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結(jié)束，眾人散去，謝枋得回到后衙，謝定迎上接著，父子兩到案桌邊坐下。
“父親大人，陳遠部如何處置？”謝定一關(guān)切道。
“唉，陳遠部牙堅爪利，已經(jīng)成勢，急切之下又能有什么好辦法?！敝x枋得搖了搖頭，嘆道，“陳遠此子懷有異心，久后必亂！悔不當初，若在信州時予以斷然處置，就不會有今日之憂了。”
“情勢或未必盡如學心兄所言。陳遠領(lǐng)眾拼死撕殺，方有安仁之勝。殺人一千，自損八百，何況陳部所遇乃是漢軍精銳，折損必然過眾，收編些俘卒補充也是應(yīng)有之理。學心兄一進城，令其將所有繳獲物質(zhì)、人員盡數(shù)交上，其未免過于急切了。以孩兒看來，這陳遠部進城未大掠府庫，民間，除所需糧食、衣甲外也沒有妄動一物，就是錢庫之中大量的銀錢也沒有取用一毫。這已是難能可貴了。面對過分之令，陳遠部也算克制，要在一般情形，躁動嘩變也有可能。”謝定一淡淡道。
“定之所見，還是過于膚淺了?！敝x枋得搖了搖頭，“以為父觀之，陳遠其人，胸有異志。外似實誠，內(nèi)懷不軌，極善于蠱惑民眾，乃陳勝、吳廣之流。若于太平之時其畏朝廷之威，或不敢有所動作。但值此亂世之中，則大不然。其必為禍天下?！?p> “父親大人覺得當下情勢如何？如今元兵深入江面，江山社稷可畏危如懸卵。以孩兒看來，若江山社稷不保，天下豈非如秦未一般。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天下亡于韃虜之手，何勝于予之陳遠之流？”謝定一不解道。
“定之吾兒，切不可懷有此心?！敝x枋得斷然道，“我華夏千載之以來，屢困于胡虜之手，卻不絕如縷，何也？因圣人之道世代相傳也?？煽搓愡h在鉛山各地所為，盡持些離經(jīng)叛道之論，行些荒謬怪異之事，俱大違圣人之道。若江山社稷頃覆于蒙元，自有志士仁人挺身而出，蒙元雖是兇悍難敵，但長期而論，只能如契丹、女真一般，逞一時之兇，不能敵我華夏之眾。我大宋自有復(fù)國之望。若陳遠得得勢，非但為我大宋朝廷復(fù)國之患，更攸關(guān)我圣道存亡之大患?！?p> “父親大人所言甚是。”謝定一順從地應(yīng)著，心中卻不大為然。父親為何對陳遠竟有如此大的成見，他也不甚明白。許多年后，我終于領(lǐng)會到了父親的話中之意，那已是山河巨變、人間皆非之后。
“父親大人，目前蒙元進軍江東在即，卻未必是對付陳遠最好的時候?！?p> “是啊。確實如此。”謝枋得無奈地點點頭，“明日，章希周有意前往錦江，勸說陳遠。但愿陳遠能迷途知返吧?！?p> “父親大人…..”謝定欠了欠身。
“不用說了。你想必也想前去一趟吧。去吧，去吧?！敝幽舾福x枋得擺擺手道。
“謝父親大人?！敝x定一輕笑道，“聽聞陳遠所部有種掌心雷，孩兒此去，若能得其制造之法，或得其物，用之于蒙元，必有奇效。”
“恐怕難吧。此等重器豈會輕授于人！你且去試試，若能獲取，我江東當盡其所有?！敝x枋得神色凝重起來。
“孩兒明白。”謝定一點頭道。
……
次日，一行八人騎馬出了安仁城，向城外錦江碼頭方向行去。章希周、謝定一兩人并馬在前，張孝忠則一身便服，領(lǐng)著幾個人充當親隨在后。
不多時就行了十余里路，錦江在前面隱隱在望，眾人都輕收馬僵，放慢了馬步。
陳遠部并未斷絕交通，行人一行如常，碼頭到安仁途上百姓絡(luò)繹不絕。抬眼可見錦江鎮(zhèn)外用木柵圍了個簡易的營房和操場，營房內(nèi)已有不少士卒操練。奇怪的是，這陳遠部并不禁止百姓觀看，營房大門外有士卒守衛(wèi)，百姓只要不擅入營門，守衛(wèi)士卒也不多也理會，任由百姓在柵欄外觀看。營門外，有十余人，正與守衛(wèi)交涉著，想必想進入營門。
營房外大道上也設(shè)有一個崗哨，有幾個士卒在一旁看著，但也不見其上前盤問或察看過往行人。
透過木柵內(nèi)，清晰可見，操場內(nèi)有士卒分成數(shù)處，有的列陣演練，有的烈成一隊，正繞著操場跑著。一群衣衫雜亂的青壯坐成數(shù)排，正隨著一個士卒齊聲喝起歌來。大門處不時有人被帶了過去，加入其中。
望著松松散散甚而有些雜亂的演練場，眾人俱覺愕然。這軍營歷來為戒備森嚴之地，可此地倒雜亂的倒如同雜耍場般。
“哈哈，這是什么鳥營，莫不是這陳遠在這開了個瓦子？統(tǒng)領(lǐng)，咱們要不要進去耍耍？”張孝忠旁，滿臉絡(luò)緦胡子的粗壯漢子笑道。
