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回 擔(dān)罪名寶玉心軟 查根源彩云認(rèn)罪

　　話說許多婆子因為想著攆走柳家的媳婦，邊去找平兒告狀。平兒一一的都應(yīng)著，打發(fā)她們?nèi)チ耍瑓s悄悄的來訪襲人，問她可果真芳官給她露了。

　　襲人便說：“露確實是給了芳官，芳官轉(zhuǎn)給何人我卻不知?！?p>　　襲人于是又問芳官，芳官聽了，忙應(yīng)是自己送她的。芳官便又告訴了寶玉，寶玉這個二貨，心理不想著把事情搞清楚，也不把自己當(dāng)成整個榮國府的主子，反而當(dāng)成是丫鬟奴才一伙的，專想著怎么幫助這些人掩蓋搪塞，心想：“露雖有了，若勾起茯苓霜來，她自然也實供。若聽見了是她舅舅門上得的，她舅舅又有了問題，豈不是人媳婦好意，反被咱們陷害了?！北愫推絻河嬜h：“露的事雖完，然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叫她說也是芳官給她的就完了。”

　　平兒笑道：“雖如此，只是她昨晚已經(jīng)同人說是她舅舅給的了，怎么樣又說你給的？況且那邊所丟的露也是無主兒，如今有贓證的白放了，又去找誰？誰還肯認(rèn)？眾人也未必心服。”

　　晴雯走來笑道：“太太那邊的露再無別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給環(huán)哥兒去了。你們可瞎亂說?！?p>　　平兒笑道：“誰不知是這個原故，可恨彩云不承認(rèn)，她還擠玉釧兒，說她偷了去了。兩個人窩里發(fā)炮，先吵的合府皆知，我們只好查問了。這單告失盜的就是賊，又沒贓證，怎么說她。”

　　寶玉道：“這樣吧，這件事我也應(yīng)起來，就說是我嚇嚇唬她們玩的，悄悄的偷了太太的來了。兩件事都完了?！?p>　　襲人道：“怕是太太聽見又說你小孩子氣，不知好歹了?！?p>　　平兒笑道：“這也倒是小事。如今便從趙姨娘屋里起了贓來也容易，我只怕又傷著一個人的面子。我可憐的是她，不肯為打老鼠傷了玉瓶?！闭f著，把三個指頭一伸。襲人等聽說，便知她說的是探春。

　　大家都忙說：“這么說，這個鍋便是我們來背了！”

　　平兒又笑道：“也得把彩云和玉釧兒兩個業(yè)障叫了來，問準(zhǔn)了她方好。不然她們得了好處，還不知道原因，倒象我沒了本事問不出來。她們以后越來越放肆了。”

　　平兒便令人叫了她兩個來，說道：“不用慌，賊已有了?！庇疋A兒先問賊在哪里？

　　平兒便沉積敲打她們兩個，道：“現(xiàn)在璉二奶奶屋里，你問她什么應(yīng)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可憐她害怕都承認(rèn)。這里寶二爺不過意，要替她認(rèn)一半。我待要說出來，但只窩主確實是平常，里面又傷著一個人的體面，因此為難。如今反要問你們兩個，如果從此以后小心存體面，這事就這樣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我繼續(xù)查，別冤屈了好人?！?p>　　彩云聽了，不覺紅了臉，一時感動，便說道：“姐姐放心，也別冤了好人，偷東西本來就是趙姨奶奶求我再三，我拿了些給環(huán)哥做情義。原來太太在家我們還拿過，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我原以為這個事情就過去了。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姐姐竟帶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應(yīng)了完事?！北娙寺犃诉@話，一個個都詫異，她竟這樣有膽，不禁也是佩服她。

　　寶玉反正一遇到有點好處的女孩子就會犯二，這會也變得心軟糊涂，呆病發(fā)作，忙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個正經(jīng)人。如今也不用你應(yīng)，我只說是我悄悄的偷的嚇唬你們玩，如今鬧出事來。只求姐姐們以后別亂搞出事情來，大家就好了?！?p>　　彩云因為喜歡賈環(huán)，心對這個賈寶玉沒有什么好感，便說道：“我干的事怎么樣叫你應(yīng)，死活我該去受?！?p>　　平兒、襲人忙道：“不是這樣說，你一應(yīng)了，未免又招供出趙姨奶奶來，那時惜春三姑娘聽了，不是很沒面子？說完寶二爺應(yīng)了，大家無事，且除這幾個人皆不得知道這事，何等的干凈。但只以后千萬大家小心些就是了?！?p>　　彩云低頭想了一想，方答應(yīng)了。于是大家商議妥貼，平兒帶了她兩個并芳官往前邊來，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兒，將茯苓霜一節(jié)也悄悄的教她說系芳官所贈，五兒感謝不盡。平兒帶她們來到自己這邊，已見林之孝媳婦帶領(lǐng)了幾個媳婦，押解著柳家媳婦等夠多時。

