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地處東南,乃是北國之鎖鑰、南國之門戶,更兼大運河流經(jīng)徐州,此地更是商賈云集,貿(mào)易往來絡繹不絕。徐州城雖比不上京城地大人多,卻也不小,也有十數(shù)萬戶人,因民風淳樸,日子過得也頗為安穩(wěn)。
住在城東門的木匠吳四平日里說不上兢兢業(yè)業(yè),倒也算得上勤勤懇懇,家中妻子也時常織些布匹用以補貼家用,平日里餐桌上也能偶爾見到肉,顯得也不是那么的寒磣。今日吳四似乎頗為高興,不僅在菜場切了個花鰱頭,還從煙草店老板那里卷了些土煙回來,一路哼著小調(diào)回家。原來今日的更夫王老九回鄉(xiāng)下給他兒子娶媳婦去了,只好把打更的事托給吳四,臨走前還給了吳四一錠銀子算是工錢,少說也有三四兩,夠他和媳婦吃穿一個月有余。
回家前,吳四還順路去城東的茶館坐了坐,點上一小碟花生,一邊和店小二閑聊,一邊有一口每一口的吃著總共也沒幾粒的花生。這幾?;ㄉ坪跫恿颂嗟柠},就連吳四也受不了了,忙不迭地向小二討了碗茶水喝。這時遠處街上傳來銅鑼聲,其中還夾雜著諸如“避讓”之類的喊聲,許是什么大官來,好像排場還不小呢。
“這是什么人啊,這么大排場?!眳撬娘@得有些驚訝,畢竟太平盛世,也很少有大官擺著這么大的排場來到徐州。
“吳老四你不知道嗎?據(jù)說是個姓蔣的將軍告老還鄉(xiāng)了,還買下城東高家村不少地,說是要建一小莊子?!钡晷《鸬?。
“一個當將軍的咋也這么有錢呢?”吳四頗為納悶。
“這還不簡單,克扣點軍餉,往棉被里塞些稻草啥的不就來銀子了麼?!钡晷《崙嵉卣f。
話說這蔣將軍又是何許人物呢?這又要從太祖皇帝說起,洪武二十六年二月,錦衣衛(wèi)指揮蔣瓛告凉國公藍玉謀反,牽連到十三侯、二伯,連坐族誅達一萬五千人,誅殺的盡是與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人,史稱“藍玉案”。而這位蔣將軍正是那個錦衣衛(wèi)蔣瓛,據(jù)說他當年告發(fā)藍玉案后頗得太祖皇帝信賴,得以離開陰暗的錦衣衛(wèi),轉(zhuǎn)入軍隊做了將軍。這數(shù)十年來,他憑著過往的狠辣手段在軍中摸爬滾打地倒也混了個從三品的大將軍,如今七十有四了,故而告老歸鄉(xiāng)。
吃完了花生,吳四又向小二討了碗茶喝便離開了茶館,慢悠悠地晃回家,打了個小盹。
到了二更時分,吳四耷拉著腦袋一搖一晃地打著梆子,一邊沿著大道走著,一邊在心里盤算著早些打完好回去歇口氣,說不準還能和媳婦溫存一會兒。走到蔣將軍的府上側(cè)門的時候,吳四不禁抬起頭打量起這座蔣府。徐州城不算小,大的宅子自然也是不少的,這蔣府占地也不算大,可是這門面修得倒是不錯,吳四一眼就看出都是從北邊運來的上好木料,尋常府邸里都是用來做家具的。
“乖乖,連個偏門都用這么好的木頭,這姓蔣的肯定是貪了不少銀子?!眳撬牟唤锌?,“俺每天起早貪黑得干這么辛苦,掙來的銀子都被抽了稅,去撥給你這王八羔子?!辈挥膳瓘男纳?,當即脫了褲子就在蔣府偏門的門檻上撒尿。
正當吳四發(fā)泄完要提起褲子的時候,仿佛聽到蔣府里有動靜。吳四心想“肯定是這蔣老頭太有錢惹來賊了,要是我沖進去喊破把賊嚇跑,保不準這蔣老頭能賞我?guī)變摄y子。”剛想沖進去喊捉賊時,吳四轉(zhuǎn)念一想,“要是這賊帶刀子咋辦,我可得留著小命回去抱媳婦?!?p> 猶豫了半天,終究還是對銀子的渴望占了上風,吳四決定小心地進去看看,見機行事。于是他輕輕地推開門,一閃身便進了蔣府,往里摸了一會兒,快要走到院子里時吳四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打跌,險些再尿了一泡。
院中立著一名身著月白僧衣的僧人,正與三名蒙面的黑衣人對峙,周圍倒著許多蔣府的家丁護院什么的,看樣子估計也是沒氣了。吳四趕緊把剛要喊出來的“抓賊啦!快來人??!”咽回肚子里去,找了個角落躲了起來。
院中那四人其實早已注意到吳四,只是都未放在心上,顯然對于他們,眼前的人更為重要。只見那僧人突然厲聲質(zhì)問:
“爾等是何狂徒,竟敢犯下此等殺孽,不怕墮入阿鼻地獄嗎!”
