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傾瀉在李游身上。
前幾天,她把自己的小床掉了個頭,正對著窗子,沒有把窗簾放下,躺在那兒剛好能看到外面的夜色,幾顆稀稀拉拉的星星掛在天空……
不知道這么溫柔的月色,她想念的那些人有沒有像她一樣在享受這份寧靜,有沒有像她一樣把思念寄予月亮,他們有沒有也在想著自己。
屋里雖然不是完全黑暗的,但突然有束光出現(xiàn)還是會一秒就發(fā)覺。
她的手機亮了,那束光打在天花板上,似乎要把這房頂穿出個窟窿。
依舊是條短消息,依舊來自蛔蟲小弟。
他說:“好像要變天,一個人在家別害怕,晚安。”
李游從不輕易對別人說“晚安”,她總覺得這兩個字過于親密,其實就只是和“早安,午安”一樣,特別單純的一句話,可在她心里,“晚安”是不一樣的。
她所理解的,關(guān)于晚安隱藏的含義,她曾在日記里這樣寫。
“晚安”的潛臺詞有:
“我想明天早上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你?!?p> “我會夢到你,也祝你好夢,其實就是希望你也夢到我。”
“該睡了,可我還是很想你?!?p> 這是沒有任何戀愛經(jīng)驗的李游那時候的理解,她現(xiàn)在還是這樣理解。
可能在別人的認知里,就只是隨口說出的一句晚安,可在她心里,關(guān)于愛,“晚安”要比“我愛你”來得更加強烈。
它是壓抑著又隨時會爆發(fā)出來的感情,它是那份感情無處安放的寄居地。
她才不會輕易對任何人說。
可關(guān)舟不是任何人。
她打了“不會害怕”四個字,之后的“晚安”打打刪刪,糾結(jié)了很久,她已經(jīng)是一個快要十八歲的大人了,怎么還像一個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按發(fā)送鍵的時候就已經(jīng)羞紅了臉,手機在她手里瞬間像一個燙手的山芋,丟到一旁,把被子蒙在頭上,時不時的透個小縫兒,裝作不在意的看看手機,其實是怕漏掉消息。
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
并沒有漏掉消息。
因為關(guān)舟的那句晚安就只是晚安,和李游的不一樣。
起風了。
她剛剛還在心里嘲笑他看了盜版的天氣預報,一切那么平靜,怎么會變天。
風透過窗戶的小縫兒往屋里嗖嗖的鉆,原來他說的變天是真的。
李游也不覺得冷,外面的風聲一點也沒有讓她覺得害怕。
關(guān)舟可真是小瞧自己,竟然覺得她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會怕。
怎么說也是經(jīng)歷過一場“大難”的人,不會隨隨便便的就害怕。
她也忘了是哪一年,因為什么事,爸爸媽媽帶著李游去鄉(xiāng)下住過一段時間。
那天晚上,爸爸媽媽和他們的老朋友相聚,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那個房子破舊得好像隨時都會倒塌一樣,她進去就像是跳到一個坑里,屋頂也低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隨便碰一碰墻壁,都會掉渣。
所有的家具陳設(shè)都很簡單,一看就是很久都沒有人住過。她一個人縮在床上的角落里,那天晚上的天也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刮起風,后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好像李游越害怕,它就越猛烈。
她不知道爸爸媽媽有沒有因為擔心她而著急往回趕,她會不會就真的死在這兒了,如果死在這兒,明天早上他們看到,會不會感到難過……
她要想的問題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該先考慮哪一個,房梁就已經(jīng)砸了下來,剛好在墻角的李游,被一塊兒碎了的瓦砸到了背,還沒來得及爬起往外跑,一整塊兒石棉瓦落下,她被蓋在了下面,她感覺到好像還有東西在往下掉。
她很平靜,這是不是死亡來臨前的鋪墊啊。
死亡其實離每個人都挺近的,但每個人又都覺得那是百年之后的事。
那她比別人提前感受是不是會很酷。
所有人都別來發(fā)現(xiàn)她,她就想這樣認命,等死。
她沒有想到,是一只蟲子救了她。
那只蟲子和李游一樣被困在黑暗里,但它只要看到有光亮的地方,就會不顧一切往那個地方爬,不管是否能出的去,它都會試一試。
李游不知道這是它試過的第幾條路,它的面前堵著一塊石頭,對于李游來說是石頭,可對于它來說,卻是一座大山。
李游艱難的伸出手把那個石頭拿了起來,丟到一旁,連一個小蟲子都要奔向光明了。
她握緊了拳頭,開始奮力的掙扎,哪怕沒有人像她那樣幫助小蟲子,幫她拿掉負在自己身上的“大山”,她也要自己一個人掀翻命運加給自己的重量。
她爬出來的那一刻,覺得命運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兒,不是書中說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那么神奇,雖然她現(xiàn)在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渾身都是傷。
不過還好,疼了點兒罷了,不至于送命。
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它們也沒有很重。李游走向前,站上去,踩下去,看吧,不順從命運,也沒有很難。
內(nèi)心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電閃雷鳴似乎受到李游的震懾,漸漸停止,她就像是一個黑化的惡魔,怒視著天空。
這快感讓她忘記疼痛,爸爸媽媽趕到的時候,她沒有給任何機會讓她們問自己有沒有哪兒受傷。她原本是渴望的,現(xiàn)在她不需要了。
她說,她一早就逃了出來,并沒有受傷,她不愿意讓別人看到,因為那些傷是她戰(zhàn)勝命運的功勛章。
要保留,銘記。
從那兒以后,每個女孩子都會怕的這種天氣,李游一點兒也不怕,因為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經(jīng)戰(zhàn)勝它了。
這個裝腔作勢,狐假虎威的家伙。
不過在她專注去想一件事的時候,突然一個驚雷,她還是會被嚇到,這個嚇到是生理上的,無關(guān)乎內(nèi)心。
就說它只會裝腔作勢吧,就像那些欺軟怕硬的人,專挑弱的欺負。
看來這天氣是要和李游腦海里的歷史重演了。
這個晚上的第三條短信來了。
依舊來自蛔蟲小弟。
“能睡著嗎?害怕就打過來,陪你聊天。我不關(guān)機。”
哪怕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可她突然想要害怕一次,只在關(guān)舟面前害怕一次。
他是不是一直沒睡,在等著這場雨的來臨,等著第一聲驚雷,第一道閃電,等著給李游發(fā)第三條短信。
想到這里,她急切的準備撥通,可這天氣越發(fā)放肆,她沒再敢按下?lián)芡ㄦI,看來這場惡風暴雨是注定要自己一個人承受的。
剛好關(guān)舟的第四條短信到達。
“天氣太惡劣,還是別打了,發(fā)短信吧?!?p> 事事都是難兩全的。
以前害怕的時候,渴望有一個人幫你分擔,現(xiàn)在有人愿意分擔了,又因為不可控因素沒辦法幫你分擔。
或許他說愿意幫你分擔的時候,對你來說,就已經(jīng)是莫大的安慰了。
可是人都是貪婪的,擁有了一點兒溫暖就想要更多,一無所有的時候想要安慰,有了安慰,想要陪伴。
因為只有真正陪在身邊,才不會有那么多控制不了的原因,才可以一同面對未知的風浪。
現(xiàn)在他們之間隔著屏幕,李游只能回復他:“我不怕,晚安。”
這次的“晚安”,李游堅定的敲到橫線上,沒有再猶豫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