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已是十年,來云城后我便最愛到這畔川茶社飲茶,獨愛二樓窗旁的位置。只因從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云城市集的面貌,百姓安居樂業(yè)也證明我業(yè)有所成。
“暮將軍,這是小店最新到的雪后茶尖,特地泡上一壺給您嘗嘗。”
“多謝!”我嘗了一口,卻不知其滋味,只覺得剛?cè)肟谝还汕逵闹惚銚涿娑鴣恚笏崽鸶杏种饾u從舌尖升華到心中,最后沁透心脾,覺得甚是奇妙,便問向一旁含笑看著我品茶的掌柜:“這茶到底是什么來頭?平常的茶就算再負盛名,也不可能有此韻味,此茶酸不澀,甜不膩,清香繞鼻又爽于心間!真是好茶”!
“這茶是公主夕親自去雪山上苦守整整一晚等晨陽升起的那剎那摘下的懷桑之葉,特地用荷葉包裹好后敷上厚厚的白雪存于壇內(nèi)存放在此,關(guān)照小人暮將軍凱旋歸來肯定是第一件便到此飲茶,一定要讓暮將軍喝到這難得的好茶。剩余的茶葉待小人打點好就送于府上?!闭乒褚娢议_懷大笑也是很高興,便又招呼著伙計去了“來來,你同我一起去后廚看看這茶包好了沒有”。
“公主夕真是有心了,知道將軍您不愛功名利祿,獨愛茗茶,竟然親自在寒冷的雪山上苦等一夜為您摘茶!”“是呀,這次回都城入宮面圣也定是風(fēng)光無限!”周圍的茶客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我只管以笑回應(yīng),喝著茶并未言語。只是,夕公主這樣做,她一日不明講我也就一日權(quán)當(dāng)做不知。畢竟這樣的危險關(guān)系所導(dǎo)致的后果,于她于目前的我都是無法承擔(dān)的。
“四九”“屬下在?!彼木殴Ь吹爻乙欢Y,他是當(dāng)年追隨我出林子來到云城的人,也是我與林子的最后關(guān)聯(lián)了。
“去李匠人那兒尋一支上好步搖,記得顏色要素,但也不能失了華貴之氣,嗯……我想起來回城路過李匠人的店鋪時候見過李匠人親手做的一支‘潞’,就把它買下來吧”。
“是!將軍!”
四九走后我便打發(fā)了其他隨從。今日陽光甚好,曬在身上十分愜意,太陽對于我來說是有種不尋常的親近之感,或許是因為我身上與陽有關(guān)的種種巧合罷!每次征戰(zhàn)歸來我總要在飲完茶水后踱步市集。飲茶是為了讓自己平靜,但愿陽光和茶水能洗掉我身心因征戰(zhàn)而帶回的血腥之氣。
“你這小妞怎么這么蠻不講理!哪有一女子如此如此囂張放肆的!”一粗礦的聲音傳入我的耳內(nèi),定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但這聲似委屈又無奈,我不禁好奇。一回頭果然不錯,這大漢又氣又惱,只怕就要焦急得出淚了。抬眼就想看看是何等女子,竟囂張至此,眼神未定便只覺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銀葉谷的路邊是成片的草叢,草叢的深處躺著一個二十八歲左右的青年男子,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染紅了大片,他的眼睛緊緊的閉著。如果不是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葉霜兒肯定判斷不出他是死是活。
葉霜兒走近一瞧,只見此人長近七尺,黑色長發(fā)散亂地落在地上被血水浸染,鼻梁高挺,身著一襲紫紋的黑色長袍,手里緊緊握著一把銀白色的鑲玉金絲劍,腰間系著臥虎玉蜂,腳上一雙黑貂皮靴。那長相溫文爾雅,那身段卻又骨健剛強,如貔貅臨世氣宇軒昂,王者之氣撲面而來。但此時他卻苦痛不堪,原本瀟灑豪揮的劍眉已深深皺起,嘴唇已被鍍上一層暗黑紫色,細細密密的汗水布滿整個額頭。
霜兒內(nèi)心并未遲疑,自己是銀葉谷的弟子,萬萬沒有遇見性命垂危之人不救之理。且此人一看就是身中劇毒之癥,若非如此,這等氣勢之人也不會這么輕易就被人刺中多劍了。想到這里,坐在草地上的霜兒氣憤之極“盡使旁門左道的宵小之輩!“,霜兒咬咬牙下定了決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從草叢中拖了出來,安置在了一旁自己存貨物的馬車上。
霜兒從馬車內(nèi)的盒子里取出隨身攜帶的止血藥粉為他止血處理傷口,又取出一條剛從云城內(nèi)采購的純蠶絲衣料,鋪在了馬車內(nèi)部平整處。隨即從那衣料邊緣撕下了二指寬的布條后又將那男子從馬車上外部托起安置到內(nèi)里。
霜兒嘴角抽搐著:“可惜了這上好的綢緞啊,不過三師姐雖然絮叨潑辣了點兒,但如若知道我是為了救人定也不會怪責(zé)與我”葉霜兒做完這一切后,便從旁邊的籠子里拿出了自己專屬的信鴿,將方才寫好的一張字條綁在了信鴿的腿上,只見信鴿飛出車窗外向遠處離去。霜兒看著昏迷不醒的人卻還緊緊握住手中的劍,不禁皺了皺眉:“還好你遇見了我!要不然這荒郊野嶺又鮮少有人出入,只怕到時你命喪于此,就算尸骨風(fēng)干也不會有人知道你在這!”躺在一旁的男人眉頭又一緊,仿佛對霜兒的話甚是不滿。霜兒嗤嗤笑了起來:“想不到你這人深中如此劇毒頭腦還能保持這般清醒?!钡故菍λ脑庥黾韧橛趾闷媪恕?p> 霜兒在馬車上灑滿了隨身帶著的桑格沫。這種粉末,可以使人精神舒暢,并且也具有一定止疼效果,并且也能掩蓋血腥味防止蛇蟲鼠蟻尋味而來??粗饾u舒展的眉,霜兒滿意地露出了笑容。此時安靜平和的他用眉目如畫來形容也不為過,霜兒呆呆地看著,突然回過神來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兒!“我到底是怎么了!葉霜兒啊葉霜兒,一個女子如此也真是丟臉到家了!”
