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母女爭吵
人要是大病一場之后，日子就覺得過的很慢，照顧病人的人更覺得時間難熬。年買的婆婆這幾個月照顧公公，感到身心勞累，原本佝僂的身軀更加彎了，頭發(fā)幾乎全白了，臉色蒼白無光，臉上的皺紋橫七豎八，嘴角向下彎著，衣服看起來松松垮垮，顯然是消瘦了很多。
院子里的陽光似乎更大更亮了，照的正屋里都亮堂堂的。婆婆在院子里給公公煎藥，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藥罐里滋滋冒出來的白沫，若有所思。
“嫂子，我看我哥恢復(fù)得不錯了，快割麥子了，我想早點回去準備一下，將蔥地整整，將蔥苗墉墉。”四爹對婆婆說。
轉(zhuǎn)眼間到了六月，麥子熟了，四爹要回去收麥子了。
“那行吧！家里也離不了你啊！你哥現(xiàn)在恢復(fù)得不錯了，多虧了你的前后照應(yīng)。”還是收麥子關(guān)緊，婆婆答應(yīng)了，也很感謝四爹。
公公的身體恢復(fù)得不錯，左腿能慢慢站起身來，然后拄著拐杖能慢慢去廁所，然后慢慢走回來。有時候他還能自己走出去到路口那家小賣部門前坐坐，不過他每次出去，四爹總跟在后面，以防他摔倒。
四爹回老家了，之前說好給他保姆費，可是現(xiàn)在四爹堅決拒絕收錢，他說：“這是親哥，我照顧我親哥，哪能要錢？”
四爹來照看公公已經(jīng)有一個月了，四爹盡心盡力，如果四爹空手回去了，我們內(nèi)心也不舒服。況且我們也不想今后落下不必要的埋怨，川子表示必須給四爹錢，可是四爹說要是你們非要給我錢，以后我就不來了。最后也沒有辦法，我就買了三條煙給四爹，因為我們知道四爹愛抽煙，他還是執(zhí)意不要，最后在我和婆婆的再三說服下，四爹才勉強收下兩條煙回去了。
隨后的日子，婆婆一直照料著公公。每天忙著煎藥，還要做飯，還要給公公喂飯吃，公公右手，右腿失去了活動能力。
夏天天氣越來越熱了，公公總是每天坐在門口處，過道里偶爾有風(fēng)刮過。婆婆和公公基本不對話，家里總很靜寂，只有我父親來時，空氣立即活潑了許多。
自從四爹回去后，父親來的頻率又高了。他總是吃過早飯后來，然后喝茶到十點左右就走了。公公就是在別人的說笑閑聊中打發(fā)著上午的時間。父親走后，公公也會起身進臥室睡覺，一直睡到十二點，婆婆把飯做好了，喊醒他起來吃飯，仍然是一勺一勺地把飯送到他口里。
我們上班忙，一般都是兩三天回去看看他們，給他們買點青菜，生活用品什么的。婆姐每天都去，晚上去給他們倒倒垃圾，配配藥。婆姐對他們關(guān)心比我們要多一些，她住的離婆婆近，只有百米左右。
姑姐性子急，說話總是很快，干什么都快。她和她母親總是愛為一句話爭論，母女倆總是性格合不來，話不投機就容易吵架。不過婆姐人很善良，對公公照顧很好，就是嘴巴愛說一些，每次說話總不喜歡去醞釀情緒，不喜歡經(jīng)過思索后再說出來。她總是認為都是自己最親愛的的人，說話就可以直接點，粗糙點，可是婆婆也總愛反駁她，總不理解她，所以母女倆一對話總愛爭吵。
其實，姑姐命運也是不好的。年輕時寧愿為了愛情敢于拋棄親情，最后她爭取到了自己的愛情。沒想到她一直拼命維護的婚姻遭遇重創(chuàng)，倆人最終因感情破裂，在孩子十二歲時就離了婚。過早的離異，情感上的一落萬丈，感情挫折，使婆姐性格變了。從此她的生活中多了愁容，少了笑聲。她變得很敏感，很焦躁，甚至一段時期有點抑郁癥。不過兒子是她的精神支柱，本來離婚時孩子判給丈夫，可是婆姐很掛念孩子，她不放心孩子。她總是去孩子學(xué)校探望孩子，給孩子送東西。
