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回 免知情鳳姐收債 被訛錢賈璉漏嘴

　　賈璉、鳳姐兩人吵完，見旺兒媳婦走進(jìn)來。鳳姐便問：“可成了沒有？”

　　旺兒媳婦道：“沒用，我說須得奶奶作主就成了?！?p>　　賈璉便問：“又是什么事？”

　　鳳姐兒見問，便說道：“不是什么大事。旺兒有個小子，今年十七歲了，還沒得女人，喜歡太太房里的彩霞，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樣。前日太太見彩霞大了，二則又多病多災(zāi)的，因此開恩打發(fā)她出去了，給她老子娘隨便自己揀女婿去吧。因此旺兒媳婦來求我。我想她兩家也就算門當(dāng)戶對的，一說去自然成的，誰知她這會子來了，說沒有成?！?p>　　賈璉道：“這是什么大事，比彩霞好的多著呢?！?p>　　旺兒媳婦陪笑道：“爺雖如此說，連她家還看不起我們，別人越來越看不起我們了。好容易相看準(zhǔn)一個媳婦，我只說求爺奶奶的恩典，就作成了。奶奶又說她必肯的，我就煩了人走過去試一試，誰知白討了沒趣。若論那孩子倒好，我平時也問過她，她沒有甚說的，只是她老子娘兩個老東西太心高了些?！闭f白了，就是說她老子娘根本就不給你們兩面子。那鳳姐最愛面子，這一下戳動了鳳姐，鳳姐因見賈璉在此，且不作一聲，只看賈璉反應(yīng)。

　　賈璉心中有事，哪里把這點子事放在心里。本來想不管，只是看著她是鳳姐兒的陪房，且又平時出過力的，臉上實在過不去，便說道：“什么大事，你放心吧，我明天作媒打發(fā)兩個有體面的人過去，直接帶著定禮去，就說我的主意。她十分不愿意，叫她來見我。”

　　旺兒媳婦看著鳳姐，鳳姐便扭嘴兒，旺兒媳婦會意，忙爬下就給賈璉磕頭謝恩。

　　賈璉忙道：“你只給你姑娘磕頭就好了，我雖說了這樣行，到底也得你姑娘打發(fā)個人叫她娘上來，和她好說更好些。雖然她們必依，然這事也不可霸道了。”

　　鳳姐忙道：“連你都這樣開恩操心呢，我倒反袖手旁觀不成。旺兒媳婦你聽著，說了這事，你也趕緊的把我的是做完來。說給你男人，外頭所有的帳，趕今年年底全部收了進(jìn)來，少一個錢我也不要。我的名聲不好，再放一年，這姓賈的恐怕都要生吃了我呢?！睆膭偛刨Z璉說的話里面，鳳姐已經(jīng)明白了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在外面方高利貸的事情了，自己放出去的錢有一部分是自己的，但是也有一部分是自己挪用官中的錢出去的，這事情一旦鬧開真的就完蛋了。且自從那個尤二姐去世之后，賈璉對自己的態(tài)度越來越冷，說不定這個家伙那天想不開就把自己給賣了。

