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斯卡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望著朱莉,不自覺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到嘴角……無法理解,機械世界為什么會為雙子機器人增加這么無聊、矯情、而又無趣的功能,生理鹽水么?可能你沒有品嘗過淚的咸、甜、還有苦,那就不知道世界上最有滋味的東西是什么了。
小女孩的心跳依偎在阿卡的懷中,脆弱的如同被暴風(fēng)折斷了的蝴蝶羽翼,撲扇,撲扇,尋找著避風(fēng)港,停留在臂彎,手拘著,神明賜予人類最珍貴的生命……微弱的氣息,游絲般沉吟,仿佛是糾纏入心房的呼救聲,弱小者,年幼短暫的命運,倔強乞求著!僅有阿卡那近乎全能的感知中,才能體會到:生命的凋零,是殘酷又凄美無比的樂章……
理性,在這樂章下蕩然無存。
阿卡為這弱小的生命虔誠地祈禱著,恨不得,用自己的命來換!
她明白,朱莉說的是假話!
眼神的對視中,一方真心相求,在另一方,丑陋駭人的臉上,卻漸漸地收斂起傲慢的神色;突然,朱莉渾身打了個寒戰(zhàn),后退著,她別扭地把頭強給扭過去,轉(zhuǎn)過身,背對阿卡,空氣中一聲鼻子的抽泣聲。
“求求你,快點吧!”阿卡緊跟著一步說道。
“對不起,我必須要這么做!”朱莉抱著頭,蹲在地上失聲痛哭了起來,她全身的細(xì)胞已經(jīng)基本都代謝了一遍,整個人像是小了一圈,露出嬰兒般的肌膚。
“你要做什么???告訴我!你的心不早說明了嗎?你會救這個女孩的!告訴我啊!救救——”
阿卡的聲音戛然而止,大眼睛也黯淡了下去,瞳孔放大,變成了深藍(lán)色的渾濁玻璃球體;她手臂放下,小女孩卻依舊懸浮在面前。
一只溫柔的,閃著銀白光輝的臂膀,從她的頸后探了過來,摟住了她;虛實真假,在此刻似曾相識……思維上,被隔斷了的窒息感襲了上來,無法抗拒,任憑她如何的掙扎,也是徒勞,世界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都模糊了。
可怕的是,她明白自己在正在干什么,她也明白,自己腦內(nèi)正指揮她動作的聲音——正是米莉亞!
“這個魔女!”
阿卡她狠狠地說道,也無濟于事,聲音無法傳達(dá)進(jìn)自己的喉內(nèi)。她發(fā)覺左手微微地抬起來,什么東西從自己的指縫間釋放了出去,控制的力道是那樣的精細(xì),薄弱,如捕食的蜻蜓,振動四翼;前面的空間于模糊的影子里,仿佛在不斷地割裂、分解、重組,不斷地割裂、分解、重組,那樣有條不紊的循環(huán)下去,執(zhí)行著一條精密復(fù)雜的程序。這條程序就是一柄鋒利的手術(shù)刀,無比銳利,正是“醫(yī)師”手中最好的工具,于成千上萬道切割之下,“患者”可能連一滴血也不會流下來。
“太棒了,這要比在咱們的實驗室里干,干得干凈利索多了,哦,我的米莉亞,你可省去我們很多工作??!實在是太方便了!”
后面的米諾卡在驚呼,是男人發(fā)出的贊嘆聲。
阿卡眼前的毛玻璃既視感,漸漸地消融了,身體還是處于壓迫的狀態(tài)下,被那破解掉的潛意識給控制著;當(dāng)她看到面前的真相時,仿佛天空一下子崩塌下來,情感如同受了重傷的麋鹿,無處逃竄。
如果米莉亞沒有及時在最后封鎖住她的力量……
那能力將如潘多拉盒中的魔鬼,十之八九的可能性,會不受控制的,憤怒的全部爆發(fā)出去,銷毀掉一切!
銷毀掉這個不仁,遵循殘酷定律的宇宙!
毀掉這個宇宙的物理定律、數(shù)學(xué)定律、邏輯關(guān)系,一切并產(chǎn)生一切的,狗屁的,冰冷的定律!
那顆“心臟”在她面前,恢復(fù)活力似得撲通撲通跳動著……
她卻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天旋地轉(zhuǎn)!
阿卡最終還是在敵人面前,跪了下去,頭低著,淚水也不愿意再多流出一滴來……
小女孩,溫蒂·本特萊士將死的幼小身軀,被重構(gòu)改造了……像是惡劣的黑色殘酷藝術(shù)品般,所有心智正常的人,都沒法用眼睛去直視一小會;一顆鮮紅的心臟,完整的,急促地跳動,凝結(jié)在扭曲成樹干形狀的軀體頂端……精致的五官破碎了,鑲嵌在下,可以分辨,切割成一半的翠綠色的眼珠,布滿了血絲,擴散著,融入進(jìn)紋路清晰的腦髓里——是那灰質(zhì)的溝渠,布絡(luò)于紅白相間,同皮膚一起絞碎了的肌理中,如記憶流淌在生命之樹里,原始而又詭異——這便是用活人獻(xiàn)祭而成,可以組成‘圣杯’的一柄鑰匙。
“太漂亮了!”米諾卡急忙拿著碳纖維容器跑了過來,有些笨拙地將整個軀干都裝入進(jìn)去,邊說道,“這個女孩的心臟是移植她的媽媽的,那就沒跑了,肯定是她!除此之外身上還有百分之十多的寄生細(xì)胞,都完好無損的隔離在上部,真是太棒了!要是在我們的實驗室做,融合度如此之高的分離很難保持這樣的活性。哦,你真是個天才!我的女王,朱莉殿下!完整的軀體基本上大功告成了,就差記憶體啦,對于黑客們應(yīng)該也不是什么難事,我親愛的朱莉殿下,你可知道要是機械世界看見了我們的杰作又會作何感想呢?”