孩子的爸爸在離婚不足一個月時又很快重組了家庭，孩子的生活似乎沒了定向。孩子被送到鄉(xiāng)下去上學(xué)，姑姐知道后，很傷心，她又把孩子從鄉(xiāng)下叫回來，在她自己身邊上學(xué)。因為孩子正上初中，她怕孩子遇到青春期，思想上有問題。離異家庭的孩子本來就很受傷，再把孩子拋到鄉(xiāng)下上學(xué)，孩子會更孤獨。
姑姐一路歷盡艱辛，不知流過多少淚，把孩子供上了大學(xué)。如今又畢業(yè)了，孩子工作也有了，姑姐本應(yīng)該靜靜心了，可是她又要操心孩子的工作壓力，結(jié)婚，房子等等問題。她整天焦慮不安，自己身體也不好，性格又急躁，總之她每次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的總是很累很累。
公公婆婆對于自己女兒的離婚很傷感，但又無能為力。平時對她還是操心不少，怕她日子過不好，總擔(dān)心她的一切。但婆婆的嘴巴也不行，母女倆總是埋怨對方不能理解體諒對方。婆婆總是不給女兒面子，總愛在婆姐高談自己心累身累時反駁她，婆婆的意思是，現(xiàn)在的社會誰不累呢？大家都在工作生活，為孩子為家庭，沒有誰是輕松的！她不想讓婆姐老是把自己的苦和累過分放大給別人看，甚至她希望婆姐遇事沉穩(wěn)冷靜點，學(xué)會調(diào)整自己心情，生活還是要繼續(xù)，要坦然，順其自然，畢竟每個人都在負重前行，只不過別人不喜歡放大自己的艱辛磨難。
其實，婆婆有時候的確不夠理解自己的女兒，當婆姐心里有苦時，沒有及時安撫她的內(nèi)心。也許這是他們長期以來的交流模式吧，她們話不投機爭吵幾句后，就又很快和好了。
我上班遠，住處也遠，沒能天天去看公婆，一周回去兩三次?？傆X得自己做兒子兒媳的做的不夠好，力不從心虧欠父母。
有時下午下班早的話，我回去買碗油茶，糖陀螺，蔥花餅，小油條等之類的，送到婆婆那里。婆婆有時早都做好飯了，看到我送去的飯，都會說：“買這些東西干啥，你爸他不吃，他就喜歡喝稀飯！”
其實，婆婆是不想讓我花錢在街上買飯，我送去的飯公公總能把它吃完，這哪能是不想吃呢？有時我到超市買條烏雞，咸魚之類的，讓他們補補身子。雖然公公吃的少，可總能補充多種營養(yǎng)，抵抗力強一點。
三伏天，院子里很悶，每隔兩天丈夫就會去給公公洗洗澡。他洗澡只能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洗，今年公公婆婆不愿意把樓上空房子往外出租。因為租客來來往往，出出進進，公公洗澡，上廁所都不方便。
這個院落里只有兩個老人住，我也擔(dān)心萬一他們有個急病，有沒有房客幫忙，他們夜間怎么辦？婆婆一再說：“沒有問題，如果他犯病，我會趕緊打電話給你們，我腦子又不傻！”
秋天到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涼，院落里的扇子樹由于時間久婆婆沒有澆水，扇子葉都收攏在一起，顏色發(fā)灰，四周的老葉子都大黃了，土壤裂開了道道口子。它嚴重缺水了！
“這盆子太小，土壤也沒有養(yǎng)分了，再不澆水就會死去??！”我邊澆水邊對婆婆說著。
“扇子樹耐旱，半月澆水一次就行，死不了！”婆婆還要為自己忘了給澆水找了個借口。
“天氣干燥，夏秋天土壤容易干，還要勤澆水，要不它葉子不旺盛?！蔽乙还矟菜?。
公公坐在門口，左手拿著一塊油洛饃，是我剛剛買回來的。眼睛望著那棵扇子樹，若有所思，若有所語，指著扇子樹嘴巴想說什么，又終究沒有表達出來，只是把頭低下去繼續(xù)吃。
