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論對錯

　　移植手術(shù)后不久，宋晨因發(fā)生加速性排異反應(yīng)合并肺部感染，被送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命懸一線，急需進行二次手術(shù)，可是宋媽媽的積蓄已經(jīng)所剩無幾。

　　他們在W市的家被列入了舊改范圍，大多數(shù)街坊鄰居都選擇了物業(yè)補償，宋媽媽毅然選擇了貨幣補償，但是開發(fā)商的賠償款短時間內(nèi)沒有辦法到賬，親朋好友能借的都借了，還是差了幾萬塊，宋媽媽幾乎一夜急白了頭。

　　躺在病床上尚未復(fù)原的宋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就在她們一籌莫展時，卻被告知池雋曄已幫她們先行墊付了所需的全部手術(shù)費用。

　　2014年2月14日，這一天是情人節(jié)，也是元宵節(jié)。這一天宋晨因肺部感染擴散嚴重而一度呼吸衰竭，二次手術(shù)還沒來得及做就已經(jīng)失去意義了……

　　宋晨彌留之際，嘴巴張了張想說話，護士為他拿掉氧氣面罩，他握著宋問的手，滿眼依戀滿眼不舍的望著她，低低的說了句：“姐，生日快樂……”

　　這一天也是宋問二十二歲的生日，連她自己都忘了，宋晨卻還記得。

　　那晚，宋晨走了。

　　從那以后，宋問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因宋晨活著時曾說過S市有大海、沙灘和摩天輪，他喜歡S市，他身故后骨灰沒有被帶回W市，而是安葬在回龍洞的公墓里，那里面朝大海的方向，矗立著一座摩天輪。宋媽媽也沒有回W市，她租了房子和店鋪，開了心悅甜品店，宋問就在店里幫她。

　　一切看似步入了正軌，宋媽媽的精神卻出現(xiàn)了問題，長期失眠頭暈讓她變得躁郁不安。嚴重的時候她的狀態(tài)近乎瘋魔，把自己的頭發(fā)一把一把的扯下來，有時還會抓著宋問罵，罵她為什么要把宋晨撿回家，罵她為什么不聽話，如果不是她非要堅持做手術(shù)，宋晨也不會去得那么快，然后她就嚎啕大哭，宋問怎么勸都勸不住。她哭累了，就抱著宋晨的遺照木呆呆的坐著，一坐一整夜。她的情緒從反復(fù)無常變得越來越低落，她經(jīng)常夢見宋晨，說宋晨在下面孤零零的會害怕……后來經(jīng)過鑒定，宋媽媽是得了嚴重的抑郁癥。

　　2015年2月14日這天，宋晨周年祭。從回龍洞墓園回來后，宋媽媽做了一碗長壽面給宋問，宋問含著淚把那碗忘了放鹽的面都吃完了。那晚，宋媽媽服用了一整瓶的安眠藥自殺了。

　　宋媽媽給宋問留了一封信，她說宋晨還小，她不放心他一個人在那邊，她要去陪他。她叮囑宋問一定要去完成被延遲了一年的畢業(yè)論文答辯，讓她從事自己喜歡的職業(yè)，甜品店不想開了就盤出去。她說靳威是個挺好的孩子，如果他從美國回來了，如果他還喜歡宋問，不介意宋問做過捐腎手術(shù)，他希望他們能和好。她說池醫(yī)生對她們照顧頗多，讓宋問要記得人家的好，找機會報答他的恩情。

　　遺書被夾在一本紅色的房產(chǎn)證里，宋媽媽用剩余的拆遷賠償款在S市給宋問買了一套公寓，她走后就只剩下宋問一個人了，她唯一能留給她的就是一個可以棲身的家，家雖小，但總能保證宋問不會漂泊無依。

　　宋媽媽的自殺，于宋問而言如同天塌。她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頂不住了，她給靳威打了電話，可是電話始終打不通。他曾說過不管她遇到什么難事，只要給他打電話，天涯海角他都飛回來幫她。他食言了。

