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跟桓生想的那樣沒差,那壯漢在開了小門后把籠子與洞口對接,一把抽開籠子的門后,場地里就沖進去了一只牙齒尖利且滿身傷疤的惡狗。
桓生趕忙閉上眼睛——他不想看到接下來的場景。
可沒過多久,手臂上就一涼,緊接著是一陣鈍鈍的痛,他被這疼痛給刺得睜開了眼,想去看看自己的手臂發(fā)生了什么。
結果眼睛還沒看到自己的手臂發(fā)生了什么,腦袋就被強行掰正,耳邊傳來了冰冷且毫無感情的警告,
“不許閉眼或者轉移視線超過三個數,否則你的手上就會再多道口子?!?p> 話音一落下,桓生的眼旁就閃過一陣冷光——是把沾了些血的刀,看上去......不是很干凈。
這時,桓生突然記起曾經姐姐跟自己講的話:
“桓生你要記著——傷口是萬萬不能沾上不干凈的東西的,我曾聽說村口那老漢被不干凈的刀子劃了道口子,當晚就發(fā)了高熱死了......”
“不過軍營里的那些人經常傷口會沾上灰什么的,傷口周圍的肉也總是爛,那時候軍營里的軍醫(yī)就會拿火燎過的刀子去割肉,生生地剜下一塊......”
“?。。。?!”
桓生正回憶著,卻這被突如其來的尖叫給強拉回了神。
——今早被捉去的女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放進了場地中,縮在角落,捂著自己血淋淋的手臂,恐懼地看著面前與她齜牙咧嘴的惡狗。
桓生是真的不想看到這些,但他卻不敢再一次閉上眼。
他不敢賭......他不想成為村口高燒死去的老漢,或者軍營里被割肉的兵油子……身上已經出現的傷口已經無法挽回了,現在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按他們的意思來,免得再給自己新添傷口。
女孩與惡狗對峙的時間不長,沒多會兒,那惡狗就確認了對手的弱小,上前肆無忌憚地撲倒她身上撕咬。
手臂,肩膀,肚子還有腿……能被惡狗咬到的地方都是血肉模糊。
雖然離得不近,但卻能聞到從那里傳來的隱隱約約的血腥味。
旁邊傳來了嘔吐聲和吃痛聲——不用說就能知道這些聲音是因何而來。
而桓生則是努力地想放空自己的大腦,可越是這樣想,自己的思想就越清晰,到后來他甚至能很清晰地看見那惡狗拖著那女孩的腸子撕咬……
濃濃的惡心感從喉間傳來。
但心里的理智讓他強行壓下了這種感覺,接著眼眶就開始泛紅,整個人都因著這種反胃的感覺而顫抖著。
害怕的尖叫,旁邊時不時傳來的嘔吐聲和刀子劃過皮膚的聲音,惡狗的撕咬肉的聲音,還有惡狗喉間示威似的低吼…...聲音很雜,再加上眼前的畫面太過于血腥,桓生就開始感到一陣暈眩,接著就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意識。
等他被冰涼的冷水澆醒,場地中的女孩就只剩下了一堆不成形的尸骨。
應該是結束了,桓生這么想到。
他轉頭看著旁邊的人,發(fā)現除了那個“女鬼”只是臉色稍稍有些蒼白以外,沒有一個看起來比他好受……
“嘶~”冷水激到了手上的傷口,痛的他輕呼了聲,下意識轉頭去看——他兩只手臂上都多了不少傷口,想必是他在昏迷的時候,守著他的侍衛(wèi)為了試探他是不是假裝昏迷而動手劃的。
“待會自己擦藥。”一個小瓷瓶被扔到了桓生的懷里。
他將藥穩(wěn)住,握在手里,抬眼看向周圍。
——不只是他,其他受了傷的孩子也都得到了一個瓷瓶。
“……”桓生默默地把視線收回到瓷瓶上,看了會后,用他傷口較少的那只手打開瓷瓶上的塞口。
瓶子里散發(fā)出了一股不易察覺的淡香,除去那香氣不說,里面的藥粉看起來就很是昂貴,像是那種最細膩的珍珠粉,潔白細膩。
他試著把這藥粉倒了些在傷口上,再細細地抹開——沒有什么特別激烈的反應,只是有輕微的痛癢的感覺,倒也不是很難忍受。
桓生不敢用多,畢竟他也只是想暫時止住疼痛而已,所以用量極省,在所有大的傷口都處理過后還剩下大半瓶。
不得不說藥效很是顯著,只是一會會時間,身上的傷口就不再像之前那樣疼了。