“咄，休得胡言！”張孝忠狠狠瞪了過去，絡(luò)緦胡子頭一縮，不敢再言。
有數(shù)人從旁經(jīng)過，章如旦一勒馬僵，在馬上拱手道：“勞駕，渚位鄉(xiāng)親，請問此地是何地？”
幾名路人停下腳步，一名年紀稍大老者笑道：“諸位官人可是從外地前來？”
“正是。諸位可是本地之人？”
“回官人話，某幾個乃安仁人士，近些日子特到錦江尋些營生?！?p> “哦，錦江有何營生可尋？”章如旦和顏問道。
“想來官人們自外地來，倒不知道?！边@老者笑道，“官人們不知道，前幾日，有支名驅(qū)韃保安團入駐錦江鎮(zhèn)，現(xiàn)在錦江鎮(zhèn)好生熱鬧，更有許多營生可尋?！?p> “這軍伍入駐，百姓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什么營生？”謝定一奇道。
“怎么沒有！”一個憨實漢子接口道，“這保安團為人和氣，從不擾民且極為公正。保安團建房挖壕，平整場地，從不白白驅(qū)使民眾，俱是真金白銀地招募百姓。現(xiàn)在去錦江討營生，做買賣的多了?！?p> “哦?！闭氯绲┑赛c點頭。
“那邊為何如此喧鬧？營門外那些是些什么人？”絡(luò)緦胡子指著前方營地道。
“哦，那是保安團新兵訓練營地，營門外都是投軍的青壯?！?p> “哦，竟有如此多人投軍？”謝定一詫道。有道是好男不當兵。自有宋以來，兵卒等若于刑徒，若非走投無路或犯罪刺配，哪有多少人會自愿投軍！是以每次征兵都同抓捕犯人一般。
“這保安團士卒自是不同！有人想當還怕別人不收呢？”憨實后生哼道。
“哦，這位小哥，請問這保安團士卒有何不同？”張孝忠來了興趣，上前問道。
“這保安團是百姓的子弟兵，是真真殺韃子，衛(wèi)護百姓的軍伍。如若不是家中牽掛，我也投軍去了?！?p> “哦?！睆埿⒅也恢每煞?。旁邊老者笑道：“眾位官人，莫聽這憨貨胡說，這保安團能殺韃子不假，但多半人其實都是沖著保安團錢財去的。投保安團，一入軍伍，發(fā)放安家銀五兩，聽說每月還有不少薪資?！?p> “洪老爹！你莫要在此砥毀保安團！保安團殺韃子保百姓可都是明擺著的事。這韃子殺掠成性，大家都得挺身而出，否則韃子來了，妻兒老小難保。誰沖著幾貫線去！”憨實后生不依起來。
“咋地，我有說錯嗎？保安團沒發(fā)安家費！告訴你滿倉，收拾起你那點心思。你若投軍，你那快死爹娘，幼小弟妹怎么辦！你還能拖家?guī)Э诙既ネ盾?？…”那老者沒完沒了數(shù)落起憨實后生來。
老者提起家中老小，后生一金拉著頭，不說話了，任由老者數(shù)落。章如旦幾人互相打量一下，就欲起身離去。
又有幾名路人圍了上了，興致勃勃地看著老者訓斥。其中一人忽地笑道，“那老爹，你消息過時了。保安團有令，投軍之人，其家人可由保安團送往鉛山守地妥善安置。聽說立即撥付銀錢五兩，到時能分田分地，衣食無缺，這可不就是拖家?guī)Э谕盾妴幔俊?p> “什么？”那老者陡地一愣。
“瞧那邊，可不就是拖家?guī)Э谕盾姷模俊蹦侨诵χ赶蚝竺?。后面不遠，果有幾十人，男女老少都有，背著不少行裹正向這邊走來。
“呵呵，老爹，我要投軍，我要投軍！我這猶去接耶娘弟妹去！”憨厚后生興奮地叫道，將肩頭釘鈀一丟，就要往家中跑。
“喂，后生，你該先去新兵營報名，被選上了去接家人不遲。”有人攔住后生，提醒道。
”哦。”后生回過神來，撇下仍在發(fā)愣的洪老爹，一溜煙向新兵營跑去。
“走吧?！闭氯绲┱泻粢宦暎瑤兹嗣嫔?，催馬向鎮(zhèn)邊崗?fù)ぷ呷ァ?p> 那些守卒看了諸人一眼，也不來理會眾人。章如旦笑笑，上前拱手道：“煩請逐報一聲，安仁故人章如旦求見驅(qū)韃保安團陳遠陳統(tǒng)治?！?p> 有士卒上前，稍打量了一會眾人，抬手至右邊，敬了個怪異的軍中禮節(jié)。隨即打發(fā)一人進鎮(zhèn)通報。
“章大人，各位，請諸位隨我進鎮(zhèn)?！?p> “如此有勞?！闭氯绲c點頭。那士卒答應(yīng)一聲，領(lǐng)眾人向鎮(zhèn)中行去。
進得鎮(zhèn)中，早有人前來迎著，領(lǐng)著眾人前往碼頭旁一處大院。大院門囗，陳遠領(lǐng)著陳雄等人，笑吟吟地迎著。
眾人寒暄一會，俱進、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