　　在那段她最傷心、最無助、最消沉的日子里，是池雋曄一直陪著她，幫她料理了宋媽媽的后事，開導(dǎo)她，勸慰她，鼓勵她，把她從陰影里一步一步帶了出來。弟弟病逝，媽媽自殺，一年之中接連失去兩個至親，如果再加上被她流掉的孩子，那就是三條命，三條比她自己的命還重要的生命！宋問能走出來，可謂堅強無比。

　　她回學(xué)校完成了畢業(yè)設(shè)計和論文答辯，拿到了建筑學(xué)學(xué)士學(xué)位，完成了媽媽的心愿，可她并沒有從事建筑設(shè)計這一行。甜品店是她媽媽一手開起來的，也是她的一個寄托，她想繼續(xù)開下去。

　　2015年11月10日晚上，宋問熄燈關(guān)了店門，看到池雋曄等在路邊。大半年來，他只要不值夜班不加班，都會來送她回家，開始是以“順路”的借口，可是他順路順得也太風雨無阻了，任誰都看出他對宋問的心思了。

　　宋問自然也明白。也許她太孤單太辛苦，而池雋曄又對她太好，給了她家人一樣的溫暖和支持，所以池雋曄的好，那時的宋問很難拒絕。

　　池雋曄開車把她送到公寓樓下，她正要開門下車，池雋曄忽然叫住她。

　　“問問，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宋問略一想，回答：“明天是雙十一?！?p>　　池雋曄笑問：“那你的購物車放滿了嗎？”

　　“嗯……還行吧！”宋問也笑。

　　池雋曄看著她，笑意隱去，眸光卻逐漸加深，他說：“問問，我已經(jīng)過了二十八個光棍節(jié)了，以前我覺得無所謂，可遇見你之后，我不想再過第二十九個了。我想做那個可以幫你清空購物車的人，做我女朋友好嗎？”

　　宋問睜著晶瑩透亮的眸子看著他，沒有回答，只是垂首默默地打開了手機。

　　池雋曄一顆心跳得飛快，眼看她沉默不語，他的心也隨之一沉，緊張得連呼吸都停滯了。

　　宋問點開購物網(wǎng)站，查看了下購物車，抬首對池雋曄莞爾一笑，說：“那我得多買點?！?p>　　池雋曄愣住，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驚喜的笑容在他那張英俊的臉龐上越展越大，毫不掩飾。

　　“買，隨便買，買多少都可以?！背仉h曄伸手摸了摸宋問的頭，看著她的眼神中透著無限的寵溺。

　　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他們在一起了。

　　宋問不敢也不愿回頭了。因為她知道，原地，已無人在等她。

　　有些事，終究是無法回首，無法面對，無法被原諒。

　　不論對錯。

　　“你不告訴靳威，是怕耽誤了他的前程，對嗎？”靳爸眼里閃著淚花問道。

　　“靳威對他媽媽的離開一直是有心結(jié)的，雖然心里有怨氣，但他還是渴望得到母愛的，他想證明他很優(yōu)秀，想讓他媽媽重新接納他。他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我是看在眼里的，大二時連英語四級都是擦邊過的他，托福卻考了滿分。那個心結(jié)從小就困擾著他，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失去解開心結(jié)的機會，而且他對金融真的很有天分。他們宿舍四人湊了兩萬的本金委托他炒股，我當時還擔心他會虧，可他說沒事，他的錢做劣后，要虧先虧他的。期末時他還給每個人兩萬。我當時就想，靳威去了美國，以后說不定會成為華爾街的精英，在資本市場混得風生水起，就像電影里演的那樣……”

　　還記得大四上學(xué)期，宋問要去設(shè)計院實習，開始朝九晚沒點的工作了。靳威一整天一整天的見不到她，就耍起了小爺性子。

　　“女孩子那么拼干什么？小爺我又不是養(yǎng)不起你！你就不能每天只負責貌美如花溫柔賢惠嗎？”