他僵硬地動手放下袖子,再將瓶口塞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懷里以備不時之需。
?。#########?p> 從地牢里出來的孩子們一個個都十分狼狽,身上都沾染著一股子血液和嘔吐物的臭味,只要是沒喪失嗅覺的人聞了,都會皺起眉頭。
所以在他們踏出地牢的那一刻,那些早就守在門口的侍女就分成兩批上前,一人一個地領著人走了。
桓生和其他男孩子被帶到了上次的水池,女孩們則不知道被帶到了什么地方。
這些侍女很明顯都是些練家子,動作干脆利落,力氣也不小,三下五除二就把男孩們脫了個精光,然后面無表情地抱著他們的臟衣服離開。
對于她們這樣我行我素地行事風格,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所以也沒在岸上呆多少會兒就下了水。
水池里的水跟上次一樣冰冷,但桓生卻完全顧及不到這些,他抬起手臂,免得傷口碰到冷水,而雙手則使上了全部力氣,用一種很別扭地姿勢去搓自己身上的每一寸完好的皮膚——他想把自己身上的那股血腥氣連帶著之前的記憶一起搓走。
可是一直搓到皮膚泛紅也沒能消去之前的那些記憶。
他甚至開始想,自己的姐姐當初是不是也是這樣被那些畜生分食的?不不,他們是用刀一塊一塊地割下來的。
那一定很痛吧……
可是,可是為什么……姐姐當時都沒肯痛呼半聲,明明她是那么地痛……
桓生的眼睛開始泛紅,他這樣魔怔的樣子看上去有幾分可怖。
“……喂,喂!”
在他旁邊洗的人喚了他幾聲,在喚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后才上前,準備制止住他的動作,可發(fā)現不管怎么用力都拗不過他。
到后來這人實在沒法了,直接上手給了他個嘴巴子,看到他終于停下動作后,關心道:“你怎么了?可是魔怔了?”
桓生因臉上的疼痛回了神,他下意識環(huán)顧四周,看了一圈后低下頭,才發(fā)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搓到了自己受傷的手臂,鮮血暈染了他周圍一圈的池水,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嚇人……
太陽穴因傷口一陣陣的抽痛而突突地跳著,他皺著眉,疑惑地轉頭看向那個讓自己回神的男孩——正是之前那個被嚇地失禁的男孩。
男孩有些尷尬地笑笑,解釋道:“之前你好像魔怔了,一個勁地搓手臂,流了好多血,我叫了你幾聲,可怎么叫你都沒反應,所以我就只好動手了,抱歉……”
“無事,謝謝你?!被干鷮λc點頭并報以感謝的微笑,然后舉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臂上了岸。
侍女們剛剛好進來,帶了些干凈衣服和紗布,把這些東西放在岸邊就轉身離開了,神情淡漠地好像根本沒看見岸上那個帶著兩條血肉模糊手臂的人似的。
可桓生竟覺得這種現象理所應當——畢竟自己與她們也沒什么關系,關心他的傷情也不會給她們帶來什么好處,還不如不做理會,少生些事端。
不知道什么時候,桓生已經開始適應這個地方,開始去猜測出這里人們的想法,并相應地做出反應……這難道是孩童本身所擁有的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
……還是這只是他求生的本能?
……又或許是,他本身就是為這個地方而生……
桓生猛地一震,趕緊驅散掉心里的念頭,然后仿佛想要掩飾什么似的撿起地上的紗布來擦拭自己的身體。
待他擦干身體開始處理傷口的時候,其他的男孩也陸陸續(xù)續(xù)地上岸了。
“這是什么?”有個男孩從地上排的整整齊齊衣服中的一套上拿起了個石頭做的牌子,牌子的上面還有兩個字。
“零一?!被干胍矝]想就念出口——他在饑荒爆發(fā)前曾受到過啟蒙,所以能認得上面的字。
“零一?這是什么意思?還有這些衣服……”他兩只手分別拎起兩套衣服——很明顯大小不一的兩套,“都不一樣大這么個分法?”
