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泗水旁本該寂寥無人的驛路上蹄聲陣陣,只見蘆葦叢后拐出六騎,其中五人身材魁梧,手中各拿一只火把照亮,簇擁著一名穿著錦袍身材肥胖的男人往楚國方向奔馳。
正是王蠡和斷猛一行人。
王蠡是楚王門客,卻并非斷猛一類武力強悍的猛士,而屬于謀士,只不過因為擅長商賈之道被楚王外派經(jīng)商。
平日里食有魚,出有車,夜里有嬌娘暖床,家中婢女仆役三十余人,可謂養(yǎng)尊處優(yōu)。
如今日夜兼程騎馬,兩腿內側早已被馬鞍磨破,滲出殷紅鮮血。
斷猛何等眼力,見王蠡臉色凝重,往下一瞥便發(fā)現(xiàn)異樣,勒馬道:“王兄,我們休息一下再走?!?p> 沒有外人時,王蠡和斷猛等共事多年的楚王門客都是兄弟相稱。
王蠡搖頭道:“王上很重視這次進獻龍椅之事,耽誤不得?!?p> 斷猛道:“我們已經(jīng)出了臨淮郡地界,最多明晚便可到達楚國,休息一晚也無妨?!?p> 王蠡還是搖頭:“我不是武夫,性子遠不如你們堅毅,能撐到現(xiàn)在全靠一鼓作氣,要是休息了,只怕今天就走不了了?!?p> 斷猛無奈道:“你就算不在乎自己死活,也得為大家的馬考慮考慮啊,尤其是你那匹,瞧它這樣子,最多再跑十里就會累死了。
臨淮郡和楚國間的驛路上沒有驛站可以換馬,你打算讓我們幾個背著你這座肉山跑不成?”
王蠡低頭看著腿都在打顫的寶馬,又看看夜幕下的蒼穹,嘆了口氣:“好吧,那就休息兩個時辰。”
誰曾想剛挪屁股,就疼的哎喲叫喚:“斷兄弟,熊兄弟,快來扶我一把,我的肉好像沾到馬鞍傷了?!?p> 斷猛咧嘴壞笑,跟身后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好似熊羆的漢子翻身下馬。
片刻后其他三人在驛路旁的涼亭外升起篝火,埋鍋做飯,跑了兩天一夜,除了拉屎撒尿連吃干糧都在馬上,就算是半只腳邁入頑石境的武林高手都有些受不了。
斷猛和熊拔山將哎喲叫喚的王蠡抬入亭中放下。
斷猛抽出腰間短刀割開王蠡褲腿,就看到兩側血刺呼啦的一片,皺了皺眉,從腰帶中取出金瘡藥撒了上去。
藥粉灑下,王蠡先倒吸口涼氣,隨后便覺的兩腿間微微發(fā)涼,舒服的呼了口氣。
“有必要這么拼嗎?”斷猛收起藥瓶塞回腰帶內。
“呵呵,王上對我既有知遇之恩,又有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啊?!蓖躞恍π?,忽然不解的問:“我不是年前剛送了你一件方寸物嗎,哪去了?”
斷猛混不吝的道:“上元節(jié)那天睡了群芳閣的新花魁,不夠錢付賬,就把方寸物抵給群芳閣了,不過值了,那花魁小娘子的滋味真是銷魂蝕骨,非同凡響。”
王蠡和其他四名武夫:“……”
斷猛辦事認真謹慎,從不出紕漏,就是好色,還非花魁不睡,這些年楚王發(fā)的俸祿不算,光王蠡就贈了他不少好寶貝,結果還沒捂熱就全轉手送給了青樓妓院的頭牌們,以至于做了十年上等門客,口袋里連買身衣服的錢都沒有。
王蠡撇了撇嘴:“我以后要在送你好東西,我王蠡的名字就倒過來寫?!?p> 斷猛笑道:“不用送東西,直接給錢就成,你送的好東西到了青樓里最少得打對折,抵賬太不劃算。”
“錢也不送!”
王蠡氣的提高了嗓門嚷嚷,惹得熊拔山等人哈哈大笑。
三十年前,王蠡家鄉(xiāng)連續(xù)三年大旱,田間顆粒無收,爹娘兄長先后餓死家中。
年僅十三的王蠡無奈之下只得帶著不滿八歲的小妹離鄉(xiāng)逃難,最終一路乞討到楚國。
兩兄妹無依無靠,又沒有什么手藝,只好靠乞討勉強活命,沒曾想行乞也是分地盤的,各個丐幫之間往往會為了一個善人多的街口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
王蠡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見街口蹲著三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小乞丐就拉著妹妹過去一起乞討,結果招來三個小乞丐的暴打,要不是妹妹的哭聲惹得一名老嫗心生不忍插手阻攔,恐怕命都沒了。
那時正值深秋,天氣越來越冷,王蠡被打的吐血無力乞討,八歲的小草便代替哥哥出去行乞,每每討到一口剩飯自己舍不得吃先小跑回陋巷一處廢棄狗窩親手喂給哥哥。
可惜不等王蠡身體好轉,楚國已飄起鵝毛大雪,一夜入寒冬。
那日清晨,饑寒交迫的王蠡被生生凍醒,卻發(fā)現(xiàn)依偎在懷里的妹妹已渾身青紫沒了呼吸。
正當王蠡悲痛欲絕時,那三名打傷他的小乞丐忽然出現(xiàn),說:“既然你妹妹死了,就借我們廢物利用一下?!?p> 竟要拿小草的尸首去借口馬善人家多討些銅錢買衣服。
王蠡當時只恨不得跟妹妹一起死了,當然不肯,三人就又是一頓拳腳相加,打的他口吐鮮血,嘻嘻哈哈的強行拖走小草尸體。
“把……把妹妹還給我,還給我……”王蠡踉蹌爬起,追出巷子,在街邊死命抱住妹妹尸體不放。
三名乞丐見他不依不饒,又是一陣拳打腳踢,他只覺得全身骨頭都在呻吟哀嚎,卻只是死死抱住小草。
“妹妹從小最黏我了,一刻看不到我就要大哭,我絕不能離開她,哪怕死也不能!”
當一名左腳微跛的小乞丐打的兇性大起,撿起路邊一塊斷磚,打算拍死死纏爛打的外鄉(xiāng)少年時,街道上一輛裝飾華麗的四駕馬車緩緩停下。
“怎么了?”馬車里響起一個清朗聲音。
相貌威武的車夫道:“有兩撥乞丐在路上廝打,我這就趕走他們?!?p> 三名小乞丐見到四匹駿馬拉著的馬車,嚇得腿都軟了,不等馬夫揮鞭趕人已跑的不見蹤影。
王蠡見三人跑了,看著妹妹青紫的臉龐上多了幾個腳印,心疼的淚如雨下。
“小子,你懷里抱著的那個孩子是誰?”車簾挑起一角,一個鼻若懸膽,眼神犀利的男子問。
“我……我妹妹……”王蠡沒有看馬車,只是呆呆的答。
“她好像死了?!?p> 王蠡像被閃電擊中,身體一僵,吐出一口鮮血嚎啕大哭,模樣凄慘至極。
馬車上的男子放下車簾,片刻后道:“此子是重情之人,帶回宮里收做食客,好生安葬他妹妹?!?p> 自那天起,王蠡成了楚王門下年紀最小的門客,又過三年,楚王命人遷來王蠡親人遺骨與王小草合葬,王蠡以刀割手,自飲鮮血,發(fā)誓此生效忠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