　　“不能?！?p>　　“……這樣吧，我雇你當我的私人秘書，專門負責圍著我轉(zhuǎn)，陪吃陪玩，陪聊陪睡，設(shè)計院一個月給你開四千的實習工資，靳老板給你開八千！快答應(yīng)我！”

　　“不?！?p>　　“你不答應(yīng)我就找別人了?！?p>　　“隨便?！?p>　　“你不管我了是不是？我白天一個人很孤獨的??！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飯都不想吃了！”

　　“你托福考完了也去找點事情做??！銀行證券實習機會大把呢！”

　　“不去！那么辛苦才賺那點錢，浪費時間。”

　　“在宿舍打游戲就不浪費時間了？”

　　“我兩臺電腦同時開著，一臺用來打游戲，一臺用來看股票，玩著就把錢賺了，小爺牛掰著呢！養(yǎng)十個你都養(yǎng)得起?！?p>　　回想起以前，宋問拭著淚笑了，靳威卻哭了。他是解開了一個心結(jié)，卻又有了另外一個心結(jié)，如今這心結(jié)解是解開了，但太晚了，過去的無法改變，什么也挽回不了了……

　　蔣炎手捂著鼻子吸了吸，說：“妹妹，你不告訴威，不單是怕影響他出國吧？你是怕威知道了，以他的個性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去做配型，他寧可捐自己的腎，也不愿你去受那份罪。你太了解他，你也舍不得讓他去冒險。所以為了保全他，你才選擇了隱瞞，威不知道就不會有心里負擔，他也不能阻止你。哥說的對不對？”

　　宋問垂淚不語。蔣炎重重嘆了口氣，“你不知威對你的誤會有多深……你該早點告訴他的……”

　　靳爸起身走進了書房，他拿了一本厚厚的藍皮筆記本出來，放在宋問面前的桌上。

　　筆記本封皮上印著精密技術(shù)研究所的LOGO，宋問詫異的看向靳爸，靳爸說：“這是在整理遺物時在他的書柜抽屜里發(fā)現(xiàn)的，你拿著吧?！?p>　　宋問翻開筆記本，每一頁都是靳威畫的漫畫，滿滿幾百頁都是。畫的是高中時期她同他的日常，瑣碎的，平淡的，搞笑的，甜蜜的，有些事情宋問都記不太清了，一頁一頁的翻過他的畫，記憶排山倒海涌來……

　　翻到后半部分，每頁上開始出現(xiàn)了一個倒計時，別人的都是高考百天倒計時，靳威的卻是行使男友權(quán)利百天倒計時，其中有幾頁是他憑想象畫的，卻畫得栩栩如生堪比春宮圖，宋問現(xiàn)在看了都覺得臉紅羞窘。那家伙整天都在想那事，也不知是怎么考上Z大的。

　　翻到最后幾頁，當看到畫上的男孩子單膝跪地向女孩子求婚時，宋問的眼淚頓時泛濫了。靳威他還畫了他們的婚禮，畫了他們一左一右牽著一個小不點……最后一頁，他沒有畫，而是寫了一行字。

　　沒有什么比擁有你更令我期待的事了，問妞，快到爺碗里來！

　　宋問泣不成聲。

　　蔣炎輕拍著她的背，哽咽著說：“妹妹，哥其實特別羨慕你……”

　　蔣炎把宋問送回了酒店，看著眼圈鼻頭紅紅的她，蔣炎說：“威走了，還有哥罩著你呢。以后有啥事別自己扛著，記得跟哥講。哥會經(jīng)常給你打電話的，姓池的要是欺負你了，哥幫你削他?！?p>　　宋問破涕為笑，說：“哥，謝謝你?！?p>　　謝謝你的包容與退讓，謝謝你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