霜兒急沖沖地從馬車里爬出來抓起駕車繩“駕!”就朝著銀葉谷飛馳而去?!跋M麕熜謳煾邓麄兡苡修k法解他這毒?!?p> 駕車到達銀葉谷已是晌午了。“吁……?!彼獌禾埋R車拍了拍染塵的裙子站在原地,朝早已等候在谷口,迎面走來的師兄葉楚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師兄!準備好了嗎?”
“一收到我們家小霜兒發(fā)來的信就命人備上解毒之物了呢,師傅他老人家先讓我們來試試,若毒還是無解再去請他?!比~楚寵溺地看著葉霜兒道,斜眼瞟著躺在馬車上的人:“呵?!熬共恢X眼中流露出一種期待和興奮。葉霜兒抽搐了一下嘴角,轉(zhuǎn)身走到馬車旁拿可憐的眼神安撫了一下車上的人“沒事的,我銀葉谷醫(yī)術(shù)了得,應(yīng)該能治好你的毒,不過沒治好也沒關(guān)系,我?guī)熜侄〞屇恪赜谔┥健疄槭廊嗽旄?!”,車上的人喉嚨發(fā)出深沉的低嗚,葉霜兒頓時感到了一陣殺氣傳來,呵呵抹了一下額頭轉(zhuǎn)身看向葉楚,雙手插起,背靠車門挑眉笑道:“我看可不是師傅他老人家的意思,倒像是你的意思?!?p> 葉楚并沒回答,他低頭淺笑,右手由上至下?lián)崦R車前奔波勞累的千里馬背,修長的手指劃過棕色的鬃毛,骨節(jié)分明指若象牙。葉楚生的唇紅齒白,一雙鳳眼秋波無限,再配上這一身繡竹翠綠長袍和腰間的羽扇,任誰也猜不到如此“清雅“之人的愛好卻是研究奇毒妙物,甚至經(jīng)常高價收取無處安葬的尸體來研究病理。葉楚輕輕地拍了拍馬背“清風(fēng),今天也辛苦你了!”說完朝葉霜兒眨了一下桃花眼,便自個兒拉起霜兒的手就朝谷中走去,也不管霜兒是否愿意。霜兒掙脫不了也就由著他了,只能撅起小嘴兒狠狠瞪著。至于其他人,早已習(xí)慣了這個大師兄的行事作風(fēng),也就見怪不怪了。
葉楚看著葉霜兒的表情,眼中笑意更甚。輕扇羽扇,默而不語,徑伴葉霜兒身前往偏房走去。沿途側(cè)旁都是栽種的各種奇花異草,而此中的兮然花則是艷麗無比,姹紫嫣紅、盡態(tài)極妍。葉楚走到廳中的一個錦盒前默念咒語,只見那盒子便是緩緩而開,他從中拿出了錦盒里三朵已去除花芯的花的其中一朵“看來此番也須動用這壓箱底兒的法子了,嘖嘖,這毒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下之毒,也并非一般人能中之毒?!?p> “何出此言?”葉霜兒不解地問道。在她看來,此人癥狀也并非多么奇特,怎么就要用到這兮然花了,要說這兮然花實則是劇毒之花,百年只開七朵且中兮然花之毒也必然七日斃命,但若善取巧用,在摘花時只取花瓣避開花心便可是世間罕有的良藥,可醫(yī)百癥治奇毒。因兮然花皆是生長于沙漠之舟,難以取種培育,當(dāng)時為了救大炎朝的天子,夕公主才會請命依照著古書中所載親自去尋得這兮然花為自己父皇治癥,后為防此病患就交付于銀葉谷進行培育,別說云城,整個大炎朝也只有夕公主和銀葉谷能培育此花了。
葉楚合起羽扇,狠狠敲了一下小丫頭的腦袋,疼得霜兒直叫喚“平時讓你多讀讀醫(yī)書吧,連這兮然之毒都看不出來,兮然之毒當(dāng)然也得拿兮然花來解啦,這花僅我谷中之人和皇族中人有,我谷眾人向來置身于糾紛之外,這事情便是不可能與我谷有關(guān)。既然與我谷無關(guān),況且此毒惡毒無比,中毒之人神志清晰但會喪失控制肉身的能力,就是說明明想睜開眼卻辦不到,明明想開口說話卻說不出,要是有關(guān)乎大事件的情報也無法透露半分,可謂煎熬中的煎熬,連自行了斷都無法做到,最后只能在痛苦中熬過七日慢慢死去。無論是我們還是皇族都嚴禁擅自使用,可以說若是不仇恨到非要折磨對方的地步必不會用上此毒。當(dāng)然就是’不是一般人所能下之毒,也并非一般人能中之毒了”。
