則思變,眼看家里快要揭不開鍋,索性不再顧及體面,變賣了那些祖宗視若珍寶的藏書,攢了不少本錢,北上來這興龍港開了個飯店,還起了個頗為風雅的名字,以示自己并未忘本。

  不過俗話說隔行如隔山,這余友仁雖然腦筋活絡,也有些魄力,奈何家中并無經(jīng)商的傳承,他只靠自己摸索,一路磕磕絆絆,盡管沒跌過什么大跟頭,可這墨香飯齋畢竟還是越開越小,現(xiàn)如今不過是草草搭起的半露天棚屋罷了,每日也只能供應些糙飯咸菜、小魚小蝦之類,好在興龍港有的是靠節(jié)衣縮食寄錢回家的碼頭工人,一俟飯點,還是不免將這四面漏風的飯齋擠得滿滿當當,不過這些工人大都摳門得很,往往只點最便宜的套餐,添飯倒是添個好幾次,搞得余友仁這飯店生意是回本無憂,可想要大賺卻是幾無可能。

  話說這日上午,早市剛過,正是朝霞初散,曦照穿云,檐露映彩,雀鳥啼歡。來墨香飯齋吃早飯的工人,趕著上班點卯,早作鳥獸散,只余下空蕩蕩的十幾張方桌,杯盤狼藉,一塌糊涂。而老板余友仁,則一邊收拾桌椅,一邊訓斥著旁邊幫手的獨生兒子。

  “文忠你這逆子,你看看,你看看,一會兒的功夫,摔了幾個碗了?你母親難得回次老家,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圣賢有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颇氵@般毛手毛腳,如何成得了大器,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那被叫做文忠的小子,八九歲大,身形瘦弱,神色木訥,穿一領灰布短褂,小廝般模樣,正低著頭蹲在地上慌慌張張地拾綴碎碗,聽了余仁的斥責,只是不住點頭認錯:“爹,您消消氣,文忠知錯了,下次一定小心?!?p>  余友仁慍道:“說了多少次了,不準叫爹,得叫父親!”

  “啪!”

  那文忠被他一嚇,手里剛撿起的破碗,又跌落在地,只是這回粉身碎骨,眼見“活”不成了。

  “你……你……”余友仁指著文忠腦袋,一時氣得說不上話來。

  文忠自知犯下大錯,待他這位父親緩過氣來,少不了一番疾風暴雨,連忙抱著頭躲到了一張方桌下面。

  “好……好你個忤逆子,還敢躲,看我怎么教訓你,我的家法呢?我的家法呢?”余友仁急怒攻心,丟下手上的活計,便去尋他那根驅(qū)趕野狗的棒子。

  他在柜面那里兜兜轉半天,卻左右找不到那條打狗棒,以為是被文忠藏了,更是火上澆油,怒不可遏,索性空手回到方桌前,照著桌面就是一拍。

  只聽“啊”的一聲大吼,驚天動地,響徹云霄,反倒把余友仁嚇得也低頭一鉆,躲到了桌子底下。

  他驚魂稍定,一把揪住文忠耳朵怒道:“你這小子,拍個桌子而已,叫那么大聲,是要嚇死你老子嗎?”

  文忠委屈道:“爹,不,回稟父親,不是我叫的。”

  “真不是你叫的?”

  “真不是我叫的?!?p>  余友仁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叫聲,亦覺不像他兒子的聲音,于是小心地探出頭四下張望了一番,發(fā)現(xiàn)大堂里空空蕩蕩,只有角落的一張桌子上趴著個人,身形微顫,哼哼唧唧,也不知在說著什么。那人一身青色粗布道袍,雙手抱頭,腦袋埋在寬大的衣袖里,看起來就似一坨包袱,難怪爺倆都沒注意到。

