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透析室里的大部病人都漸漸入睡,大廳里相對來說,比較安靜。因而,陳大花與那三位位男人的說笑聲,就顯得比較大。
這聲音引起了另一個女人的不快,她大聲叫道:“你還讓不讓人休息?撩什么撩,你看不見,耳朵也聾啦?你聽聽,整個大廳里,就你一個女人在講個不停,浪什么浪,選錯了場合吧。我今天好容易想一下,她卻在不停地鬧……”
陳大花正在興頭上,開始還不知她是在說自己。漸漸地她發(fā)覺氣氛不對,那三個男人不作聲了。突然被這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上,陳大花懵住了。
什么,我吵得大家不能休息?誰不知道你才是這里的大喇叭,天天吵得大家都想捂耳朵,還說我?哦,你今天難得想睡了,就不容許別人說話啦,笑話!陳大花反應(yīng)過來后,正準備高聲反擊,想想又忍住了。人家是本地人,每天老公、女兒、女婿一大群人接送,我一個外地來的鄉(xiāng)下人,不能吃眼前虧,我就不信你不犯老毛病。
這個女人叫蔣桂花,58歲,因患糖尿病并發(fā)癥而轉(zhuǎn)化為尿毒癥。可能在紡織廠做擋車工做久了,車間里24小時機器的轟鳴聲,使她變成了大嗓門。只要她這天睡不著,實際上她由于身上騷癢、疼痛,她很少時間能睡得著,于是,她就會想方?jīng)]法找人聊天。其實,多是她在喋喋不體,別人只是個聽眾而已。
一個下崗多年的家庭婦女,能聊什么呢?無非都是發(fā)生在她家里的雞零狗碎的破事。而反復(fù)說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安慶籍親家翁如何如何小氣,她自己如何大方。每次雙方在一起吃飯,她都要嘲弄親家,然后回到病房把過程說給大家聽。她津津有味,似乎十分得意。
說完親家說老公。大家發(fā)現(xiàn),她一天不罵她老公就難過。今天罵著罵著,突然發(fā)現(xiàn)老公好久沒進來問候了,于是,立即打開電話狂叫了起來:“老狗東西的,你跑哪去了,老子渴死了……”
邢斌通過聽她多次罵老公的故事后覺得,她老公其實真不錯。
蔣桂花的老公本來是名建筑公司的瓦工,身體結(jié)實,老實厚道。而她自己呢,還沒正式工作,在父親所在的老虎山銅礦石子廠砸石子。蔣桂花媽媽一共生了六個女兒沒兒子,見到這個來自農(nóng)村的退伍軍人后,就喜歡上了??墒Y桂花不同意,嫌他比自己大八歲,不好;嫌他來自北方農(nóng)村,不清絲又愛面食。然而,蔣桂花潑辣,蔣桂花更兇悍,面對媽媽的強硬態(tài)度,作為大女兒的蔣桂花,看著下面五個妹妹一個個要上來,也體量媽媽的不易,妥協(xié)了。不過,卻,對介紹人提了個要求:“要他幫我買個工作,以解后顧之憂?!?p> 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面對城鎮(zhèn)大量的待就業(yè)青年,一些新建、擴建的大集體性質(zhì)的企業(yè),乘人之危別出心裁地推出了一種“集資招工”法,即報名參加應(yīng)招考,需交納一定的集資款。一般為300元至600元不等。這在當時的一般工人家庭里,可是一筆大錢。因為大多數(shù)人的月工資也就28元至48元之間,且每家都有三、五個孩子,哪還有結(jié)余?于是,不少人家,尤其是女孩子多的人家,還是望著“招工簡章”嘆氣。
而這對于這名己工作五年的瓦工班長來說,就不是難事了。他毫不遲疑地從存折里拿出600元,給蔣桂花買了一家在全市有一定份量的大紡織廠的擋車工。就在她成了一名光榮而驕傲的新時代紛織女工六個月,他們結(jié)婚了。
一個是建筑公司的瓦工,一個是紡織廠的擋車工,雖然當時在社公上還頗受人尊重,但畢竟都是出大力淌大汗的勞工,收入緊巴巴的勉強度日。后來,隨著市場經(jīng)濟逢勃興起,一批批外來的建筑企業(yè),通過不擇手段的強行進入,使全市最大的建筑企業(yè)“市建公司”失去陣地,職工紛紛下崗。而這對于有技術(shù)的人來說,壞事卻變成了好事。他們一邊拿著下崗工資,一邊被外來企業(yè)高薪高薪聘請,繼續(xù)做他本來所做的工作。