“……不知道?!睂τ谒贿B串的問題,桓生只能搖頭。
不過這樣光著也不是什么辦法,所以他看向地上那些跟他們之前一樣排成一隊的衣服皺眉思索片刻后,拿起放在自己本來站著位置的衣服,嘗試著往身上套,想借此來驗證自己心中的想法。
穿戴完畢后他發(fā)現這一套跟上一套相比,出乎意料地合身。
“我知道了?!庇幸荒泻鸦干械膭幼鞫伎丛诹搜劾?,眼轱轆一轉,很快就想通了,還沒等桓生開口,就解釋道,“這衣服是按照之前我們站在一排時所處的位置放的?!币贿呎f一邊跑到自己剛剛站著的位置,拿起衣服穿上。
“那看來這牌子也是給我們排的序號?!敝皢枂栴}的男孩對著手上的牌子露出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零四。”桓生輕讀出聲,看著手中重量不輕的牌子,微微皺起了眉。
他不喜歡這個數字,不僅僅是因為它和“死”同音,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當初他和姐姐就是在四月初四和父母走散的……
“請問……”一個熟悉而又猶豫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桓生轉頭看去,正好看見已經穿戴整齊的“失禁”男孩,正拿著石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一十?!被干谎劬涂闯隽怂南敕ǎ锨翱戳艘谎鬯种械氖凭桶焉厦娴臄底謭罅顺鰜?。
“謝……”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就傳來了熟悉的鑼響。
這鑼響很成功地讓這群男孩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穿戴好的拔腿就往外面跑,沒穿戴好的一邊穿一邊跑,甚至還有手腳并用“跑”出去的。
五聲鑼響之后,孩子們都到了敲鑼的地方,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
“你們想必都拿到自己的牌子了吧?”侍衛(wèi)長把鑼給了身后的隨從,“你們可認得上面寫的是什么?”
“……”
沒得到回答的侍衛(wèi)長了然地笑笑,繼續(xù)說道,“這牌子上寫的就是你們的名字了,不管你之前是不是有名字,名字叫什么,都給我忘個干凈最好,今后你們只有一個名字——就是這石牌上刻著的?!?p> “你們,聽清楚了沒有!”
“是?!?p> 侍衛(wèi)長點點頭,“把你們的牌子都拿出來吧,我只報一遍?!闭f著,就向最旁邊的孩子走去。
“零一,二十,一十……”他一個一個地看下去,一個一個地報下去,等報完最后一個數就猛地大聲喊道,“行了,按你們的新名字排吧?!?p> 這命令來得太突然,很多孩子還沒反應過來,整個隊伍就這么安靜了會后就四散開來,各自尋找著各自的位置。
但這又談何容易?
這里面很多都是些沒受過啟蒙的難民,別說數數了,連記住自己這個剛剛得到的名字都有些吃力,所以大多數孩子都像無頭蒼蠅一樣盲目地尋找。
這樣一副亂糟糟的樣子倒是苦了桓生了,他雖會數數,但站在他旁邊的兩位不站好,那么他這輩子也別想找到自己的位置。
所以他一邊裝作跟其他孩子一樣沒目的地瞎逛,一邊裝作詢問數字的樣子提醒那些不識字也不會數數的孩子。
所幸的是,這堆孩子并不多,撐死了二十人,而且里面好像還不止桓生一人曾受過啟蒙,所以即使再怎么雜亂,最后還是成功地站成了一排。
“恩……”侍衛(wèi)長不知道什么時候弄來了個椅子,坐在上面撥弄著指甲,等隊伍排好很久后才抬眼看了下,很敷衍地應了聲,“把我報給你們的名字大聲報出來。”
“零一!”“零二!”“零三!”……“二十!”
中途除了有部分人報的時候有些猶豫,但從頭到尾竟沒出一點錯,倒是讓侍衛(wèi)長稍稍吃了一驚。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他身后的隨從就很有眼色的上前搬走了椅子。
“那就好,那么接下來……我就把這里的規(guī)矩明明白白地講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