  “文忠,你過去瞧瞧,”余友仁皺著眉頭低聲道:“那牛鼻子怎么回事,莫非是有什么惡疾?!?p>  “我……我去?”文忠怯生生道。

  “廢話,不是你去,難道是我這做老子的去嗎?古人云事父必竭力,快去快去。”余友仁腦袋頂著桌底凜然道。

  文忠無法,只得磨磨蹭蹭地從桌子下爬出來,一步一回頭地向那道人摸過去,才爬一小半路,就抱住一根桌腿不敢動了,急得余友仁在后面頻頻以手示意,要文忠再往前走。

  他兒子這般前狼后虎,回頭又看了眼余友仁的兇相,終究還是怕他老子多些,放開了桌腿,拉了把凳子擋在前面,慢慢推進。

  待文忠推至那道人跟前,正在猶豫怎么搭話,但聽那道人大吼一聲,霍然起身,一掌便將眼前的方桌劈得粉碎,未等身后二人反應過來,便轉身出門而去。

  這一下事出突然,文忠嚇得呆若木雞,他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桌子底下縮得跟個球兒似的。不過余友仁畢竟還算見過世面,馬上回過味兒來,一拍腦門,噌得一下就從桌底鉆了出來,邊向門口搶去,邊拉開嗓門嚷起來:“賠……賠……”

  他這錢字還未出口,眼前一花,口中忽然飛入一物,直插入他咽喉深處,嗆得他涕泗橫流,好不容易才從嗓子眼里摳了出來,仔細看時,竟然又破涕為笑,原來那物不是別的,卻是一張卷起的大鈔,票面一兩銀子,莫說賠一張桌子了,買十張桌子都是綽綽有余。

  文忠見自己老子在那里又哭又笑,心疑是傳染到了那道人的瘋病,連忙跑上前扯住余友仁袖子關切道:“爹,爹,你沒事吧?”

  余友仁天降橫財,心情大好,也不在意自己兒子稱呼,笑道:“沒事沒事,你爹我好得很,好得很,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p>  文忠見他父親無事,也松了口氣,轉頭看向門外,見那道人并未走遠,正站在外面人行道,上下打量著一輛停在路邊的卡車,也不知是不是從鄉(xiāng)下來的,沒見過世面。

  余友仁笑了一會,看了看手里的“好友”,又看了眼外面的道人,眼珠轉了轉,忽然小聲問道:“文忠,方才你摸到那道人身邊,可曾聽清那道人嘟嘟囔囔說了什么?”

  文忠想了想,回答道:“回稟父親,聽不太真切,好像在說報仇什么的?!?p>  “報仇?”余友仁一聽來了精神:“還有呢?”

  “還有……還有……”文忠猶豫了一會兒:“好像是說內(nèi)褲太濕?!?p>  “內(nèi)褲?還太濕?這什么亂七八糟的?你這不成器的東西,腦子里都在想什么玩意兒?連聽錯也能錯得這么下作!”

  文忠連忙認錯道:“是是,確是文忠聽錯了,父親息怒。”

  “哼!”余友仁不再理他兒子,從懷中摸出一疊紙來,小心地展開,翻了幾頁以后停了下來,往那道人方向看了一眼,又低頭看向那紙,輕聲念道:“今有外州雌雄大盜,流竄本州,二賊劫財害命,作案無數(shù),實屬窮兇極惡,罪不容誅,然其武藝高強,精于變裝,一向難于捕獲,幸而本州上官領導有方,巡捕精明干練,今雌盜已然拒捕伏法,唯雄盜負傷在逃,百姓如有知情者,當速報官府,賞銀百兩,若知情不報,則以同罪論處?!?p>  余友仁將“賞銀百兩”四個字默念了好幾遍,又抬起頭瞇著眼睛仔細端詳了那道人一會兒,見那人一身道袍穿在身上,舉手投足,卻總覺有些不倫不類,心中已有計較。

  他將文忠拉到飯齋一處角落,蹲下身子對文忠附耳道:“吾兒,待會兒你偷偷跟在那道人后面,莫要叫他發(fā)覺,看他在何處落腳,立刻回來報我,不可耽擱,明白了嗎?”

  文忠遲疑道:“父親,那人兇得很,我怕……”

  “怕什么!”余友仁皺眉道:“這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如何?再說了,你一個小孩子,只要藏在行人中間遠遠跟著,誰能注意到?”