“我爸還需要去買藥嗎？我一會兒去火車站大藥房去為我自己弄點中藥，最近到了秋天，總是失眠，上火?！蔽乙ナ镏獾乃幍耆ヅ?，就順便問問婆婆是否也需要買藥。
“不需要，前不久弄的中藥丸子還多著哩，能吃一個月。”婆婆急忙解釋著。
天天熬藥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附近有個藥店，那里有個所謂的能治療腦梗病的醫(yī)生，他說能將中藥熬成藥丸子，不用再去天天在家里熬，直接吃藥丸就很方便。于是婆婆就按照這位醫(yī)生提供的方法給公公的中藥全都制成藥丸子，這樣吃起來很方便。
秋天的陽光似乎金黃了，照的每個人的臉都是黃的，陽光照在院落里，灑在扇子樹上，灑在水池上，灑在兩位老人黑灰色的外衣上。
婆婆總會想起她孫子，問問我：“崢崢在學(xué)校里可好嗎？回來電話了嗎？”
“他們都很好，你不用操心他們，你只管看護好我爸就行了！”
“朵朵工作找好了嗎？住處安置好了嗎？出門在外要讓她注意安全！”她又在操心她孫女。
“沒事，她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暫且在朋友公司里上班，等著十月事業(yè)單位招聘了再參加考試?！?p> 我們對話時，公公聽的很清楚，他也有一句沒一句地關(guān)心著他的孫子孫女，臉上艱難地露出微笑。
我把門后的垃圾裝好，又把客廳里的垃圾桶拎出來，將里面的垃圾一股腦地倒進大垃圾袋子里，來回兩個打結(jié)，將垃圾放置到電動車上，然后運到路口的垃圾箱里。平時的垃圾大都是婆姐晚上過來倒垃圾。
我又將冰箱里的東西重新整理一下，用抹布擦了擦，然后出來將車子也沖洗一下，又和婆婆隨便攀談幾句就騎上電車離開了。
該去看望父親和母親了。晚飯后，我買了點水果到母親家，進屋看見母親在那里和父親爭吵些什么。見我進屋，父親就起身去拿出很多桃子讓我吃：
“這桃子很甜，今天在菜市場十元六斤。你拿回去一點兒，我們吃不完！”
母親還坐在那里，臉色有點難看，好像有一肚子委屈似的。
“媽，咋了？有點不高興！”
“剛才在街上碰見你大哥大嫂，我們聊了會兒話，剛回來?！蹦赣H一邊跟我說著一邊把身子往沙發(fā)北頭挪了一挪，又說，“我這兩天氣的很，剛才我還在對你爹說，你萬峰哥家的兒子琦琦結(jié)婚了，前天在豪門酒店舉行婚宴，把我弄得一肚子氣，這兩天我一直氣，這不，下午你大哥大嫂在勸我，解釋著，不讓我氣！”
“咋了？為啥讓你生氣了！”
……
萬峰哥是父親堂哥的兒子，也就是我的自家屋堂哥，他兒子要結(jié)婚。在結(jié)婚前，峰哥就出于禮貌，對自家屋的嬸娘叔伯都通知一下。父母親是唯一在城里住著的老人，峰哥特意囑咐他們什么都不要拿，到時候去參加婚宴吃飯就行了。
沒想到那天下著大雨，一清早母親就在擔(dān)憂著，天下雨怎么去呢，父親想著他們弟兄多，都有小車，到時候會來接他們二老去的。
沒想到快十一點了，沒人打電話詢問他們二老怎么去幾公里外的酒店。母親就打電話問了大哥：
“萬成??！你們?nèi)ゾ频炅藛幔窟@天下這么大的雨，你們開車去的時候來接我和你五爹，我在家等你們。”
“我們已經(jīng)走了，車上太擠，你們坐不下??！”大哥說得太直截了當。
“那我們倆咋整呢，下這么大的雨，騎車子去我擔(dān)心你五爹，太遠了?。 蹦赣H還在擔(dān)憂著。
“那你問萬峰吧！看看他能不能讓人開車來接你們?nèi)?！”大哥無話可說了，就把問題轉(zhuǎn)移了。
母親內(nèi)心有點不舒服，為什么就沒有想著兩個老人呢，城里就住著他們兩個老人，他們應(yīng)該返回來一趟接他們二老才對?？墒撬龥]有等到有人來接他們。無奈她給萬峰哥打電話，沒想到峰哥說：“現(xiàn)在都在很忙，你們打個出租車來吧！不遠的，你告訴出租車司機拉到酒店！”