蔣桂花的丈夫,就是這樣一位下崗后反而收入增多的人。他先是被一家江蘇來的企業(yè)聘為工長,除了每月一份高于原公司三倍的工資外,年中年末還有一筆豐厚的“紅包”。特別是八年后,他的丈夫辦了退休手續(xù)不久,又被另一家工程監(jiān)理公司聘請,做了一名工程監(jiān)理員。
誰都知道,那份工資和油水,都要比一名工人多許多。要何況,他還有一份穩(wěn)穩(wěn)的退休工資。這時,他們辛苦的小家庭終于柳暗花明,開始真正嘗到了手頭寬裕的美好滋味。
然而,就在蔣桂花開始要姐妹中揚眉吐氣時,她卻得了可怕的尿毒癥。蔣桂花無論如何也想不開,戀整哭了三天三夜,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呀!可她又能對誰發(fā)泄呢,當然只有她那比她大8歲的丈夫。于是,只要有點不舒服,老實的丈夫就成她的咒罵對象。
每月12次透析,他全程陪11次,因為他退而未休,在一家監(jiān)理公司做資深監(jiān)理,全月一次的工程監(jiān)理大會必需參加。全僅把工資卡全交給了或者把她的丈夫叫到跟前臭罵一頓。每每此刻,旁聽者都會搖頭嘆息,哪有這么二百五的女人,大庭廣眾之下,把自己家的隱私統(tǒng)統(tǒng)曝光的?被聽一次兩次還覺得有趣,可時間長了聽得多了,大家都很煩,可不愿得罪她,因為她張口就會罵人的。
時間長了,她的丈夫也可慣了。他常對別人說,全當是給減緩?fù)纯喟伞?p> 然而,這樣她還覺得不夠??纯慈兆右惶焯旌闷饋恚约弘S時有可能撤手而去,她逼著丈夫向她保證:“我死了后,你絕不準再找女人!”
她丈夫苦笑道:“我被你罵了一生,還不夠呀?打死我也不再找女人了。”
她滿滿地笑笑,可這樣空頭白話不可靠,我必需斷掉他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于是,她逼著丈夫,把家里所有銀行卡和兩套房產(chǎn)證主人,全換成女兒的名字??茨氵€怎么找女人!
昨天,她給女兒買了輛車子,一打好針,她就開始逮人一吐為快。
陳大花立即捕捉到了機會,待蔣桂花正滔滔不絕炫耀自己如何有錢、如何舍得給已出嫁的女兒買東西時,陳大花突然哈哈大笑:“蔣大姐呀,你不是要睡覺嗎?怎么也在大聲地說話,搞得大家都不得安寧?不就買了破車嗎,有什么可吹的……”
這次輪到蔣桂花發(fā)懵了。入住“血液凈化中心”以來,我蔣桂花哪天不是想講想講想罵就罵,什么時候被人制止過?一響爭強好勝的蔣桂花,頓時火冒三丈:“喲,這么快就來報復(fù)啦!樅陽哪個拐角里冒出來的瞎子狗,看不見亂咬人,當心被打斷腿。我說話怎么啦,五年了,我高興說就說,誰作聲啦……”
陳大花不愧在生意場上混了多年,知道“敵進我退,敵軟我打”的原則,此刻見蔣桂花一肚火,就暗自發(fā)笑,就是要讓你生意,看你還猖狂不。
約十分鐘后,見蔣桂花好像罵累了,陳大花又哼哼道:“說我是瞎子狗,我再孬也知道好歹,從來不在外面天天臭自己的老公,亂扯親家的不是。家丑不可外揚,不知哪來的瘋狗活了幾十年,連這個基本的道理不懂。白活嘍!”
這下,蔣桂花要吐血了,什么時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這樣恥罵過?而且此人還是一名來自樅陽鄉(xiāng)下的一名女人。從不示弱的蔣桂花,開始各種不堪入耳的臟話,像暴風(fēng)雨般潑向了陳大花。
透析室也不是菜市場,何曾這樣大吵大鬧過。
終于,爭吵驚動了護士長和主任。在一陣呵斥和勸慰聲中,兩人平靜了。不過,從此兩人的大聲說話都有所收斂。血透室回歸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