  “可我還是……”

  “文忠啊,”余友仁輕輕拍了拍他兒子的肩膀,一臉和藹道:“這次你乖乖聽爹的話,只要把這件事情辦成了,爹答應你,以后不用你再到店里幫手了,你愛跟誰玩就跟誰玩,愛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爹絕不攔你,你說好不好???”

  聽到這里,文忠有些呆滯的眼睛才露出一些神采,他抿了抿嘴唇,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握緊拳頭道:“父親,您放心,孩兒這回不會再毛手毛腳,不跟他到住的地方,就絕不回來見您。”

  “好,”余友仁大喜道:“真是孺子可教也?!?p>  他起身快步走到柜面那里,取了只空玻璃瓶回來,塞到文忠手里,囑咐道:“吾兒,拿好這瓶子,一路上務必仔細小心,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自己是出來打醬油的,莫要惹人懷疑?!?p>  文忠接了瓶子,順手攬在懷里,抬頭見父親正對著他微笑,心中一暖,躬身道:“父親,孩兒怕那道士走遠,這便去了。”

  余友仁點頭說好,文忠便大步走到門口,先是探頭出去看了看,接著就拎著空瓶跳了出去。

  他出去不久,余友仁臉上便晴轉多云,稍稍等了一會,也小心靠到門邊,側著身子向門外偷看,口中自言自語道:“希望這小子不會壞了大事,否則下個月飯齋被當做低效經(jīng)營單位給裁了,老子真的要去喝西北風了?!?p>  話說文忠自出了飯齋,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路上東躲西藏,一時躲在人群之中,一時藏身樹木之后,倆眼死死盯住那道人背影,雙臂緊緊抱住懷中空瓶,生怕一個疏忽便失了那人行蹤,只是這般謹小慎微,腳下不免慢了,幸而那道人似乎也不急著趕路,在大街上走走停停,文忠倒也能勉強跟住。

  這條街名叫龍港街,連通興龍港和老龍巷,雖非港口貨物進出的要道,卻是兩地人員往來必經(jīng)之途,故而沿街多有各色商鋪,因離碼頭尚遠,賣得都是些平常日用之物,吃穿用度,不一而足。那道人自打出了墨香飯齋,就在街上左顧右盼,見著什么東西都要駐足打量一番,汽車、路燈、消防栓,連個垃圾桶也不放過,好比那劉姥姥初進大觀園,又似那孫大圣新闖蟠桃會,真?zhèn)€是樣樣新奇,件件有趣。

  連后面跟著的文忠,也不免跟他爹一樣懷疑起這道人的來路了,尋思道:按說這大齊國中,雖也有窮鄉(xiāng)僻壤,皇恩難及之處,可那多是燕北隴西這類蠻荒之地,離此吳州少說也有萬里之遙,既然到得此地,一路上什么沒見過,怎會如此孤陋寡聞,連個垃圾桶也要看個半天,莫非是哪個石頭縫里剛剛蹦出來的?

  他正低頭狐疑,忽然驚覺,待抬頭再看,早沒了那道人的影子。他顧不上隱藏身形,一下便從路燈后跳了出來,向前面追去。只是他跑出幾十步遠,街上還是未見那道人身影,急得他抱著個空瓶站在街邊連連跺腳,口中只道:“不見了,不見了,這可怎么辦好?”

  正在他方寸大亂之際,忽然肩頭被人一拍,只聽一人在他身后呵呵笑道:“你是在找我嗎?”

  文忠聽到這話,先是大驚失色,緊接著眉頭一皺,轉身對著說話那人就是當胸一拳,打得那人連退幾步,幾乎跌倒。

  “你個死胖子,”文忠對那人怒道:“沒事跑出來嚇人,嚇出人命你賠我怎地?”