“怎么這么可憐,這些人真壞,怎的就如此折磨人!”葉霜兒抬起頭看著葉楚,眼里忽地盛滿了霧氣,整個人氣急得直發(fā)抖。葉楚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她的頭安撫她,“你放心,既然此人已于谷中,我等自當(dāng)竭盡全力施救,我谷訓(xùn)你可還記得?”霜兒一把抹了淚水,炯炯有神地看向葉楚“當(dāng)然記得!——行醫(yī)濟世,以德待人,不存惡心,善始善終!”“呵,所以啊……你就不必擔(dān)憂了。”說著還點了點霜兒的小鼻子。
此刻已到亥時,暮府依舊燈火通明,夕公主坐在大堂內(nèi)焦慮地直直盯著門外,四九則緊鎖眉頭,大家都是低頭不語內(nèi)心暗暗著急,“報!”一名士兵匆匆跑進大堂“稟告公主,各主子,將軍的玉佩找到了,就在茶社不遠的拐角處,附近的商鋪不少,有近六家,但我們到時已悉數(shù)被滅口?!?p> “公主!”四九聽完向上堂鞠了一躬,“將軍武功卓越又略懂醫(yī)術(shù),如若將軍落難必然應(yīng)是在將軍無防備的情況下偷襲的,我們從辰時搜索到現(xiàn)在也未發(fā)現(xiàn)將軍,將軍不知是否有性命之憂??!將軍剛回朝便遇險,這定是籌謀已久的奸計”。
“如今我大炎朝雖無邊境之?dāng)_,百姓安居樂業(yè),可朝堂之上三足鼎立的局勢著實讓父皇不安,牽一發(fā)動全身。而暮將軍尚不與任何一派來往,表面是不問世事,也以常年駐守邊關(guān)為借口躲避,但誰都知道這兵權(quán),才是最重要的籌碼。”夕公主轉(zhuǎn)過身走到了四九的面前,眼神凌厲嗜血“且不談暮將軍與各地商賈貿(mào)易往來多年家產(chǎn)殷實,單是手握五十萬兵權(quán)這一點便足以威脅到許多人,我們這樣盲目搜尋必然是難有結(jié)果的,我相信以暮將軍之英武不會那么輕易就被賊人害死的,現(xiàn)在我們該做的是應(yīng)該徹底弄清楚這事情到底是誰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只要能夠搞清楚這件事情來龍去脈,自然就能找到將軍了?!薄皩傧旅靼琢耍瑢傧逻@就吩咐下去,調(diào)動暗影隊三成人手追查線索!”四九說完便退了下去,心中暗暗想道:不愧是夕公主……夕公主看著看著窗外的夜晚,此時的夜晚就如同她的眸子一樣寂寥,透著一股陰冷,她默默撫著手中的‘潞’,嘴角微微翹起——不管是誰,如若傷到暮燃一根汗毛,我夕顏便要他生不如死!
夜還很長,此時的暮燃躺在銀葉谷的床上動彈不得,他嘗試想運用內(nèi)力,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睜開眼都做不到,暮燃在心中苦笑了一番,“早知道就該聽那魏半仙的話了,也不至于落到這個地步?!薄杭沂谴笱壮恼疾肥兰?,世人尊稱魏家在山頂?shù)母椤案唛w”,此家中人神秘而低調(diào),沒有人知道家主是誰,是男是女,就連覲見當(dāng)今皇帝也每每只是讓家中三子魏寺蒙面前去。
那魏寺就是暮燃口中的魏半仙。暮燃和魏寺是一次偶然結(jié)識的,魏寺因付不出酒水錢而被店家轟出了酒肆,恰巧暮燃路過,見魏寺滿身是傷而不忍,便為他付清了欠款又請他吃了一餐酒。當(dāng)暮燃聽說魏寺是魏家人的時候暮燃是怎么樣都不信的,魏寺不僅總著著那露出半腿的短衫,還嗜酒,魏寺最愛的就是酒,以酒代茶,以酒代湯,以酒……總之,他能夠不吃飯不睡覺,能夠不近美色不諳世事,就是不能沒有美酒在旁,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相信一個酒鬼的話,除非他因為不信而栽了跟頭。現(xiàn)在的暮燃確是信魏寺了。當(dāng)初那魏寺以一副邋遢樣貌說自己便是魏家三子,又說他踏入京城必定有血光之災(zāi),如此已是應(yīng)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