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青黛添置好茶水,看著神色無異的沈清歡,有些疑惑道,“你為何不告知成文王蠱毒已解?”
沈清歡隨手拿起果脯塞進嘴里,神色淡然,言語平靜,“我不想給他留一絲念想,世間能解蝴蝶蠱的人屈指可數(shù),萬一他覺得我的蠱毒不是被別人所解,而是相斥而出,那豈不麻煩?!?p> 抬手喝了一口茶,她繼續(xù)說道,“一個如此自愛之人,我可不想再有交集,可只要他一日找不到世間難尋的蝴蝶蠱,便一日都無法釋然,這也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p> 青黛想了想,還是斟酌著開口,“一國之君,卻也只身來到尚燕國,是否。。。”
“是否也并非我所說的那么自私?”
沈清歡開口打斷,冷哼一聲,帶著些嘲笑,“司馬顏玉于他或許確實是留下的遺憾,卻也是他的污點,不假手于他人還有一種可能,便是不想別人知曉他與太后自導自演、兩情相悅的戲碼,女主最后竟還是跟了別人,作為一國之君,丟人。”
青黛有些詫異,最終點了點頭,見沈清歡一刻不停地吃著小食,并未有半分悲切,便也放下了心。
車輪滾滾,一個時辰后,沈清歡一行人才回到了仙瑤殿。
“姐姐!”
剛下馬車,身著白狐披風的東翎便如一個白嫩的糯米團子般撲到了沈清歡的懷里,如若不是青黛扶住她,定逃不過摔倒在地的命運。
如今很多事都已塵埃落定,看著東翎可愛的樣子,沈清歡心下釋然,眼里也盛滿了開心,抬手揉了揉男孩的秀發(fā),“以后姐姐就有很多時間可以陪小魚兒玩啦?!?p> “真的?”東翎抬起小腦袋,眼睛炯炯地盯著沈清歡,滿臉的急切,生怕她反悔似地,緊緊抓著她的衣袖。
沈清歡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真的?!闭f完便握住他寒冷的小手,“天氣涼了,我們快進屋吧,姐姐陪你習字?!?p> “嗯!”東翎拉著沈清歡的衣袖搖了搖,蹦蹦跳跳地拉著她向藏書閣走去,“姐姐之后真的會每天陪著小魚兒嗎?”
沈清歡眼里閃過一絲疼惜,低頭看向東翎,這孩子一直都是這般乖巧,可不知為何,她似乎感覺到了這幾日東翎與她相處時,那難掩的急切和珍惜。
許是自己想多了,沈清歡拋開繁復的思緒,看著東翎笑道,“當然,姐姐會和你二叔商量帶你走?!?p> 東翎聽聞一愣,掩去眼眸里的傷感,看著揚著明媚笑意的少女,朱唇動了動卻還是沒說出口,深吸一口氣,隨即便拍著小胸脯似誓言般認真道,“小魚兒會一直陪著姐姐?!?p> 看著東翎篤定明媚的眸子,沈清歡眼中突然涌出一陣酸澀,只要帶他離開,東方和東翎便可以共存了吧。
輕咳一聲,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捏了捏男孩的小臉,“好啊,姐姐等著你長大保護我!”
東翎使勁點了點頭,抬腿推開了藏書閣的門,“姐姐,三叔晚些時候才會來,我昨日看了好多書,還習了字,你看看我寫得好嗎,還有這個。。。。”
沈清歡拉著他進了房內(nèi),點著頭認真地聽著。
藏書閣內(nèi)炭火未斷,溫暖異常,男孩臉色紅彤彤的,滔滔不絕地講著,跟著伺候的忍冬看著屋內(nèi)祥和的氣氛,笑了笑,不忍打斷,抬手便關上了房門。
過了許久,房內(nèi)慢慢靜謐非常,只有東翎習字觸及宣紙時“沙沙”的聲音和沈清歡翻動書頁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沈清歡抬手準備喝點茶,側(cè)頭便看見東翎如蜻蜓點水般微晃著的小腦瓜,男孩迷蒙著雙眼,赫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東翎,想睡便睡會唄?!?p> 東翎聽到聲音,瞬間清明過來,抬頭看向一臉笑意的沈清歡,連忙搖頭,“姐姐,我不困!”