  那個被叫做死胖子的也是個小孩,不過卻肥頭大耳,體闊腰圓,一身綢布鑲邊小褂緊緊裹在身上,的確是個胖子。他此刻揉著胸口,呲牙咧嘴,顯然那一拳打得不輕,好在他護胸肉頗為厚實,倒也傷不得分毫,只是無端挨了一拳,自然不服,嘟嘴道:“我哪里嚇唬你了?打個招呼也要挨打,真是沒天理。還有哦,我有名有姓的,可不是什么死胖子?!?p>  文忠余怒未消,摟住空瓶道:“我好好在街上走著,要打招呼便從前面來了,哪有你這般背后偷襲的,還說不是嚇我?!?p>  那胖子聞言大叫冤枉,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五官擠作一團,拍著大腿帶著哭腔道:“忠哥你可屈殺我了,明明是你跑到我家店面前晃悠,我不從店里出來打招呼,難道還得特意繞到街對面找你嗎?”

  文忠抬頭一看,后面不遠處的店鋪的匾額上,果然寫著“孫氏木器行”五個大字,之前一心只顧著跟那道人,不想到了這死胖子的地界。他自知理虧,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聲對胖子道:“好好好,小安,是我錯怪你了,我給你賠不是還不行嗎?”

  那胖子抹了把臉,氣呼呼道:“你們這些家伙,說好的義結金蘭,結果拜了把子,除了老大以外,還是沒事死胖子,有事小安地叫我,我忍你們很久了。”

  這幾句說得極為大聲,文忠見過往行人對他倆紛紛側目,只得嘆了口氣,對那胖子伸出手道:“小安,是我這做哥哥的不對,以后不會再叫你那綽號了,這樣總行了吧?!?p>  小安聽了這話,臉色終于多云轉晴,也不客氣,一把抓住文忠伸來的手,借勢彈起,將文忠弄得一個踉蹌。他一邊拍著褲子上的灰塵一邊道:“行,這事就算揭過了,不過忠哥啊,經(jīng)過上次那件事,你爹不是不再準你出來玩了嗎?你今天是怎么跑出來的?”

  “我是……”文忠神情一滯,頓了頓才道:“我爹叫我出來打醬油來著。”

  小安輕嘿一聲:“忠哥,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就你爹那頑固勁兒,還打醬油?打屁都不會放你走吧。再說了,從你家鋪子到這兒,中間少說也有兩三家糧油店,你上這里打什么醬油?你就老實跟兄弟說罷,到底啥事兒?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呢。”

  文忠猶豫了一會,又是一聲長嘆,拉著小安就往旁邊一條窄巷走去,小聲道:“這里人多,我們換個地方說?!?p>  二人到了巷內(nèi),小安在一旁笑道:“呵呵,什么事那么神秘?”

  文忠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這才將手中空瓶放到腳邊,對小安道:“小安,你剛才在自家店里,有沒有看到一個道士從店前經(jīng)過?”

  “哦,道士?。俊毙“惭壑檗D了轉:“是不是穿著一身道袍,但看起來又不像道士的那種?”

  文忠一聽,連忙湊上前追問道:“對對,就是那種,是不是從店前過去了?走的哪個方向?”

  “這個嘛,”小安笑了笑:“倒是沒從店前經(jīng)過。”

  “你個……”文忠指著小安,那三個字卡在喉嚨口,就是出不來。

  小安豎起耳朵,饒有興致地問道:“我什么?”

  “沒什么。”文忠垂下頭來,又變得面無表情,雙眼無神。

  小安見狀,吐了吐舌頭,拍著文忠肩膀道:“哎呀,忠哥,我開個玩笑而已,你別當真呀,咱倆是拜把子兄弟,你的難處就是我的難處,你說說看,找那道士干嘛,說不定我真的見過呢?”

  文忠垂頭喪氣道:“說給你聽又如何,反正是跟丟了,回去免不了又要挨頓打,以后更是沒機會出來玩了。”

  小安見文忠這般沮喪,忽然捂著嘴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文忠埋怨道:“你這家伙真是沒心沒肺,人家在這里難過,你不幫忙想轍也就算了,還笑話我,算什么好兄弟?!?p>  “好了好了,”小安止住笑意:“我不逗你了,我知道那道士在哪兒,告訴你還不行嗎?”

  文忠聞言怒道:“你,你既然知道,剛才為什么要騙我。”

  小安兩手一攤:“我哪里騙你了?”