朱莉沒有答話,她正注視跪在地上的阿卡斯卡,雙子機器人身上失去了光潔,如同泥巴做的雕塑一般,一動不動;旁邊,銀發(fā)的米莉亞驅(qū)動自己沉重的步伐,跟丟了魂一樣,無法抗拒地靠近著,瀕臨死亡邊緣的少女的靈魂。
“喂,喂!米莉亞,我們快點走吧!軍方還有10分鐘就會趕到,到時我們會過于尷尬的!”米諾卡拎著容器,有些氣喘地喊道。
朱莉抬起手,示意米諾卡閉嘴,她輕微地?fù)u了搖頭,抿著嘴唇,從腰間摘下了鐳射手槍,對準(zhǔn)米莉亞的心臟,直接射擊!
男人驚呼了一聲,然后用夸張的滑稽表情,穿梭地看著兩個女人;死寂中,米莉亞·卡朋特,沉悶地?fù)涞乖诘兀?,已?jīng)被穿透了……
一艘新的黑色羽翼隱形飛船早就悄無聲息的??吭谒麄兩磉?,容器也是米諾卡剛從那里拿出來的。事情該告一段落了,準(zhǔn)備好離開,朱莉頭也不回的快步走了上去,米諾卡左顧右盼地也鉆入飛船中。艙門上升關(guān)閉,船體周圍蜂鳴作響,傾斜45度,隨即唿哨一聲,便破除音速的壁障,消失在那掩埋了一半下,巨大的天井內(nèi),滿是血色的天空中。
留下來的,被鎖進(jìn)地獄中的靈魂,仿佛有無數(shù)條惡鬼,瘋狂地向著這個脆弱的家伙兒猛撲過來?!鞍⒖ㄋ箍āげ﹥?nèi)格”,膽小地瑟縮成一團,她沒有任何力量再去保護(hù)自己,孤獨地蜷在角落,把頭深埋進(jìn)自己的膝蓋里;被切割成一半的翠綠色的眼睛,血絲鮮艷,揮之不去地凝視著她。最原始的恐懼,撕去了其它所有情感的面紗,暴露了,赤裸裸的人子的身軀……
“我的孩子!”
是米莉亞,向著她,奔跑過來,蹲下身子,將阿卡那幼小如孩童的本體,給緊緊地包裹抱住了。
“我的孩子!對不起!”
無聲中,米莉亞已經(jīng)是眼淚做成的人兒了。
“滾開!你不是我的母親,你這個令我感到惡心的家伙!”少女渾身顫抖著,頭顱死勁地縮進(jìn)脖子里,不想抬頭。
“我對不起你!孩子,不敢奢求你原諒我!但我必須向你解釋,對于朱莉的命令我無法抗拒,可我對你全部都是真心的,我的孩子!我真心的愛你啊!絕對不是朱莉所說的那樣虛假!維也納·維斯娜是你的媽媽,難道我就不是嗎?我有維也納幾乎全部的記憶!當(dāng)然,可能沒有那些不愉快的……我承認(rèn),朱莉那真正的母親,世界有記憶前就死于癌癥了,她一遍又一遍復(fù)活著,正是她對母親的愛??!求你也不要過于怪罪她,多年來,在機械世界,到底朱莉改變了什么,那也絕對不是朱莉的錯!在十二年前,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對無辜的小孩子下手!”
“你已經(jīng)是死去的人了,不要糾纏在我的腦海里絮絮叨叨,行嗎?!”阿卡大聲地吼了出來,抬起頭,怒目而視,卻只看見周圍荒涼的景色,廢墟殘骸七零八落……窸窸窣窣,有大量的搜尋機器人,蜂擁地涌了上來,一遍又一遍,兢兢業(yè)業(yè)地搜索著破損的睡眠機里掉出來的罹難者;一臺機器剛好能攜帶一個,小心翼翼地蜷曲進(jìn)后背背著的貝殼型人倉內(nèi),邁動著昆蟲般的四肢,恰似寄居蟹,又靈巧地離開了。
“我真是一個沒用的東西……”
阿卡看見后,耷拉著頭,了無生氣地說道,注視著已經(jīng)死去沒有動靜的米莉亞,面朝地表的臥在面前,銀色的頭發(fā)披散著,背部燒焦了一大片。一臺躡手躡腳的“寄居蟹”爬了過來,快速地將米莉亞的尸體翻了個,裝進(jìn)背后的人倉內(nèi),然后做賊心虛似的跑掉了。
“魔鬼!”阿卡嘟囔著,身子完全虛弱了下去,向前傾斜,“噗”的一聲,趴倒在地,在腦海中清晰地傳來了哭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