“禿驢,你休要多管閑事,免得惹來殺身之禍。況且我等此來,只為尋物,不為其它。只因此等小廝無禮,欲壞我大事,故而殺之。你若執(zhí)意要管,我便送你去見你的佛祖?!币幻擅婧谝氯碎W身上前應道。聽他聲音似乎是個青年,只是語速極快,戾氣頗重。
“你等犯此殺孽,必遭天譴。我奉勸爾等與我回少林寺,于后山靜養(yǎng)思過,否則必將大禍臨頭。”白衣僧人已是怒不可遏。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便先讓你大禍臨頭!”那蒙面青年驟起發(fā)難,揮起雙拳,暗狹風雷之勢,想要一招便廢了那白衣僧人。
“好厲害的七傷拳。”白衣僧人嘟囔了一聲,便舉起右手,竟要單手應招。
那蒙面青年出手又快有狠,雙拳同時擊向那僧人小腹氣海穴與左側(cè)肩井穴,顯是要一招擊倒那僧人。誰料那白衣僧人揮起右手,運起金剛掌力,化作掌刀,于面前豎切而下。掌風凜冽,勢大力沉,顯然是威力極大,瞬間便化解了蒙面青年的攻勢。
那蒙面青年一驚,暗道不好,當即變招,使出“藏離式”,直打白衣僧人周身大穴。那白衣僧人也不在意,既不曾反擊,也不曾從僧袍下抽出左手對敵,只是右手時而并指如刀,時而運掌成風,專心守御。
斗了十數(shù)回合,那蒙面青年始終攻不進白衣僧人的圈子,不禁心焦不已,又驚又怒,一來惱怒于白衣僧人單手應敵的狂妄,二來驚駭于白衣僧人的武功之高。原來那蒙面青年乃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劉彤,雖不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卻也因天賦較好,武功較高,頗得師尊喜歡,平日里師兄弟間比武較技也是多占上風,一手七傷拳自是使得頗為像樣。不料今日卻碰上此等強敵,一時間竟是落了下風。
劉彤一看久攻不下,當機立斷向身后使了使眼色便立馬使出拼命的招數(shù),竟是不顧自己空門大開,雙臂橫擊,化作搬攔捶打向白衣僧人的太陽穴。那白衣僧人冷哼一聲,微微后仰,一式鐵板橋,竟是在間不容發(fā)之際躲過了這看似致命的一擊。白衣僧人胼起中食二指,運起金剛指力點向劉彤露出的空門。眼看這一指就要點中劉彤胸口,白衣僧人的身形忽然一滯,金剛指離劉彤的胸口只差數(shù)寸,竟是沒點下去。
原來另一名蒙面黑衣人暗器連發(fā),三枚鐵蓮子打向白衣僧人的背心大穴,將白衣僧人阻了一阻,劉彤也趁此機會又將距離拉開了兩尺。誰料那白衣僧人竟然并未回身接暗器,硬接了這三枚鐵蓮子,身形一晃卻并未受傷,又繼續(xù)追擊劉彤。三名黑衣人中為首的人眼角已有皺紋,似是年紀不小了,只見他反手抽出背后的長劍,一上手便是連環(huán)三劍,悄無聲息,直取白衣僧人。