  “你剛才還說沒看到那道士從店門前經(jīng)過?!?p>  “對啊,是沒從店門前經(jīng)過?!?p>  “你又說知道那道士在哪兒?!?p>  “我是知道呀?!?p>  “那還不叫騙人?”

  “當然不是騙人。”

  “怎么不叫騙人?”

  “那道士直接進了我家店里,自然就沒從店前經(jīng)過了。”

  “你……”文忠愣了好一會兒,甩手道:“算你狠!”

  他說罷拎起空瓶就往巷子外走,卻被小安拉住。

  “你又拉我做什么?”文忠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

  “你還沒跟我說找那道士干嘛呢。”

  “我哪有時間跟你講這些?萬一那道士又跑了,我再去哪里尋他?!?p>  “跑了我也找得到呀?!?p>  “笑話,你憑什么找得到?”

  “憑我認識他呀?!?p>  “去你的,你……”文忠停下腳步,回頭問道:“你認識他?”

  小安嘻嘻笑道:“對啊,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人雖然是道士,總歸是一樣的道理吧。”

  文忠長噓了一口氣:“你不是在吹牛吧?”

  “有什么好吹牛的,那道士就住我家隔壁,綽號木半仙,一年前我得的怪病就是他治好的,我爹為這借給他好多錢,到現(xiàn)在都還沒還清呢?!?p>  “這么說他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了?”

  小安抬頭想了想:“這道士雖然怪怪的,欠了錢也不還,不過應該不算壞人吧?!?p>  文忠聞言好似泄了氣的皮球,全身一下就軟了下來,靠到了墻上。

  小安不解道:“忠哥,我都告訴你了,怎么你好像反而不開心了呢?”

  “你有所不知啊?!蔽闹覍⑹虑榈脑蛐“舱f了一遍,嘆氣道:“我爹原以為那人是通緝犯,要是能跟他到住的地方,報給官府,就能領一大筆賞錢,可照你這么說,看來是他想岔了,我也白忙一場,以后也沒法跟大家一起玩了?!?p>  “怎么你家現(xiàn)在這么缺錢了嗎?”

  “本來是不缺的,可下月開始官府不是要裁撤低效經(jīng)營單位了嗎?我聽我爹說前幾天已經(jīng)接到了通知單,如果到時候不能整改到官府的要求,咱家的墨香飯齋只能關門大吉。可整改啥的又要花很多銀子,我們家小本經(jīng)營,又比不得你爹有一門上得了臺面的手藝,到如今也沒啥積蓄,實在沒法子了,連我娘都拉下臉回娘家借錢,可我們跟那邊那么久都沒來往,多半是不成的,唉,小安,說不定過了下個月,我們就再也見不著了?!?p>  “原來是這樣啊,”小安摸著雙下巴想了想:“不過忠哥,我覺得這事兒未必不行哦?!?p>  “你是不知道,自從我外公外婆過世以后,我娘那邊的親戚都不待見我們,怎么可能借來錢呢?!?p>  “不,我不是說你娘借錢的事,是說抓通緝犯的事情?!?p>  “你別安慰我了,你都說那道士一年前就住你隔壁了,怎么可能是那個通緝犯呢?”

  “忠哥,你聽我說完嘛,我認識那道士確實不假,可這道士未必是我認識的那個。”

  文忠撓頭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小安上前道:“你想啊,你說的那通緝犯不是擅長喬裝打扮嗎?”

  “是啊?!?p>  “所以說來我店里的那個可能是個假貨。”

  “假貨?”

  “嗯,我跟你說,今天那道士來我家店里,對我跟我爹都不理不睬的,好像不認識我們一樣,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昨晚黃湯灌多了,酒還沒醒,可聽你這么一講,如果是那通緝犯假扮的,那就說得通了。”

  文忠還是有些不信:“這喬裝打扮真的可以這么像嗎?連你門檻這么精的也差點騙過去?”