“我坐車暈車，況且我不會打出租車，我都不會喊人家，我都沒有坐過出租車?！蹦赣H還在祈求期盼著他們中不管誰來接他們都可以，“你知道五媽一輩子是個啃苦人，舍不得坐出租車，也不認識哪個車是出租車啊！”
大概是峰哥的確忙不過來，母親又啰嗦著，最后峰哥說：“你先把車錢掏了，等出租車來了，這個錢我再給你！”
說完就掛了電話。
一句話把母親弄個倒噎氣。她覺得侄子說的出租車錢他掏，是帶有情緒的。她失望了，她沒想到自己在這些侄子眼里是這樣的地位。一對七十多歲的老人，在這么風(fēng)雨交加的惡劣的天氣里，自己主動要求人家來接都不愿來，這樣的大婚竟然讓自己單獨去。兄弟幾人都有車，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有空來接嗎？
母親最終沒有等來任何人的接迎，兩位老人的心涼了半截。坐在空曠冷清的屋子里，他們的心情很復(fù)雜：不去吧！對不起老哥老嫂，侄孫一場大喜事；去了吧！內(nèi)心很堵。母親有種想哭的感覺，但沒有流出來眼淚。她只能在家里罵父親，罵父親一輩子無德無能，沒人瞧氣他。她想得太多：要是自己有兒子，要是自己的兒子不死去，我會麻煩他們嗎？況且今天是參加他們的婚宴我們是七十多歲的長輩，難道不應(yīng)該提前來拉我們?nèi)ゾ频陠幔?p> 這時鄰居也正好在母親家里閑聊，他們都說：“那你們的侄子們有點不懂禮數(shù)，他接兒媳大喜事應(yīng)該主動來接迎家族里的老人去酒店。況且天下這么大的雨！哎！”
越說，母親心里越不舒服。母親最終沒有打出租車。也許是真的舍不得坐車錢，不過她的確不會打出租車，她不知道去哪兒找出租車，大雨天，他們能站在街頭喊出租車嗎？
父親和母親最終還是冒雨去了幾里外的酒店，父親騎著電動車，母親坐在后面，頂風(fēng)冒雨歪歪扭扭慢慢行走。雖然打著雨傘，但是幾里的路程，到了那里他們身上全淋濕透了。父親視力又不好，一路上母親都膽戰(zhàn)心驚。
母親冷得臉色發(fā)青，越想越氣，竟然在那里哭了。她很傷心地說著自己內(nèi)心的不滿。嫂子們，哥們都勸她，也都在解釋著，都希望她能諒解體諒一下。
聽了母親還原當天的細節(jié)，我沉默了很久。我不能做任何帶有色彩和情緒的詮釋。我只能智慧性地勸說母親：
“媽，相互理解，結(jié)婚的事就是個忙事，誰去考慮這些細節(jié)的事。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所有兄弟姐妹中，就屬哥大嫂還最懂禮數(shù)，我們其余人都不行。你們老了，以后也別再講究一些細節(jié)禮數(shù)了！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沒想到母親認為我在批評她，就說：“我是個沒事找事的人嗎！你媽一輩子對人盡心盡力，誰家有事，不管紅白喜事我都誓死拼命地干，服務(wù)到底。不過我現(xiàn)在老了，不中用了，誰還想到你，誰還尊重你??！這事兒，那天要是輪到你大伯，他要求你們?nèi)ソ铀?，你們會不去接?yīng)他們嗎？以他的性格，要是你們不去接她，下雨天還讓他自己坐出租車去酒店，他肯定更生氣，甚至那天干脆就不去了?！?p> “算了吧！媽，他們都是忙人！也都是大老粗人。過去了就讓它過去了，別氣了，想得太多就氣得越狠！總之這些哥嫂們對你也不錯，逢年過節(jié)也來看你們，畢竟不是親兒子，想開點吧，遇事別再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