劍雖無聲,卻有勢,從這樣一位好手手中的一把好劍上散發(fā)出來的劍勢更是逼人,只是尋常武人未必能感受到罷了。而這白衣僧人顯然不是尋常武人,只見他當機立斷,舍了劉彤,回身右掌打向黑衣老者的面門。同時那白衣僧人抬起久未出招的左手,竟是要以中食二指夾住劍尖,令人驚奇的是這白衣僧人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
劉彤一脫身便立即跳出圈子,閃在一邊,臉色潮紅,看來最后一招對他似乎負擔不小。反觀白衣僧人與黑衣老者這邊,兩人并未纏斗,只是交換了幾招便各退數(shù)步,把距離拉開了數(shù)丈。
“閣下的金剛掌力竟然練到這畝田地,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啊?!?p> “武當派七十二手連環(huán)劍果然不俗,施主這份功力在武當之中也應有長老身份,奈何行此惡事?!?p> “哦!”那黑衣老者眉頭一揚,顯得十分不屑,“惡事,只怕大師你十七年前所犯惡事未必比我等三人少吧!‘八指鐵丐’端木釋!”
“端木施主已死,如今只剩下一嗔和尚了?!币秽撩媛锻纯嘀p手合十唱了一聲佛號,便低下了頭去。
“哼!”黑衣老者冷哼一聲便道,“空門果然是個好東西啊,一入空門便可將身前身后事忘得一干二凈。”
“施主若是能放下屠刀,隨我回少林面壁,誠心向佛,亦可洗去手中鮮血?!币秽聊樕贤纯嘀鼭?,咬著牙說道。
“也罷,今日之行已有收獲,不便與你糾纏,以后有緣再會吧,還望日后大師莫要阻我。”黑衣老者一揮手,便于其余兩人躍上房頂,遠遠遁去。一嗔趕忙運起輕功追了上去,無奈那名黑衣少年連施暗器,具是淬毒的利刃,饒是一嗔的金鐘罩厲害無匹,也不敢再像之前一般硬接,只好閃過。為暗器所阻,兩邊拉得更遠了,一嗔也是頗為無奈,只得停下身形,不再追趕。
至于那吳四,若非之前已經(jīng)在門檻上拉過一泡尿,只怕此時又要拉濕褲子了。待那群黑衣人與一嗔遠去后過來許久,吳四方才從藏身之所爬了出來,見了滿地的死尸,嚇得幾乎打跌,手腳并用地跑出了蔣府,沖向太守府衙報官,此處按下不表。
話說那三名黑衣人甩開一嗔和尚后便放慢了速度,但為了保險仍是轉(zhuǎn)了數(shù)個街角方才落下房檐,將身形隱沒在一件不起眼的民房中。
民房中只有一名大約二十六七的青年,手捧棋譜,獨自一人對著堆滿棋子的棋盤一步一步地擺棋譜,時不時還會呷上一口茶,而后瞇上眼睛長長地出一口氣,似乎十分地享受。這青年身長不過七尺,身材削瘦,長得并不算俊俏,腰間別著一把折扇,偶爾拿出來扇扇倒也顯得頗為風雅,眉間沒有半點戾氣,故而很難想象他會與這三個剛剛血洗蔣府的黑衣人有何關(guān)聯(lián)。只見那三名黑衣人走上前,黑衣老者當先向那青年作了一揖,一言不發(fā)。
“怎么樣了?”那青年似乎是被棋譜吸引住了,頭也不抬便問道。
“部分寶藏已被姓蔣的化為田產(chǎn),其余的已有了著落,但是涼國公兵符沒到手,遇到些麻煩。”
“哦!遇到什么事了?”那青年顯得有些驚訝,抬起頭來看著黑衣老者說道,“竟然讓你這武當長老感到棘手?!?p> “我們遇到一個人。”
“誰?”