  “這世上厲害的人可多呢,咱們老大不就是嗎?跟老大的神通比起來,扮個人什么的真不算啥。”

  文忠聽對方說得那么認真,眼睛又明亮了起來:“那你趕緊跟我一起去店里,萬一讓他跑了就麻煩了?!?p>  “你別急,我們兩個一起進店太顯眼了,我爹說不定還會拉住你問東問西的耽誤事情,這樣,忠哥你去巷子口守著,我從后門進店看看情況,要是那道士已經(jīng)走了,我就問問我爹他去了哪個方向,要是沒走,我再出來找你?!?p>  文忠也覺這樣妥當,與小安計議已定,便分頭行動。他在巷子口偷偷向外窺探,并未見那道士出來,又疑心那道士已經(jīng)走脫,心中焦慮萬分,幸好小安不久便從巷子里回來,拉住他興奮道:“忠哥,那道士還在店里,正看著一串檀木佛珠出神呢,我在旁邊又試探了幾次,他一句都答不上來,多半是個冒牌貨了?!?p>  “那便好了,”文忠松了口氣:“接下來該怎么辦呢?既然確定是冒牌的,要不要直接去報官?”

  “不成,其實你爹說的不錯,最好是找到那人在何處落腳,這樣報官才好抓人,不然他萬一仗著武藝高強跑了,難免不會疑心是我家舉報的他,以后跑來滅個門啥的,我卻不是被官府給害死了。”

  文忠覺得小安的話也有理,只得道:“那你和我一起跟著他,我這人粗心大意,剛才就差點跟丟了,有你這精細人在一旁,我也放心一些?!?p>  小安卻不以為意:“忠哥你也太小瞧自己了,咱們有老大給的寶貝,跟個人還怕跟丟嗎?”

  文忠又嘆道:“以前我也不怕,可是你知道的,老大給我的木牌,早就和其他玩具一起被我爹給燒了,現(xiàn)在我就是個普通小學生,啥也干不成了?!?p>  只見小安從懷中掏出一物,在文忠眼前晃了晃:“嘿嘿,你看這是什么?”

  文忠定睛看去,只見小安手中一塊數(shù)寸大小圓形木牌,邊緣飾以葉紋,精雕細琢,中間寫著“隱”字,鐵畫銀鉤。

  “這是我的木牌!”他迫不及待地從小安手里接過木牌,彷如失散多年的老友,一邊輕輕撫摸一邊問道:“我明明看到我爹燒了的,你是怎么救下來的?”

  小安擺手道:“可不關我的事,是老大叫我還給你的,我之前還愁怎么不讓你爹發(fā)現(xiàn)呢?!?p>  文忠雙手緊緊捏著木牌,兩眼看著遠處,口中喃喃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p>  “行啦忠哥,”小安推了文忠一把:“別掉書袋了,有了這個,你不怕跟不住那道士了吧?”

  “嗯,自然不怕了?!?p>  “好,那你先去盯著那道士,我去一趟龍街公園那里?!?p>  “怎么,你不跟我一起嗎?”

  “老大召集我們?nèi)ス珗@開會,因為你爹不讓你出門,所以就沒通知你?!?p>  “開會?是有什么大事嗎?要不我也……”

  “切,再大也不如你家的生計大吧,你就別管了,我過去其實也是幫你搬救兵,有老大出手,那通緝犯還不是手到擒來?!?p>  文忠心中一暖,揉了揉眼睛,對小安道:“小安,那個……”

  “怎么啦?講話講半截?!?p>  “哥對不住你,之前不該叫你綽號的?!?p>  小安笑道:“哈哈,忠哥你別以為說幾句對不住就行了,你那拳我遲早還給你的?!?p>  “嗯嗯,一定要還的?!?p>  他二人匆匆道別,小安就掄起兩條小粗腿,吭哧吭哧地向龍街公園方向跑去,只留文忠一人在巷子內(nèi)。

  文忠見小安走遠,探出腦袋看了看木器行那邊,見那道士還未出來,便又躲回巷內(nèi),小心確認了四下無人,這才取出從小安那里拿到的木牌,用衣角擦拭了一遍,輕輕放入懷中,接著雙掌一合,也不知掐了個什么訣,身形漸漸透明,最后竟然消失不見,只留下地上一個空瓶,孤零零立在那里,也不知何時才能打到醬油了。

  正是:

  春風萬里送暖意,不及昆仲知己情。

  未知文忠后來吉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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