　　旺兒媳婦哪知道這內(nèi)中的兇險，又剛得了好處，便只顧著拍馬屁笑道：“奶奶也太膽小了，誰敢議論奶奶?。俊?p>　　鳳姐不變說破，只好冷笑道：“我也是一場癡心白使了。我自己要錢干什么，不過為的是我們家用出的越來越多，收進(jìn)的越來越少，我著急而已。我和你姑爺一月的月錢，再連上四個丫頭的月錢，通共一二十兩銀子，還不夠這屋子三五天的使用呢。若不是我千湊萬挪的，早不知道破落成什么樣子了。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成個樣子，自己倒落了一個放高利貸的潑皮名聲。既這樣，我就收了回來。咱們以后就坐著花錢，有多少錢做多少事。前段時間老太太生日，太太急了兩個月，想不出法兒來，還是我提了一句，后樓上現(xiàn)有些沒要緊的大銅錫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銀子，才解決了太太面子上的禮錢籌齊了。我那一個金自鳴鐘賣了五百六十兩銀子，沒有半個月，大事小事倒有十來件，白填在里頭?，F(xiàn)在外頭又缺錢了，不知是誰想的主意，竟然盯上上老太太了。明天再過一年，更沒錢了，大家各自把自己的頭面首飾衣服都拿出去當(dāng)?shù)羲懔?！”這話看似說給旺兒媳婦聽的，其實是說給賈璉聽的。賈璉剛才聽到王熙鳳說在外面放債的時候，沒有什么表情，更沒有什么表態(tài)，一方面說明了賈璉確實知道了她放債的事情了。那么就真的有可能會去告密，或者把這個事情抖出來。自己在尤二姐這件事情上面已經(jīng)得罪過他一次，他現(xiàn)在也不在乎得罪自己一次，關(guān)鍵就在什么時候把他惹急了而已。現(xiàn)在算是給自己的放貸行為做個辯解吧，就是我放貸也是為了賺錢，為了我么這個小家，為了整個榮國府?，F(xiàn)在榮國府困難著呢，不想辦法就頂不下去了，至于到底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旺兒媳婦心里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里就到了那種程度，笑道：“哪一位太太、奶奶的頭面衣服折變了不值幾千兩，可以幫助榮國府頂一陣的了，只是不肯罷了?！币馑歼€是拍馬屁，別人都不肯，只有鳳姐舍己為人，舍小家為大家，多偉大。

　　鳳姐道：“不是我說軟話，我也頂不住了。昨晚上忽然作了一個夢，說來也可笑，夢見一個人，雖然面善，卻又不知名姓，找我。問她作什么，她說娘娘打發(fā)她來要一百匹錦。我問她是那一位娘娘，她說的又不是咱們媳婦娘娘。我就不肯給她，她就上來奪。正奪著，就醒了?！?p>　　旺兒媳婦笑道：“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能宮里有事呢?！?p>　　正說到這里，有人回話：“夏太府打發(fā)了一個小內(nèi)監(jiān)來說話?！?p>　　賈璉聽了，忙皺眉道：“又是什么話，一年到頭來要錢，金山也被他們搬空了?！?p>　　鳳姐道：“你藏起來，等我見他，若是要的少就算了，要多要得多，我自有話回她?！辟Z璉便躲入內(nèi)套間去。

　　鳳姐令人帶進(jìn)小太監(jiān)來，讓他椅子上坐了喝茶，便問何事。那小太監(jiān)便說：“夏爺爺因今天偶見一所房子，如今竟缺二百兩銀子，打發(fā)我來問舅奶奶家里，有現(xiàn)成的銀子暫借一二百，過一兩天就送過來?！?p>　　鳳姐兒聽了，心里想，送個屁，你真送來我還不敢要呢，敲詐錢直說，嗯，其實這個也是夠直接的了。還好要得不算太多，便笑道：“不用送過來，現(xiàn)在這里有的是銀子，只管先兌了去。改日等我們?nèi)绷?，再借去也是一樣?！?p>　　小太監(jiān)道：“夏爺爺還說了，上兩回還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沒送來，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齊都送過來?！辟Z璉在里面一聽，心中暗罵好你個夏守忠，一個管事太監(jiān)竟然這么黑?；钤撃銛嘧咏^孫。

　　鳳姐笑道：“你夏爺爺好小氣，這也值得提在心上。我說一句話，不怕她多他，若都這樣記清了還我們，不知還了多少了。只怕沒有，若有，只管拿去?！辟Z璉心里更加恨，這回不是恨那夏守忠，恨著鳳姐不知道放了多少銀子出去，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鳳姐又旺兒媳婦來：“出去不管哪里先支二百兩來。”

　　旺兒媳婦會意，便笑著道：“我才因別處支不動，才來和奶奶支的。”

　　鳳姐道：“你們只會里頭來要錢，叫你們外頭算去就不能了?！闭f著叫平兒：“把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去，暫且押四百兩銀子。”平兒答應(yīng)了，去半日，果然拿了一個錦盒子來，里面兩個錦袱包著。打開時，一個金累絲攢珠的，那珍珠都有蓮子大小，一個點翠嵌寶石的。兩個都與宮中之物不離上下。一時拿去，果然拿了四百兩銀子來。鳳姐給小太監(jiān)一半，那一半令人給了旺兒媳婦，令她拿去辦八月中秋的節(jié)慶用。那小太監(jiān)看到銀子便告辭了，鳳姐令人替他拿著銀子，送出大門去了。