　　林之孝媳婦又向平兒說：“今兒一早押了她來，恐園里沒人伺候姑娘們的飯，我暫且將秦顯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一并回明奶奶，她倒干凈謹(jǐn)慎，以后就派她常伺候吧?！?p>　　平兒道：“秦顯的女人是誰？我不大相熟?！?p>　　林之孝媳婦道：“她是園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沒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識。”

　　玉釧兒道：“她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嬸娘。司棋的父母雖是大老爺那邊的人，她這叔叔確實是咱們這邊的。”

　　平兒聽了，方想起來，笑道：“哦，你早說是她，我就明白了?！?p>　　又笑道：“也太派急了些。如今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連前兒太太屋里丟的也有了主兒。是寶玉那日過來和這兩個業(yè)障要東西，偏這兩個業(yè)障逗她玩，說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寶玉便瞅她兩個不提防，自己進(jìn)去拿了些東西。這兩個業(yè)障不知道，就嚇?；帕?。如今寶玉聽見帶累了別人，已經(jīng)告訴了我，拿出東西來我瞧，一件不差。那茯苓霜是寶玉外頭得了的，又轉(zhuǎn)送人，襲人也曾給過芳官之流的人。她們私情各相來往，也是常事。這事等我回了奶奶再說。”說完，抽身進(jìn)了臥房，將此事照前言回了鳳姐兒一遍。

　　王熙鳳聽說如此，但是料想必定是賈寶玉這個二貨呆病發(fā)作，糊里糊涂有憐香惜玉攬事情，亂幫人背鍋！便道：“寶玉為人不管青紅皂白愛兜攬事情。別人再求求她去，她又?jǐn)R不住人兩句好話，給她個高帽戴上，什么事她不應(yīng)承。咱們?nèi)粜帕?，將來若大事也如此，怎么樣治人？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頭都拿來，雖不便擅加拷打，只叫她們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地下，茶飯也別給吃。一日不說跪一日，便是鐵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又道是`蒼蠅不抱無縫的蛋'。雖然這柳家媳婦沒偷，到底有些影兒，人才說她。雖不加賊刑，也革出不用。就算是朝廷也有誤判的，不算委屈了她?！?p>　　平兒原本已經(jīng)和寶玉商量好了，便正想著充當(dāng)爛好人博名聲，把這事掩蓋過去，堅持道：“何苦來操這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依我說，縱在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最后咱們是要到大房那邊去的（賈璉是賈敕的兒子，現(xiàn)在這檔子事情是賈政的老婆和他姨娘的爛事）。沒事情跟這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背后說三道四。況且自己又三災(zāi)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平時操勞太過，氣惱傷著的。如今乘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過去算了?！?p>　　平兒一席話，說的鳳姐兒倒笑了，心想，你的小心思還以為我不知道，不過面子還是要給她的，便說道：“聽你的吧。我病才好點，不想操這種閑心?！?p>　　平兒轉(zhuǎn)身出來，吩咐林之孝媳婦道：“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方是興旺之家。若得不了一點子小事，便揚鈴打鼓的亂折騰起來，不成道理。如今將她母女帶回，照舊去當(dāng)差。將秦顯媳婦仍舊退回。再不必提此事。只是每日小心巡察要緊?！闭f完，起身走了。柳家媳婦母女忙向上磕頭，林之孝媳婦帶回園中，回了李紈探春。司棋等人空高興了一陣。那秦顯媳婦好容易等了這個空子鉆了來，只高興上半天。都?xì)饬藗€倒仰，無計挽回，只得作罷。

　　趙姨娘正因彩云私贈了許多東西，被玉釧兒吵出，生恐查詰出來，每日捏一把汗打聽信兒。見彩云來告訴說：“寶玉都攬在身上了，從此無事。”趙姨娘方把心放下來。

　　賈環(huán)聽說寶玉攬上身去了，便起了疑心，以為彩云又跟寶玉勾搭上了，將彩云凡私贈之物都拿了出來，照著彩云的臉?biāo)ち巳?，說：“這兩面三刀的東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寶玉好，她怎么樣肯替你背鍋。你既給了我，就不該給另一個人知道。如今你既然告訴他，我再要這個，也沒趣兒?！?p>　　彩云見他誤解，百般解說，賈環(huán)就是不信，說：“不看你平時之情份，我就去告訴二嫂子，就說你偷來給我，我不敢要，看你怎么說得清！”說完，摔手出去了。

　　趙姨娘大罵：“你這個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呢N，沒本事，偏偏只會吃醋耍橫！”更安慰彩云：“好孩子，她辜負(fù)了你的心，我看得清。讓我收起來，過兩天她自然回轉(zhuǎn)過來了。”說著，便要收東西。彩云也賭氣，將那些東西一頓包起來，乘人不見時，來到園中，都撇在河內(nèi)，順?biāo)恋某疗钠恕Ｈ缓笈芑匚堇?，自己氣得躲在被窩里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