“‘八指神丐’端木釋,只不過現(xiàn)在是一嗔大師了?!?p> “這是何人,我怎么從未聽聞?!蹦乔嗄昴樕嫌犐鼭饬?。
“少主有所不知。此人十七年前突然崛起,于西湖邊挑戰(zhàn)中原各大派高手,并將他們盡數(shù)打成重傷,不少人因為傷重武功從此廢了。當年武當派原本也會參加西湖之會,只因掌門人新逝,璇清師兄繼承大寶后事務繁忙,故而未曾派人參加?!?p> “這一嗔如此了得!”
“當年西湖之會,除了武當派和天山派,其余各大派均有人參加,就連大內(nèi)禁宮都派人出席了。會中端木釋以一人之力將眾人打成重傷,據(jù)說還打死了自己的師兄。依今日情形來看,端木釋當年便是憑著金剛掌和橫練功夫擊敗眾人的。”
“這端木釋到底什么來頭?怎地如此厲害?”那青年顯得頗為疑惑,“難道他就是這么突然崛起的?”
“經(jīng)過西湖之會活下來的人大多因為武功被廢郁郁而終,亦或者對此事閉口不談,故而外人很少了解內(nèi)情。”黑衣老者頓了一頓,繼續(xù)道,“當年這端木釋崛起前數(shù)日,少林曾派人來到武當找我派前任掌門師伯行機真人,說有一名少林僧人因爭強好勝打傷師兄并叛離少林,請行機師伯遣人下山相助尋人,以免釀成大禍。但因行機師伯病重,并未及時料理,并最終不了了之。結(jié)果數(shù)月后江湖上冒出一個只有八根手指的怪客,衣服破爛,但武功高強,專找成名人士挑戰(zhàn),并最后有了西湖之約。而這少林僧人便是這怪客,法號無嗔,乃是現(xiàn)今少林方丈的無相大師的師弟,自幼在少林長大,金剛掌力已有十數(shù)年的功力。如今此人功力更精,更兼橫練功夫頗為厲害,便是我全力施為,怕是只能只有三成勝算?!?p> “難道當真無人能制住他了?若是此人干預我等大計,豈非大大的不妙!”青年聽了黑衣老者的話,顯得頗為緊張,“可有人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以我之見,當今武林只有四五人能勝他?!焙谝吕险吣樕下燥@慚愧之色,答道,“天山派前任掌門唐青于天山劍法鉆研數(shù)十年,內(nèi)力也是深不可測,想必能勝如今的端木釋,還有少林寺達摩院首座衍苦大師與我派執(zhí)劍長老行宇真人應當能勝他。只是此三人為人正直,且不理世事多年,未必肯出山相助。至于還有一人乃是‘托天雙鉤’孟天星,此人性格乖戾,手段狠辣,為正道人士所不齒,然而一對陰陽鉤卻是使得出神入化,少有人能敵。此人或可相助,只是他行事詭譎,蹤跡難覓啊?!?p> “據(jù)我所知,橫練功夫以大內(nèi)禁宮的‘橫練十三少?!顬閰柡?,此人必是從禁宮偷出秘籍后練成橫練功夫,故而西湖之會也有大內(nèi)高手參與?!蹦乔嗄旰龅难劬σ涣?,沉吟了片刻說道,“此番徐州之事必定上達圣聽,引來欽差查訪。我等只消略施小計,遣人知會武當崆峒門人,混淆視聽,將欽差引向一嗔,加之一嗔與禁宮高手的往日仇怨,若要移禍江東亦非難事。”
“少主妙算。若未猜錯,這一嗔必定要去武當與崆峒查訪我與劉彤身份下落,何不借武當崆峒之手將一嗔還在世的消息傳出去,屆時中原各大派與一嗔有仇怨者皆會找尋一嗔,為我等省去不少麻煩。”黑衣老者擔心禁宮高手不敵一嗔,又獻一策,“而且我等還可將一嗔引至我們設好的埋伏之中,一舉殲之?!?p> “嗯,此事你囑咐劉彤去辦……”
正是:
喋血方消,陰謀又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