　　賈璉出來道：“這一群外祟何日是了？！”

　　鳳姐也無奈笑道：“我剛說著，就來了個！”

　　賈璉也透露一點給鳳姐，說道：“昨天周太監(jiān)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yīng)慢了些，他就不舒服。將來得罪人之處不少?！保肓讼?，又說了一句：“這會子再發(fā)個二三百萬的財就好了。”一面說，一面平兒服侍鳳姐另洗了面，更衣往賈母處去伺候晚飯。這話一面是感慨之語，另一面也是暗暗會懟剛才王熙鳳說的話，我們賈家也不是沒有錢的，用不著去你娘家掃什么地縫。

　　平兒一聽賈璉這話也是大吃一驚，她雖然是跟著王熙鳳，但是王熙鳳也并不是什么都跟她說的，畢竟主子和奴才中間有著巨大的鴻溝。她知道賢德妃省親的前一年，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去了，賈璉送林黛玉回去料理后事，前后忙了一個多月，回來的帶了好幾箱的家私并許多銀票，具體是多少并不知情。這回留心一聽，不由想起修建大觀園聽說前后花了三百萬兩銀子，便知道這錢原來竟然是林姑娘家的。她又有一點想告訴紫鵑的沖動，但是生生忍住了。上次她聽到了賈璉在外面養(yǎng)了二房的事情，忍不住告訴了王熙鳳，結(jié)果鳳姐兒去把王熙鳳誆到這院子里面了，生生害了一條人命。這個事情比天還大，如果自己說出去，好說就說這大觀園算是林黛玉的嫁妝，只說定了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事也就過得去了，林家的家私應(yīng)該還有不少，現(xiàn)在都還在賈母那里呢。但是這樣一來，自己便是得罪了王夫人、薛姨媽和王熙鳳了，少不得會被他們針對，就算是賈璉也未必高興。如果一個不好，就不知道會不會生出許多麻煩來，現(xiàn)在賈府內(nèi)褲空虛，自然是沒有這么許多銀兩來還債的，難道能夠?qū)⒛谴笥^園拿去抵債？皇家的臉面都不用要了，搞不好一個都要掉腦袋。另外林姑娘本身有沒有個父母做主，這長輩都是賈府的人了，又怎會主張將這個賬還了？林姑娘到頭來不過空歡喜一場，搞不好還得悶出病來，算了，就算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句話吧。

　　林黛玉為了積累財產(chǎn)想盡方法去創(chuàng)業(yè)賺錢，現(xiàn)在墨玉齋也算是生意興隆，一個月已經(jīng)到了七八萬兩銀子的營收，她月入不少于白銀，年入十幾萬兩白銀也不在話下。只是想不到她那個死鬼老爹居然還留了那么大一筆財產(chǎn)給她。這按照墨玉齋現(xiàn)在的規(guī)模來說，她要辛苦十年才能夠賺回這么多錢來。不過平兒想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林黛玉現(xiàn)在就算知道了，也只有兩條路可以選，第一條路就是把這個事當(dāng)著大家的面拿出來說，但是這個事情可以說是無憑無據(jù)，賈璉等人可以不承認(rèn)，就算是架不住臉面承認(rèn)了，也沒有錢可以給回她了，那大觀園是元春的省親別院，更加賣不掉，便只有說定了這林黛玉和賈寶玉的婚事了。但是強扭的瓜不甜，不要說林黛玉現(xiàn)在還沒有認(rèn)定這賈寶玉，就這個賈寶玉二貨知道這個事情之后難免也要生出許多想法來，往后余生，恐怕便少不了各種吵鬧了。第二條路便是林黛玉干脆就不要了，但是想著這個事情就讓人覺得郁悶啊，雖然這個林玉海并不是現(xiàn)在穿越過來的林妹妹的老爹，但是誰看到那么多錢不心動？真是太折磨人了，還不如不知道呢。但是，紙紙包不住火，林黛玉最后還是知道了這個事情的，不知道時候她又有什么樣的想法？且繼續(xù)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