“小孩子睡眠不足,以后可長不高喲~”沈清歡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見男孩一臉糾結(jié)的小模樣,心下覺得好笑,“今日沒好好睡覺嗎?”
“東翎想和姐姐多呆一會?!?p> “我們有的是時間?!?p> “可我沒有時間了?!睎|翎說得小聲,似耳語一般,沈清歡眨了眨眼并未聽清,但見東翎微垂的頭突然黯然的神色,不禁有些擔憂道,“東翎,你沒事吧,剛才說什么?”
“沒什么。”東翎瞬間掩去眼眸里的不舍,“那我就睡一小會,就一小會哦?!?p> 沈清歡見他搓著小手,一臉認真的模樣,心中暖暖的,拍了拍他的頭,“好,一會我叫你?!?p> “嗯!”男孩重重點了點頭,抬手便不自覺地捂嘴打了個哈欠。
沈清歡見狀,便扶住東翎的肩膀讓他躺到自己的膝上。
東翎眉眼彎彎,在沈清歡膝上乖巧的動了動,便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
室內(nèi)炭火溫暖,熏香四溢,寧靜而祥和。
沈清歡抬手撫著東翎額邊的發(fā)絲,此刻的時光美好到令人窒息,看著熟睡的男孩,突然心中涌出一股悲切。
她知道,東方不再沖動殘暴,與東翎如今早已可意識交互,這便表示主人格已接納自己,東翎不反斥,再對東方正確的開導,一切便會迎刃而解。
可這也意味著東翎的消失,無論東方還是東翎,沈清歡都無法接受,既然如此,那便順其自然,有些事她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約莫半個時辰后,藏書閣的門突然緩緩打開,攜帶著一絲冷風。
沈清歡緩緩抬頭,只見南無月身著白色衣袍,衣角繡著金絲祥云紋,披白鼬大麾,如秀麗云海。
他的身后跟著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川穹,依舊一身黑衣,正微抬手關上了房門。
南無月豐神清朗中又透著與生俱來的孤傲,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低至塵埃,他垂眼看向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自己的沈清歡,眸子有些異樣,卻也深邃得看不出心緒,皺了皺眉,許是覺得打擾了這一室安寧,下一刻便微拂袖準備轉(zhuǎn)身離去。
“南無月!我們談談吧?!鄙蚯鍤g見他一副似要離開的模樣,連忙出聲。
川穹聽聞,無神如死人的眼眸閃過一絲厲色,這少女竟直呼閣主的名諱,心下驚詫,但見閣主抬手的瞬間,立時收起心緒,下一刻便毫不猶豫地離開。
東翎砸了咂嘴,似被剛才的呼喚吵到,但還是沒有睜開眼,沈清歡連忙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輕輕捂住了他的耳朵。
見他呼吸漸漸平緩,沈清歡才抬頭看向已坐到遠處書案后的南無月,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斟酌地問道,“你。。。你可以坐這來嗎,東翎睡著了,我們還是小聲點說比較好。”
沈清歡說完有些歉意得笑了笑,距離太遠影響交流啊,但如今東翎在懷,自己又實在不好起身。
讓大名鼎鼎的碧落閣閣主換個位置,除了她,世間怕是無人敢如此了。
正手足無措之時,突然冷香漸近,南無月已坐到了自己對面,沈清歡眨了眨眼,心里涌出一陣難掩的歡喜,“多謝閣主?!?p> “何事?”南無月看向眉眼彎彎的沈清歡,清冷的聲音響起,似有意壓低了聲音。
“閣主此后有何打算?”
“有事要去南疆,而你,自由了?!?p> 沈清歡聽到南無月說她自由了時,心中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反而有些失落和消沉。
下一刻,南無月輕扣桌子,一個蒙面的女子便推門而入,見主子的示意,抬手便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躺在沈清歡懷中的男孩。
“帶他回寢殿?!蹦蠠o月淡淡的開口,女子聽了點頭退下,毫不拖泥帶水。
沈清歡嘆了口氣,思緒回轉(zhuǎn),她如今有了點媚招,即使出了宮也不會為了生計擔憂,但不知為何,心里卻似破了一個洞,再開口時便帶了些灰暗,
“閣主所說的自由,就是說我可以浪跡天涯,無拘無束了?”
