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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謊風(fēng)箏

第二十二章

織謊風(fēng)箏 回波詞 1 2019-05-21 23:45:52

  再向前幾年,仁宇在自己的摘錄本扉頁寫的都是:‘總有一天要離開這?!蜷_的時候看一遍,合上的時候再默念一遍,越快越好,到?jīng)]人可識的地方去,他想。

  人得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才行。

  就像現(xiàn)在這樣,隔開七個小時,八個時區(qū),八條經(jīng)線,九千多公里,坐擁這一方三十多平米,只掛有自己東西的房間,沒有人可以隨便進出,他一個人活得相當(dāng)滿足。不過,仁宇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和當(dāng)初的預(yù)想距離差的太遠了。

  有些日子,有個人會在這個與他根本不符的房間里,仰著身子,把左手搭在沙發(fā)靠枕上,穿著拖鞋的腳高高翹在茶幾上,握著一杯陳茶,桌上還有一盤剛洗好的水果,母親會提早下班站在廚房不停忙碌。電視里大概都是拳擊賽和動物世界吧,仁宇回想起來總要皺著眉頭,這種曾經(jīng)讓他一開門一抬頭就想跑的東西害他至今都提不起半點興趣。不過也不怎么有關(guān)系,他安慰自己,沒什么重要的。小心躲開沖突的時候,他們彼此漠視,就像過路人一樣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除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別扭。

  這就是所謂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吧。

  還好這差不多都是女人的世界,兩個姐姐,一位母親,三個人折騰的家里從墻面、桌布到衛(wèi)生間置物袋,哪哪都粉嫩嫩一片,少女心十足,嘰嘰喳喳吵吵鬧鬧,那人在的大部分時間,只顧得上她們的那臺戲,剔著牙,也不說話,笑得像頭剛吃飽的獅子。仁宇每每放下碗筷鉆回房間,都要出一身冷汗——那鷹一般的銳利眼神剎那間就刻在他脊背上,毫不費力穿透他,從衣襟直擊胸膛,一次比一次狠毒。仁宇握著門把,看著那個被拆掉的鎖孔,恨不得自己原地爆炸。

  炸了就得救了。

  他閉上眼。

  偏偏李子佩從沒在這個時候來過,家里連個電話也沒有,一次都沒有,真可惡,隨便哪個他就有借口出門了啊。什么都好啊,仁宇不想繼續(xù)期盼下去了,他知道,墨菲定律會在他身上顯現(xiàn)的透透徹徹。

  大不了,一如既往地面對?反正在此之前的每一天都在為此做心理準(zhǔn)備。這幾乎是自己每半個學(xué)期就會請半周假的時候,也是每一年中他獨獨無法控制自己的那幾天,獨獨發(fā)自內(nèi)心大聲吼叫的時候,每一天,每一年,仁宇咬著牙,憤恨恐懼,痛苦卻充滿快感,他把它快要習(xí)慣成了必修課,甚至漸漸開始惡意享受其中,越來越渴盼他走過來,推開門,讓那些擺放齊整的東西亂成一團,讓他再去和充滿消毒水味的白屋子親密接觸,讓他享受幾天無須上課無須受叨擾的時光。

  當(dāng)然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發(fā)生過什么,誰也不會知道,除了瞿老師晚自習(xí)又要拉他去體育館邊打球邊談心,他知道他們家所有的事,仁宇在那些年紀(jì)是真的害怕他。

  即便這是一個看著他和那人長大,可可愛愛慈祥的不得了的小老頭。

  一整道疤痕淌著血閃過眼前。

  “我們從樹影里走出去吧?!彼綗艄庀拢骸澳憧?,深秋那兒還全是蟲子?!比视罴缟洗钪鴥蓚€書包,打開門,看著她。李子佩頭也不敢抬默默晃進來。

  “今天沒人的。”仁宇故作輕松地關(guān)上門,“你確定不回家嗎?”

  “嗯?!痹谄岷谛@里鎖住教室門的時候,好不容易聽清她囁囁嚅嚅的話,幾乎是沒有猶豫的:“那么,來我家嗎?今天恰好沒人?!薄偛荒軄G下她不管吧,仁宇站在窗前把眉毛都快打成結(jié),壓住自己心驚膽戰(zhàn)和沖動的感想時就冒出了這個想法,從他的眼里看過去,她把頭靠在玻璃上,那道傷口被擠擠攘攘的人群圍著,跟他們說再見,冷漠的像另一個人。她又不回家了,仁宇知道,每次都是這樣,而今天,這樣,應(yīng)該是也不適合去朋友家,估計會把人家父母嚇?biāo)?,男朋友?仁宇不認(rèn)為那個賊眉鼠眼的小子不會趁人之危,所以,他嘆口氣,第一次走進了那間教室。

  更何況……仁宇把包卸在沙發(fā)上,快步走進房間,打開書桌下的柜門,把這個小小的白色藥箱提到她面前:“會用嗎?”

  “還好吧……”

  一條溫?zé)岬臐衩肀凰谑掷铩?p>  “我能看看嗎?”

  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fā)。

  “我已經(jīng)見到了,沒關(guān)系的,我又不會害怕。”

  外套下的袖子卷起來了,仁宇避開傷口把毛巾蓋了上去。

  “我自己來吧。”李子佩表情有夠淡漠的。

  “還有別的地方嗎?”

  沒人回答。

  那大概是有了,仁宇決定去潤一條新的毛巾來:“不方便我看嗎?”

  ……

  “我會回避的,空調(diào)開了,我去再拿一條給你用。”

  他站起來,轉(zhuǎn)過身,有只冰涼的手無力地拉住了她。

  “沒關(guān)系的,很方便……我里面有穿……還有……我夠不到……”

  聲若蚊蠅。

  仁宇看向她。

  這個蒼白的女孩子解開圍巾,脫下那件襯衣,慢慢轉(zhuǎn)過去——仁宇這才看見,那襯衣和這件吊帶的背面破碎開,頸肩上幾道小血口中間,胛骨下方,有兩道稍窄于胳膊卻長(chang)得兇狠的痕跡張牙舞爪地扎在那。

  血淋淋地,染滿了大半個背。

  殷紅一大片。

  他呆在那,已經(jīng)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所見所想,該做什么,更不知現(xiàn)在該如何對她,憤怒、心痛、害怕、悲傷,還是別的任何任何一股腦都涌出來——到底還是孩子,他簡直要壓不住了。

  “求你了,別……別……什么都別說好嗎?”仁宇第一次從她身體里聽見這種聲音。“沒關(guān)系的,真的,我……我沒關(guān)系的。”聲音更小了。

  仁宇半跪著,盡量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

  碘酒擦上去了,長發(fā)擋著那張臉。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告訴我了,一定來找我?!?p>  擁有這條淌滿紅血印手臂的女孩終于收回冷淡的臉,哭得撕心裂肺。

  “不管多久,我一定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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