“是。”
見南無月神色淡然無波,沈清歡心下不禁有些著急,“你不是說會護著我嗎?”
“碧落閣會派人暗中保護你,有寒煙玉,也會護你周全?!?p> 順著南無月的視線,沈清歡抬手撫住帶在脖上的玉石,原來這塊玉石叫寒煙,“東翎呢?他會去哪?”
“會跟著我的車隊,到襄涼地界便分道?!?p> 沈清歡心下一喜,似終于找了個理由,“你知道的,我答應陌千決要治好他,東翎去哪我便去哪,而且我還有事需要找他商議,所以。。。”
“這是你與他的約定?!?p> “我。。?!鄙蚯鍤g微張了張嘴,卻也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她本意是借著東翎跟上南無月的步伐。如今她想聽的可不是與南無月劃清界限,思緒混亂中,還來不及多想,心中一急,便脫口而出,
“我要跟著你?!?p> 南無月微瞇了瞇眼,卻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沈清歡輕咳一聲,言語帶了些無賴,“你說過會護我,把性命交與其他人,我不放心,還是跟著你,讓你保護我才有安全感?!?p> 見男子并未回答,沈清歡連忙補充道,“我如今也是點媚招的主人,小事還是可以幫得上忙的,絕不會吃白食?!?p> “為何跟著我?”頓了片刻,南無月終于開口,言語冷靜得可怕。
沈清歡咽了咽口水,看著他清亮眸子,有些緊張,心里咚咚直跳,自己找的理由看來還是無法瞞過精明的南無月。
穩(wěn)穩(wěn)心神,再開口時,沈清歡眼里閃過一絲篤定,“你為何說要護我?”
皺了皺眉,南無月看著目光炯炯的沈清歡,似有些疑惑,“說了便說了,哪有這么多為什么?!?p> 沈清歡見南無月一副淡然的樣子,答案似乎敷衍,但神色卻是認真,聯(lián)想著平日里他對自己的知無不答,如今看來,他似乎真是隨心而已。
想到此處,沈清歡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略歪了頭,言語參雜了些許試探和了然,“閣主有過心儀女子嗎?”
“我不懂何為心儀,卻也有決不能失去之人。”
“是誰?”
“阿姐?!?p> 沈清歡原本心里一緊,聽到他的回答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氣,看來真是戀愛小白。
此刻她全然忘了自己也從未談過戀愛,所謂的經(jīng)驗不過是學生時代的曖昧和言情小說積攢的,再開口便有了些自認為是過來人的鎮(zhèn)定,
“除了我和你的阿姐,閣主還承諾過護其他女子嗎?”
“并未?!蹦蠠o月瞇了瞇眼,見對面的少女一瞬的笑靨如花,心里不禁流過一絲異樣,但下一刻便消失無蹤了。
沈清歡有些飄飄然,無論感情深淺,至少南無月對自己并非無感,心里突然涌出一陣勇氣和沖動,
“你不是問為何我會跟著你嗎?”
她的腦海在這一刻閃過了無數(shù)的畫面,如果只是初見時的驚艷,那之后相處時的靜美,交談時的歡喜,便是堆起情愫的石子。
無論自己身處怎樣的險境,他都是最安穩(wěn)的港灣,迷茫時他在,焦急時他在,傷心時他在,他的尊重,他的縱容,他的承諾。。。
他的種種似刻在了自己的回憶里,一直忽略卻在腦海中漸深。
直至今日,如鯨向海、似鳥投林,無可避免、退無可退。
下一刻,還未等南無月回答,沈清歡微張嘴,眼里明亮地如盛了滿天的星空,看向?qū)γ娴哪凶樱齑捷p啟,一字一頓,
“因為我喜歡你?!?p> 不知何時,或許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